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目前,鄉村振興問題在全社會獲得了廣泛關注。但是在如何理解鄉村振興的問題上,社會各界差異很大。這就提示我們,要在認識論層面、方法論層面進行全局性的思考、前提性的研究。
首先,為什么叫作鄉村振興,而不是農村振興?《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指出,鄉村是具有自然、社會、經濟特征的地域綜合體,它兼具生產、生活、生態、文化等多重功能,與城鎮互促互進、共生共存,共同構成人類活動的主要空間。從指稱上講,農村與城市相對應,它主要是一個經濟概念,強調的是物質方面的內容差異,而鄉村則類似于都市概念,它是內涵更豐富、內容更綜合、更有情感色彩和人文關懷的生產生活共同體,更加強調精神價值、生活方式和歸屬感,它的本質含義是家園。我認為鄉村就是指縣以下的區域,所以到了縣一級就沒法再分,必須一體考慮、一體規劃。習近平總書記說過,鄉村是我國傳統文明的發源地,鄉土文化的根不能斷,農村不能成為荒蕪的農村、留守的農村。這說明習近平總書記關注的不只是經濟發展和農業進步,而是同時要守護好中華文明傳承物質載體的精神故土。鄉村不是暫時的棲居地,一定要建設好幾億農民的美好家園。
第二,為什么鄉村振興不是新農村建設的升級版?鄉村振興和新農村建設二者之間有聯系,但它們是兩個根本不同的概念。如果將二者等同起來,就等于混淆了兩個發展階段,模糊了鄉村振興的戰略性含義,強化了思維慣性和政策慣性,就會在工作中造成方向性偏差。歸結起來,就是對新時代認識不足,對鄉村振興作為寫入黨章的全域性戰略地位認識不清。因為新農村建設是在經濟處于高速發展階段、以高速城鎮化為特點的城鄉關系條件下提出的農業農村工作的指導方針。當時人們在價值層面和認知層面上,都沒有把城市和鄉村看成是等值的,而是區別看待,認為農村不如城市,要“消滅農村”“消滅農民”。這是價值觀出了問題。鄉村振興的提出,實際上是在城鄉等值這樣一個理念的支配下實行的戰略,它是中國經過改革開放幾十年發展后對城鄉關系認識的一個重大飛躍。城鄉沒有什么優劣之分,它們是等值的,鄉村振興戰略是在這樣一個價值觀的指導下建立的。
所以在原有的工業化框架下搞新農村建設,鄉村始終是被動、消極、弱勢的一方,與主動、積極、強勢的城市相對應,農村始終是作為城市的附屬物而存在。農村工作的重心是滿足城市和工業的需要,完成城市和工業發展對農村提出的任務;農村的工作發展不是著眼于農村本身,而是向著城市和工業發展目標,服從服務于城市和工業發展的階段性特點,農村只是手段,不構成目的。這種狀態可以稱之為農村的無主體性或者去主體性。鄉村振興,不是片面強調以工業、城市帶動農村農業,而是要使農村建設發展成為目的本身,要賦予農村與城市平等對等的主體地位,將農村地區作為獨立的而不是附屬的戰略地區,在此前提下建立健全城鄉發展的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這就是理解振興含義的關鍵所在,也是對農村定位的一個根本性變化。
我國經濟已經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正處在轉變發展方式、優化經濟結構、轉換增長動力的關鍵期。鄉村振興戰略就是適應和服務于這一發展階段提出的一個全局性的戰略。如果不這樣理解,就會犯戰略性、方向性錯誤,就是思維方式沒有從過去的戰略中轉過來。
第三,為什么要搞鄉村振興,而不能理解為村莊振興?在新農村建設過程中,深刻的教訓之一就是將建設的重點和基本單元設置為一個個村莊,在實踐中,新農村建設簡化為新村莊建設,甚至簡化為新房建設,造成的結果是資源資金效率低下、利用粗放,各種生產要素分散,不能形成結構性整體,政府的行政力量和市場配置資源作用不能很好配合,政府各種力量無法很好地整合。鄉村振興是縣域內的全域振興,當然要做好村莊的整體工作,如果仍然將著眼點放在村莊,就無法將一個區域內的鄉村作為一個整體和體系看待,鄉村振興也就無從談起。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在一些地區,搞鄉村振興要有產業基礎,所以我們非常明確地提出一個概念:以縣域為單位,推進鄉村振興,這是鄉村振興的基本單位。根據一個縣域范圍之內的產業基礎和資源稟賦,來劃分推進鄉村振興的基本單元,也可以突破鄉鎮之間的界限。
舉個例子,臨朐縣是山東濰坊經濟發展比較落后的縣,九山鎮又是臨朐縣域內比較偏遠落后的鎮。在此地發展工業不行。但是2013年,淄博一個企業家發現了這個地方的潛力,多年來致力于鉆研薰衣草種植。如今九山鎮的薰衣草種植面積突破3000畝,有望發展為3萬畝,屆時會成為全世界單體面積最大的薰衣草種植基地。借助薰衣草的各種功能,他們要打造“中國睡谷”,使其成為康養基地,發展薰衣草的深加工,生產精油、化妝品等系列工業產品,發展旅游業等第三產業,在這個區域內實現一、二、三產業的融合。該鎮規劃建設50平方公里的宋香園,涉及22個村、1.6萬人,建設一個基礎設施配套齊全、公共服務檔次較高、風景優美而又有文化底蘊的薰衣草特色小鎮,或者薰衣草田園綜合體。那我們應該將其界定為農村還是城市?所以,鄉村振興一定要根據資源稟賦和產業發展基礎,進行突破村莊范圍甚至鄉鎮范圍的區域規劃。在這個范圍內。有些村莊要消失,有些村莊要轉型,一切服從于規劃。
第四,鄉村振興是資本下鄉還是要素下鄉?鄉村振興肯定要涉及資金問題,但是大部分農村研究者堅決反對資本下鄉。他們認為資本下鄉有兩個惡果:一是資本下鄉不會掙錢,因為農業效益太差;二是資本邏輯控制鄉村,基層政權怎么辦?我們調查研究的一個結論是,可以探討鼓勵資本回鄉,或者擴大一點,叫作“要素入鄉”。資本回鄉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本鄉本土的人出去發家致富了,在外地成了企業家,但是,鄉情常在,有意愿回到自己的家鄉,來振興自己曾經生長于斯的這片故土。資本或者要素帶回來了,但急迫的訴求不是謀利或者不急于近期謀利,而是想通過這個途徑獲取社會尊嚴。這種投資行為不純粹是一種資本邏輯,而是賦予了情感邏輯的內涵,在一定意義上是一種價值追求。事實證明,這種情況已經出現很多,在濰坊范圍內特別是諸城市(縣級市)有很多事例,值得認真研究。這里,我們主張的并不是純粹的資本下鄉,而是要素回鄉,是人、錢、物的回歸。
(摘自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鄉村振興方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