影視改編對原作主題的詮釋與延伸：《小王子》及其同名改編電影

李品凝 湖南師范大學

動畫電影《小王子》是由馬克·奧斯本根據安托萬·德·圣-埃克蘇佩里在1942年寫成的小說改編而成。在影片推出以后，得到了廣大觀眾和各大新聞媒體的普遍贊揚，電影在保持原作的詩意敘述風格的基礎上，也對原文的思想內涵加以充實，從而實現(xiàn)了對原文主題的詮釋與延伸。

一、結構的改編

（一）雙線并行

電影《小王子》選取孩童視點展開雙線程敘述，把孩子和成人放在相互矛盾的兩極，用孩子的視野反觀成人世界，借此來批評成人世界的功利欲望與道德麻木，凸顯孩童世界的善意和天真。[1]

《小王子》雖然著名，但其內容難以撐起一部電影，原作的敘述較為碎片化，而電影需要有一個清晰的三段式結構，因而在改編過程中必須有所取舍。影片劇情中，現(xiàn)實線索和兒時的回憶這兩個主要線索能夠齊頭并進，彼此交錯，一起推進著劇情的進展，整部電影的敘事線索也能夠分成回憶線索和真實線索兩個部分，從而在畫面上區(qū)分出兩種風格。在故事中進行小女孩和飛行員這條重點劇情線索時，使用了帶有寫實風格的三維立體畫面進行展示。而在畫面進行到涉及回憶的部分時，則使用了紙塑畫式的抽象風格，帶有強烈的懷舊色彩。

在小說中，飛行員是整個故事的敘述者，電影繼承小說的形式，將飛行員童年時畫蟒蛇的自序作為故事的開頭，但在那之后，鏡頭從浩瀚的宇宙轉向陰沉的云層，在云層下顯露出的是一座龐大而死氣沉沉的現(xiàn)代都市，其中一棟建筑物中，一對母女正坐在候考室外等待面試。

電影的主角從飛行員變成了一位生活在現(xiàn)代都市中的小女孩，女孩雖然年紀尚小，但已經被望女成鳳的母親打造成了“半個大人”的形象，嚴肅、麻木、循規(guī)蹈矩，孩子的天性被母親壓制，衣食住行，學習健身，生活中的每一個動作都被固定在鐐銬之中，精確在分秒之內，人的本該鮮活有力的肉身卻像機械一樣呆板地運行，然而住在隔壁的古怪老頭打亂了這一切。女孩一開始對老人充滿抗拒，住進新家的第一天，老人家的飛機螺旋槳就把她家的墻壁戳破了一個大洞，然而紙飛機上畫著的小王子的故事，最終讓小女孩忍不住前往了老人的房子。原版的《小王子》的敘事，就是像這樣經過老飛行員在紙上的記錄而展開的，其視覺效果上也頗有特點，為了區(qū)別于真實世界，電影用定格拍攝紙模的方法呈現(xiàn)出小王子和他的故事、世界，畫面溫暖而富有童趣，也是對原作小說“飛行員記錄在紙上的故事”的一種生動詮釋。

女孩與老飛行員的故事與小王子的故事，如此形成了雙線并行的結構，兩條線路互相呼應。小女孩在老飛行員的陪伴下，生活愈加豐富多彩的同時，小王子在他的星球上，也培育出了他珍愛的玫瑰。小女孩因為沒能完成學習任務而被母親訓斥和禁足，小王子在宇宙中遨游，也遇見了各種古怪的大人，自以為統(tǒng)治宇宙的國王、虛榮的人和買下星星的人。老飛行員由于衰老而住院，不得不和主角小女孩分別，小王子也走進了童話的結尾，被沙漠中的毒蛇咬中腳踝，以死亡的方式與地球告別。兩個敘事線索在飛行員處形成交集，并在這種不斷的相互交織和沖突中推進敘事縱深進展。呼應的結構，加強了兩條線路之間的聯(lián)系，也為女孩與小王子最終的匯合埋下伏筆。

在電影結尾處，小女孩進入了小王子的童話故事，兩個敘事線索交織在一起，接著整個童話故事就進入了結尾。可以說，這位導演很大膽地把童話穿插在了現(xiàn)實當中，而且設計十分精巧。如此既能使影片的故事結構變得更加豐富流暢，同時又將兩個世界中的角色進行了交融與溝通，從而形成了交集，也在極大程度上充實與豐富了人物形象。[2]

（二）原創(chuàng)情節(jié)

電影的主角不再是飛行員，而變成了一位生活在現(xiàn)代都市中的小女孩，小女孩的故事在原作小說中并不存在，是電影在小說基礎上進行的再創(chuàng)造，劇情發(fā)展本身引入了一種新時代的故事主題、人物性格和冒險故事元素，帶給觀眾更多主流、現(xiàn)代的情感。生活于21世紀初的這名小女孩的故事，是導演對經典作品做出的現(xiàn)代詮釋，凸顯出電影的現(xiàn)實意義，也使情節(jié)中的矛盾更加集中。面試候考的緊張，是大多數觀眾都能夠感同身受的，電影以此開場，立刻將觀眾帶入了場景之中，讓觀眾為這對候考的母女擔憂，隨后一家三口抽泣著從考場中走出，更加深化了場景的緊張感。母女的面試考核失敗，為了能夠在沃斯學院讀書而搬入學區(qū)房，她們的新鄰居正是那位曾經與小王子見面的飛行員，故事由此正式開始。

老飛行員住院后的情節(jié)，同樣是電影原創(chuàng)，小女孩駕駛飛機來到了一個滿是冰冷水泥建筑的世界，曾經善良天真的小王子被商人改造，忘記了曾經的一切，成了一個呆板的大人，自以為統(tǒng)治宇宙的國王變成了電梯中按樓層的人，虛榮的人變成了維護規(guī)則的警察，買星星的人變成了大人世界的統(tǒng)治者。這部分情節(jié)的設計既出人意料又合乎情理，女孩最終將小王子喚醒，打碎裝滿星星的玻璃罩，星星噴涌而出，照亮了整個天空，麻木的人們的眼中重新閃爍出光芒。《小王子》小說是童心未泯的飛行員對孩童之心的呼喚，《小王子》電影則是對于已經被生活變得麻木的人們的愛與拯救，在感動的同時更加使人心有所得。

出于對故事節(jié)奏的考慮，電影在以小女孩的故事豐富原作情節(jié)的同時，也對原作的情節(jié)進行了一定的刪減，在原作中分別占據一個章節(jié)的國王、虛榮的人、買星星的人，在電影中呈現(xiàn)的時間都不超過一分鐘，愛喝酒的人、掌燈的人和地理學家則只有一個短暫的共同鏡頭。

二、視覺語言的創(chuàng)造

（一）兩種畫風的隱喻

小說是文字語言，電影是視聽語言，《小王子》電影豐富的視覺語言同樣深化了主題。原作精心地描繪了一個充滿奇思妙想的魔法世界：小王子、小星球、在任意空間中的漫游。現(xiàn)代數碼科技手段也為觀眾成功地復原小說的夢幻場景提供了諸多可能。在影片后期方面，為了更進一步地展現(xiàn)出現(xiàn)實生活中真實世界與虛擬童話世界之間的巨大藝術心理反差，本片還通過不同技術方法展現(xiàn)出了迥異的畫面質感，為觀者更全面地重新構建起了真實和虛擬的兩個世界。[3]

影片大量使用陰沉的元素以展現(xiàn)冰冷的大人世界，陰沉的云層，面色青白的考官，被陰影籠罩的“人生大計”表格等；在展現(xiàn)母女生活的現(xiàn)代都市時，多次使用大遠景鏡頭，橫平豎直的街道如同棋盤，車流與人流像機械一樣按照固定的軌跡運行，給觀者巨大的壓迫感；女孩駕駛飛機抵達的工業(yè)星球，則大面積使用黑色和暗色來表現(xiàn)，漆黑的車流，漆黑的馬路，身穿黑衣、手持黑傘的路人，紅色的車尾燈更加凸顯了這一場景的壓抑；在表現(xiàn)孩童世界時，則通過手繪紙模展現(xiàn)，老飛行員的房子總是沐浴在陽光之下，小王子的紙模世界更是以紅、黃、橙等暖色調為主，給人溫暖唯美的觀感和原始樸素的溫情，使觀者對小王子的世界充滿向往。童話故事中的奇思妙想都以炫目的形式進行了還原，展現(xiàn)唯美的意境。而大量暖光的使用，在視覺效果上也給人一種溫馨撫慰的觀感，再加上空靈柔美的背景配樂，將一探童話變成了可能。兩種世界在整個故事中互相閃回，并透過插敘把小王子的故事在小女孩的角度下完美地展示開來。小王子的故事也就是在這個現(xiàn)代的電影藝術體系框架內進行了立體的展示，從而清晰地劃分出了真實與童話故事兩種世界，并劃分出了時間的界線。

（二）冷暖的對比

影片中還多次用到冷暖對比，以強化大人世界與孩童世界的對立，影片開頭，母女入住新房，以一個遠景鏡頭展現(xiàn)出工業(yè)風格的別墅與老飛行員的小屋的對比，老飛行員的小屋被簇擁在樹木之中，溫暖的陽光從左側照來，母女的別墅則方方正正，完全被覆蓋在陰影之下。影片結尾，女孩和小王子在B-612小行星上看到玫瑰已經死去，接著太陽升起，橙紅色的陽光從上到下將冰冷暗淡的星球緩緩浸沒，整個場景被溫暖的橙色覆蓋，鏡頭一轉，小王子從青年變成孩子，從紙雕的塑像走入了現(xiàn)實，對小女孩露出微笑，視覺語言的運用隱喻著純真的愛與救贖。

三、主題的改編

（一）主題通俗化

關于《小王子》，不同的人總能看出不同的主題，因為小說的主旨往往具有隱喻，小王子的旅程，既飽含著對盲目的人類成長生活方式的揭露與批評，也嘲諷著人類成長世界中所具有的一些病態(tài)特質；而小王子與玫瑰花和狐貍之間的愛情故事，對愛和責任也作出了闡述；飛行員從浩瀚而無人的荒漠中迫降，反映出了作家對當時人們孤獨寂寞、漂泊不定的生活狀況的擔憂；而小王子則與飛行員探尋沙漠之井，更具有了探索生活本真的意味。作品中充滿了哲思化的隱喻，其主體內涵至今也無法說盡，所以該小說才具有了無限的吸引力。由于原作中所涉及的題材如此復雜，其篇幅對于影視改編而言過短，而內容對于影視改編而言，也由于太過浩瀚而無法全面承載，影視作為大眾文化產品，是對世界主流文化的直接反映，因此必須滿足一般觀眾的口味，所以在改寫時必須使主題內容達到通俗易懂。所以，本片的題材只是截取了原作眾多隱喻中的一面，而更多地顯示出對現(xiàn)代社會的現(xiàn)實意義。該片明顯弱化了原作中的玫瑰花、狐貍、蛇等意象，而把對成長社會的麻木與僵化當成了更重要的關注點。在片中多次用飛行員的輕嘆“問題不在于成長，而在于遺忘”來申明所要傳達的社會價值引導。現(xiàn)代社會的人是為了生活而不是生存，其原因并不在于成長而在于遺忘，而是呼喚童真，呼吁童趣，呼喚詩意生命。在取舍與抉擇之下，電影的主體發(fā)生了移動，將“找回自己、保留童真”的主旨做出了更加通俗化的詮釋。

電影將敘述的重點集中在大人與孩子的矛盾上，對于《小王子》的主題進行了一次有力的現(xiàn)代化詮釋，而對原作中其他的內容進行了淡化處理。在小王子與玫瑰、小王子與狐貍的關系上，電影相對于小說都進行了較多的刪減，而這些情節(jié)在原作中的處理都十分細膩，譬如玫瑰與小王子的告別。

花兒咳嗽了。但這不是因為她著了涼。

“我以前很笨，”她終于開口了，“對不起。祝你幸福。”……“是的，我是愛你的，你卻什么都不知道，這是我的錯。沒關系。但你和我一樣笨。祝你幸福……把玻璃罩拿走吧，我再也不想要它了。”

這一段經典的對白展現(xiàn)出了玫瑰內心的矛盾，她深愛著小王子，卻因為高傲而不肯向小王子承認。在后文中，玫瑰要求小王子拿走玻璃罩，小王子再三猶豫，最終答應她的要求，并離開了自己的星球，這部分情節(jié)在電影中也都被刪去，電影只用一句對白結束了小王子與玫瑰的分別。

（二）主題多樣化

小王子的故事，不只是一個勸告大人不要泯滅童心的故事，小說所表達的主題豐富多彩，更多是一個關于人生的故事，告訴人們該如何與深愛的人們相處，與自己相處。蛇說，“我們在沙漠里頭感到孤單，我們在人群里也同樣感到孤單”，在熱鬧的地方不一定會有溫暖，真正的和諧是要與自己的心靈和解；小王子對沙漠中的五千朵玫瑰說，“一個路人可能會覺得你們和我的玫瑰是一樣的，但是對我而言，我的玫瑰比你們更重要，因為她是我澆灌的，因為她是我的玫瑰”，我們都并不特別，但我們仍愿意與彼此走更長的路，為彼此付出的時間使我們互相都無可取代；小王子在與飛行員分別的時候說，“太遠了，我無法再拖著這個身體前行，太重了。但是這就像舊的樹皮剝落一樣啊，我們不該為老樹皮感到悲傷”，小王子最終以身軀的死去離開了這個世界，死亡不過是拋棄了一個沉重的身軀，總會有人記得我們的存在。

電影《小王子》中的重要主題之一是成長。原作的文本帶有“反成長”的意味，作者創(chuàng)作這部作品的出發(fā)點，就是在于對冰冷麻木的成人世界的失落，當時法國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的戰(zhàn)敗受降使作者感到迷茫和悲哀，所以《小王子》對不堪的成人世界予以了否定，小王子這一人物形象代表了人們珍貴而天真的童心。正如安托萬·德·圣-埃克蘇佩里在原作的獻辭中所說的：“這本書是獻給長成了大人的從前那個孩子。”然而小孩是必須步入“大人”這一人生過程中的，而長大也是每一人都在其一生中不可避免的生命過程，而長大所表現(xiàn)出的復雜性與多樣化，又使它更具備了被作為悲劇文本的意義。電影在《小王子》中繼承了原作中關于成年生活的部分描寫，同時加強了對成年體驗的創(chuàng)傷性，但同時也對“反成長”概念加以了糾偏。[4]

情感同樣是電影《小王子》中的一個重要主題。在本片中，母親和小女孩之間的情感成了一個關鍵的線索，小女孩和母親從戰(zhàn)線統(tǒng)一地進行“內卷”，到觀念產生裂痕，再到彼此退讓、和解，構成了動人的戲劇沖突。

四、結語

由小說直接移植至影視，影片通過其獨特的美術手法把原作作品中無限的想象空間轉換為直觀的、具體的審美對象，給中外觀眾提供了一種全新獨特的視覺與審美藝術感受。原作小說作為世界文學名著已傳播了七十余年至今，在人類不斷的解讀下仍具有歷久彌新的美學魅力。而影片的改編中亦傾注了對當代人通過時間的前進和社會的變化而產生的新理解、新需求，并在全新的詮釋中賦予了原作全新的活力。總的來說，《小王子》影片最大程度地尊重了原作，略去了較為隱晦的故事推進線索，同時又融入了互為對照的真實世界內容，把“找回自我、保持童真”的主題加以了通俗化的詮釋，從而傳達出了原作的精神，帶給觀眾感動、救贖與純真無瑕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