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已作出2030 年前實現碳達峰、2060 年前實現碳中和的重大戰略部署,這將帶來一系列廣泛而深刻的經濟社會變革。我們應以怎樣的理論范式來分析研判這個問題,以怎樣的機制設計構建相應的政策框架?
十多年前,周小川就敏銳地認識到氣候變化和低碳經濟的重要性,從理論與實踐兩個維度開始思考這些問題,逐步探索了一套碳中和經濟的分析模型和政策框架,奠定了綠色金融的發展框架,推動國內綠色金融快速起步。
本書結集了周小川在2008—2021 年間關于碳中和、綠色金融和綠色治理領域的多篇學術成果,以其獨特的國際視野、創新思維和超前洞見,打通了嚴整的學術思考和復雜的政策制定,不僅呈現了嚴謹的“有配額的一般均衡”理論分析框架,也提供了從供需兩端如何推進減排工作的實操路徑。本書還體現了周小川站在人類命運共同體高度上思索而成的“碳全球觀”,既高屋建瓴,又近接地氣,實現了學術性與普及性的統一,極具可讀性。無論是專業人士還是初入門者,都能從本書中學到知識、得到啟發,進而為實現“雙碳”目標集聚更多智慧和力量。

本書作者基于規范的經濟分析得出:低碳轉型對中國是有好處的,而且中國有一些優勢;在減排機制的選擇上,基于有配額的一般均衡框架得出碳市場是最優的機制安排;在國際碳市場連通與碳關稅問題上,也基于國際治理的分析框架給出了機制設計思路。
低碳發展首先是認識上的問題,中國社會在認識上的扭轉實際上經歷了很長的時間。2005 年,習近平在浙江時就以高瞻遠矚的戰略眼光,在國內最早提出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發展理念。但是,早期中國社會對低碳發展問題的主流看法是不一樣的。比如,2009 年中國出席哥本哈根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時,當時大部分人認為,低碳發展會影響中國經濟的快速增長,同時由于發達國家承諾的資金和技術支持沒有兌現,難免會有陰謀論的想法,因此主張中國不能承諾絕對量的硬指標。直到2020 年底,習總書記向全世界兩次公開承諾“30·60”目標,才一舉扭轉了社會上的主流認識。
減排機制是低碳發展的核心問題,在機制安排上社會上也有不同觀點,周小川最早提出了對此問題的經濟學分析框架,論證了碳市場是最優的機制。低碳減排在機制上至少有兩種思路,包括行政化的任務分解,將任務攤派給各地方、各行業、各企業,以及依靠財稅和金融調控來實現碳資源的配置,主要是碳稅和碳市場。在早期的時候,有些人支持行政化的任務分解,這種方法簡單、可控,現在還有不少人支持碳稅。脫離經濟學分析框架來談論機制選擇,是很難有結論的。
周小川早年有紡織品配額的研究經歷,當時就有很好的分析框架,碳減排與紡織品配額在本質上沒有太大的差別,周小川就將有配額的一般均衡框架應用于碳減排分析。使用這個分析框架從理論上證明了,讓市場供求關系來決定配額價格并實現市場分配,仍會實現有配額的一般均衡,碳市場是比行政任務攤派、碳稅等更優的機制。周小川還將這個分析框架應用于土地制度改革等其他類似問題研究,比如,基于配額交易的思想提出,建立可交易的全國土地當量市場,既能保持18 億畝的耕地紅線,又讓土地市場供給更加市場化。
如何在一般均衡框架中納入碳排放,既是一個重要的經濟學理論問題,也有深刻的政策含義。經典的一般均衡模型不考慮因外部性造成的市場失靈,認為自由競爭市場通過價格的充分調整,能實現一般均衡狀態和最優資源配置。但碳排放造成的全球變暖是人類社會面臨的最大負外部性,碳減排是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市場干預活動,將對經濟增長、價格、投融資、消費和國際貿易等產生深遠影響。
周小川創造性地提出了“有配額的一般均衡”分析框架。這個分析框架基于簡化的一般均衡模型(s-GE)與簡化的遞推優化模型(s-RP)之間的等價關系,先在s-RP中加入碳排放約束,再通過庫恩-塔克定理轉換在s-GE中找到等價的附加表達。這樣就將碳排放納入一般均衡框架,體現在“收入函數與收入分配”部門中。碳排放約束的拉格朗日乘數(或影子價格)就對應碳排放配額價格,等于碳配額對凈附加產值的邊際貢獻(通常為負)。因此,碳排放約束機制實際上使碳成為一種作負貢獻的資源約束。
按照有配額的一般均衡框架的分析結論,基于碳市場的價格信號引導全社會的碳減排是最優的機制設計,但形成有效的價格信號又以總量目標的頂層設計為前提,這也是周小川近年來持續呼吁的關于減排機制設計的兩個重點。碳價格應能夠產生足夠激勵,而且碳價格相對穩定才能對長期投資、科技創新起引導作用。
周小川很早就意識到,低碳轉型中各個國家的利益是不同的,要納入國際治理的框架予以分析,特別是要有發達國家對發展中國家的補償機制。氣候變化在經濟學上是個公共產品負外部性的問題(也是“公地悲劇”問題)。發達國家歷史上排放得多,發展中國家如果因為碳減排而影響到自身發展是不公平的,所以,國際上強調“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
如果從國際治理的角度,國際碳市場連通和碳邊境調節稅的一些機制安排就能看得比較清晰。很多發達國家已經碳達峰了,發展中國家碳排放還在往上走,所處階段不同,碳價應是不同的。直接打通各國碳市場,會造成發展中國家的碳價抬升,后果難以承受。所以需要把握好碳減排的進度,把握好創造GDP 流量需求與成本控制之間的平衡點。
周小川提出,為了讓各國碳市場連通的速度、范圍可控,以及形成對發展中國家的資金補償機制,可參照類似滬港通、深港通等連通機制,建立連通的小管,類似之前的清潔發展機制(CDM),發達國家可以購買發展中國家低碳減排的成果,用于抵減自身的碳排放。基于同樣的原理,如果發達國家一定要征收碳邊境調節稅,相關收入也必須全部返還用于支持出口國、資源國等的低碳發展,體現對發展中國家的補償屬性。
此外,周小川認為,綠色金融是低碳轉型的重要支撐,并推動國內綠色金融快速起步發展。人民銀行等金融管理部門很早就及時跟蹤國際上綠色金融的發展,考慮到中國綠色金融與國外情況有所不同,ESG(環境、社會與治理)投資人基礎尚不牢靠,提出采用自上而下的頂層設計與自下而上的底層探索緊密結合的發展思路。此后逐步完善綠色金融政策框架,2016 年多部門聯合發布構建綠色金融體系的指導意見,第一次系統地提出了綠色金融的定義、激勵機制及綠色金融產品發展規劃和風險監控措施。同時,2017 年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陸續設立。此外,人民銀行積極參與國際綠色金融合作,2016 年首次將綠色金融引入G20 議題,并發起G20 綠色金融研究小組,2017年與8 家金融監管機構共同成立央行與監管機構綠色金融網絡(NGFS)。
在適合的發展思路與發展框架下,中國綠色金融實現了快速起步。截至2020 年末,綠色信貸全球第一;綠色債券全球第二。這些成績的取得既緣于周小川很早就意識到綠色金融是低碳轉型的重要支撐,同步提出了發展思路并奠定發展框架,推動國內綠色金融起步,也與之后人民銀行一直堅持推動綠色金融分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