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活“媽媽魚”

□趙 文

那時，我們的生活很窘迫，因此，兒子唐可剛出生就住在鄉下姥姥家。

我和老公拼命工作，想將孩子接回來。唐可三歲時，我們決定買房子。

那些日子，母親經常打來電話，要求唐可在電話中和我們說話。他有些羞澀，在姥姥的授意下叫了聲“媽媽”，就不說話了。我照例問他是否吃飯了，聽沒聽姥姥話……他一一回答，聲音稚氣，地方口音濃重。有一次，我忍不住說：“唐可，媽媽不是告訴你要講普通話嗎？”

他忽然不說話了。

那一刻，電話另一端的兒子讓我覺得陌生。

唐可五歲多時，我們去接他。

唐可不肯跟我們走，不管姥姥怎么勸說，他都緊緊扯著姥姥的手不肯松開。最后，姥姥陪著他一起來到我們的新家。

唐可的東西幾乎都沒有帶，可他執意要帶走魚缸里的兩條魚。那是兩條很小的魚，在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魚缸里游來游去，像一對親密的愛人。

母親說：“這小子調皮得很，很會毀東西，卻像寶貝一樣對待這兩條魚，親自為它們喂食、換水，不讓別人動。”

我替兒子捧起魚缸，牽住他小小的手。他的小手在我掌心掙扎了兩下，便不再抗拒了。

母親在我們的新家住了一個月，有一天，她在唐可上學后回了老家。唐可放學回家后沒有哭，只是一直不說話。

母親走后，我堅決制止唐可再說地方方言，只要他每次改不過來，我就會糾正。他在鄉下養成了諸多我覺得不好的習慣，比如：在衣服上擦手，吃飯時撿飯桌上的飯粒，睡覺前不洗腳……我看到后就會對他說：“寶貝，那種習慣不好。”

這時，唐可總是扭著頭不說話。雖然我很想好好地愛他，但是顯然沒那么容易，他和我之間總是保持著距離。

盡管六歲半的唐可已經上小學一年級了，可他還是不太愛說話。

唐可“失蹤”的那天，我正因為一份出錯的訂單而忙得焦頭爛額。老師打來電話，說唐可沒有去上課，問我孩子是否生病了。

當天早晨，我親眼看著唐可進了校門，怎么會沒去學校？我慌亂起來，放下手上的事跑回家，到處找他。

老公報警之后，我蹲在路邊大哭起來。就在我們手足無措的時候，母親忽然打來電話，說唐可正在醫院里。

我在醫院門衛值班室看到唐可后，一把抱住他，眼淚止不住地流。唐可呆呆地任我抱著。

一旁的護士說：“這孩子，跑來給魚看病呢。”

我才發現唐可手中提著一個小塑料袋，袋子里有一條小小的魚。

我一把將袋子扯過來丟到地上，埋怨這孩子太不懂事。

唐可一把將我推開，彎下腰，用兩只小手將魚從那點水中捧起來，抬起頭沖我喊：“我恨你！”說完就轉身朝外跑去。

老公追出去，我愣了片刻也追出去，發現唐可跑進醫院某幢樓內，一直跑進洗手間。我追過去時，看見他正站在水池邊，小臉上都是淚。他踮著腳，讓水緩緩流入掌心，而他的掌心正捧著那條小小的魚。

那條魚最終死掉了—其實，它在一天前就已奄奄一息。唐可逃學是為了送它去醫院，碰上好心的護士，這才將他留住，護士為他聯系家人時，他只記得姥姥的電話號碼。

那天晚上，唐可一直哭。我向他道歉，他不理我。我沒辦法，給母親打電話，然后把話筒遞給兒子：“是姥姥。”

唐可擦擦眼淚，啜泣著接過電話，忽然說：“姥姥，‘媽媽魚’死了。”這是我第一次聽兒子說“媽媽魚”這三個字。

我不知道母親是怎么安慰他的，過了片刻，他停止啜泣，放下電話，然后抱起魚缸，走進自己的小屋，而魚缸里只剩下一條小魚。

唐可對這兩條魚的感情，超出我的想象。

我向母親詢問相關情況，母親說：“有一次，我帶唐可去趕集，看到一個賣魚的小攤時，唐可對其中的兩條魚很好奇，因為它們的嘴巴總是不停地碰來碰去。賣魚的女孩告訴他，那是‘爸爸魚’和‘媽媽魚’。唐可執意要買，我就買了。”

母親說：“你呀，怎么愛自己的兒子都不知道。我對他說，你會讓他的‘媽媽魚’活過來。”

母親的話讓我心痛得無以復加。兒子心里一直愛著想象中的爸爸媽媽，卻只能用兩條魚代替。也許他心目中的媽媽不是我這個樣子，是我愛他愛得不夠多，是我在應該愛他的時候卻沒陪在他身邊。

擦去兒子睡著后滿臉的淚痕，我向他保證，會讓他的“媽媽魚”復活，一定會！

名師點評

本文標題中的“媽媽魚”的稱呼非常新穎，激發了讀者的閱讀興趣。“媽媽魚”是孩子對媽媽的情感寄托，“復活”的表面意思是使死去的小魚復活，它也有深層的含義：由于“我”對孩子缺少關愛，在“我”明白了事情的真相，特別是感受到孩子對“媽媽魚”的深情之后，決心彌補自己的過失，關注孩子的精神需求，使孩子享受真正的母愛。文中的“我”經歷了由想當然、自以為是，到心痛、自責、反省的“精神之旅”，深刻認識到孩子對母愛的渴望——孩子都希望被母親呵護和關愛，而不是被一味地指責。本文標題揭示了文章的中心，使讀者看到了一位在認識到錯誤后反省、改過的母親的新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