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陽
(湖北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湖北 武漢 430062)
阿多諾認為,在文化工業社會中,文化生產形成工業化系統。文化呈現出商品化趨勢,人成為文化工業鏈條中的消費環節,這也是后現代消費社會的顯著特點[1]。依托電視這一重要大眾媒介的綜藝節目,在文化工業化影響下,其節目作為商品的屬性也越來越明顯。
社會經濟快速發展,豐富了人們的物質生活,同時也帶來了比以往更加復雜化的社會關系,造成了人際交往中真情實感的缺失。與此同時,互聯網構建了一個開放性、匿名化的虛擬世界,越來越多的人轉向網絡世界去尋找情感的宣泄口。在網絡技術的催生下,廣播電視行業衍生出更加多樣的藝術形態。觀察類綜藝節目以其獨特的敘事模式、新穎的議題設計,在一眾綜藝節目中脫穎而出。本文立足于消費文化視域,解讀觀察類綜藝節目的敘事結構、節目存在的問題,并提出相應的創新策略。
觀察類節目模式最早源于日本的“改變人生一分鐘深刻對話”,節目通過設計觀察者視角,引發與受眾的共鳴。之后,這種節目類型被韓國綜藝借鑒,推出了《心臟信號》《我們結婚了》等一大批具有代表性的節目。我國的觀察類節目可以分為社會現實類觀察綜藝與明星娛樂化觀察綜藝兩種。社會現實主題的觀察類節目,通過隱性采訪的方式還原社會熱點議題,觀察情景事件中各方的真實反映,這類節目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是2015年廣東衛視推出的“你會怎么做”。而2014年湖南衛視推出的《花兒與少年》則是娛樂化觀察類綜藝的萌芽,節目通過觀察明星在旅行中的表現,展現了明星相對真實的性情,為觀眾了解明星提供了新的視角。通過梳理觀察類節目發展脈絡和代表性節目的敘事模式,我們認為觀察類節目是一種將嘉賓置于特定情形下,攝像機真實記錄嘉賓行為方式、情感表露,并提供第三方觀察者視角的真人秀節目。根據觀察視角的不同,觀察類節目又可以分為觀眾視角與演播室第三方視角兩種類型。北京電視臺研發部孫巖認為,觀察類綜藝的發展可以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以《向往的生活》等慢綜藝為代表的觀眾觀察類節目,這一階段也可稱為是觀察類綜藝的1.0時代。而以《妻子的浪漫旅行》《女兒們的戀愛》等為代表的,在節目中采用第一現場與第二現場穿插敘事的綜藝,則開啟了觀察類綜藝發展的2.0時代[2]。本文以設置演播室第三方視角的綜藝節目為研究對象,探討觀察類綜藝節目的特點及未來發展路徑。無論觀察視角的設計如何,觀察類綜藝節目都具有以下共性特征。
1.真實呈現嘉賓行為
觀察類綜藝作為真人秀節目的一種,同樣注重節目內容的無劇本化。節目組往往只是提供特定情境,對嘉賓的行為反映則不過多干預。在拍攝方式上,以固定攝像頭為主,一方面,削弱嘉賓在鏡頭下的不自然感,另一方面,全天候的拍攝方式也能更加全面地呈現嘉賓的真實狀態。
2.滿足收看者的窺探欲望
觀察類綜藝節目的嘉賓大多為明星,而討論的話題則集中于生活、情感等方面,這與明星在影視劇中的形象形成強烈的反差,而這種反差恰恰能夠激起受眾對明星私生活的窺探欲望,這種窺探欲望,讓觀察類綜藝節目收獲了第一批受眾群體。
3.治愈性與沉浸感
觀察類綜藝節目的選題一般集中于“婚戀”“職場”“親子”等幾個方面,選題內容偏向溫馨,加上綜藝節目天然的娛樂屬性,讓不少受眾在節目中獲得了情感慰藉。此外,觀察類綜藝呈現給收看者的是一種第三方視角,明星對于一些大眾化情感問題的討論展露出其平民化的一面,進而拉近了與觀眾的距離,讓觀眾在一個輕松沉浸式的討論環境中觀看節目。
觀察類綜藝經過幾年的發展,節目制作趨向成熟,但就學界來說,還未出現專門研究觀察類綜藝的論著。截至2022年5月,以“觀察類節目”“觀察類綜藝”為關鍵詞在中國知網上檢索,共得到檢索結果661條,剔除其中重復和不相關文章后,得到325篇文獻,梳理這些文章后發現,目前學界對觀察類綜藝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節目特點、敘事方式、發展現狀三個方面,如《公益類綜藝節目敘事模式探析——以<為幸福喝彩>為例》一文中,對公益類觀察節目的敘事模式進行了分析[3];《國內戀愛觀察類綜藝節目的困境與突圍探析》一文,則對觀察類綜藝節目的現狀進行了解讀[4]。在論述結構上,多以單個綜藝節目為研究對象展開,代表性不足。因為觀察類綜藝概念的產生與我國電視節目的改革息息相關,所以國外對此類綜藝節目的專門研究較少。本文將觀察類綜藝置于消費文化背景下進行研究,以批判性的視角分析觀察類綜藝節目的特點和影響,并以此為依據提出相應的創新策略,以期為觀察類綜藝的發展提供參考。
傳媒消費主義認為,消費文化與大眾傳媒是一種互動共生的關系[5],一方面,大眾傳媒本身的生產就是以消費為目的進而獲取經濟利益。另一方面,大眾傳媒還為其他商品提供營銷平臺,傳遞消費性的價值觀念。傳媒技術的發展,為大眾傳媒提供了技術支撐,而社會文化則是為大眾傳媒的內容制作提供了豐富的素材。在大眾傳媒市場化的大背景下,傳媒內容的商業化屬性越來越明顯,賴特的大眾傳媒四功能說中的娛樂化功能被無限放大。具體到觀察類綜藝綜藝中,則表現為受者中心論的節目制作和傳播內容的泛娛樂化兩個方面。
在消費文化視域中,媒介內容產生的目的就是為了消費。在經濟利益的驅動下,為了收獲收視率,節目的選題、敘事方式都極力迎合大眾喜好,力圖創造一個大眾喜愛的“虛擬環境”,讓受眾沉浸其中,進而提高節目的經濟收益。從節目內容層面看,傳統媒體中嚴肅性的內容被逐漸消解,傳播內容有了向泛娛樂化和通俗化方向發展的趨勢。
“儀式”最早始于19世紀的宗教文化,20世紀70年代被引入傳播學領域,最早提出傳播儀式感理論的是美國學者詹姆斯·凱瑞,他從傳播文化角度出發,將傳播分為兩類,即傳播的傳遞觀和傳播的儀式觀。傳播儀式觀理論把“儀式”看作聯系社會的紐帶,強調傳播的互動性和共享性,認為傳播是一種通過團體或共同的身份,把人們吸引到一起的神圣典禮[6]。儀式觀視域下的綜藝節目制作,更加重視觀眾“共同身份”的構建。觀察類綜藝節目,通過增加第二現場,在節目中植入第三方評論者的角色,與節目受眾的觀察者角色重合,引發觀眾共鳴,加強了節目觀看者對自身旁觀角色的認同。節目中第二現場的嘉賓,結合自身經歷對節目內容的討論以及形成的總結性觀點,也對節目受眾起到了一定的引導作用,對一些社會熱點現象的分析,讓受眾不由自主地代入自身,增強了受眾黏性。如《女兒們的戀愛》第四季中張雨綺和男朋友李柄熹的相處模式,引發了觀察團對現代姐弟戀的討論,切中了在當前社會環境中姐弟戀模式越來越普及的現狀。嘉賓孟子義的媽媽對女兒男友要求的發言,從父母視角出發,解讀年輕人的戀愛,也讓不少節目觀眾代入自己和父母關于婚戀觀念的討論。節目第四季還加入了嘉賓的回顧性視角,嘉賓對當下情景的反應和節目完結之后的感受交織,豐富了節目的敘事視角。從嘉賓的經歷及自我言說,到觀察團的討論,形成了一個比以往單向情境設定更為完整的傳播閉環,受眾在這種更有儀式感的傳播鏈下,在節目的內容和觀察室討論話題兩方面有了自己的思考。
粉絲經濟下,明星被作為商品被打造,經濟公司遵循商品銷售邏輯為明星定制“人設”,而粉絲則對應地作為消費者而存在。為了獲取更大的利潤,經濟公司通過各種手段將粉絲對明星的忠誠度與粉絲購買能力掛鉤,購買能力不僅僅體現在對明星代言產品的消費上,更多的是對明星參與節目的“買單”。粉絲對明星的這種買單行為,讓明星在與節目投資方的博弈中有了更大的話語權。為了保證節目的收視率,投資方往往會選擇更有“流量”的明星作為嘉賓,為節目收視提供保障。如“心動的信號”中的明星觀察員、“女兒們的戀愛”中的明星嘉賓、“妻子的浪漫旅行”中的明星夫妻,這些節目的嘉賓大多涵蓋老中青三代明星,盡可能地拓展節目的受眾群體。
在物質稀缺的社會中,商品生產是為了維持基本的生存,其符號性功能并不明顯。隨著生產資料越來越豐富,造就了消費型社會,人們消費的目的除了維持生存外,更多地轉移到了消費商品的符號性意義上。正如波德里亞所說,“現代社會對物品影像制作能力的增強,使得影像越來越多地滲透到人們的日常生活。由此形成消費社會。”在消費社會中,物品影像構成的世界與現實世界的差距越來越小,商品的物質性被影像所沖淡,其符號性則更加凸顯。在這種情景下,消費活動本身也可以看作商品符號意義的交換。綜藝節目受眾中除了嘉賓的粉絲群體之外,更多的是作為非追星群體的“路人”,這一部分觀眾收看節目,消費的是明星作為商品所代表的符號意義。明星群體更高的社會地位和經濟能力,讓其言論更具說服能力,受眾收看觀察類綜藝節目,一定意義上也可看作對“明星言論”所代表的高階層標簽的消費。
營銷學家菲利普·科特勒將大眾的消費分為三種類型:一是量的消費。這種消費模式一般是在經濟相對落后的時期,消費者以滿足基本生存需求為目的,消費時呈現出對量的關注大于對質的關注的特點;二是對質的消費。這種消費模式存在于物質條件相對充足,基本的生存需求問題已經解決的社會階段。消費主體在消費過程中對商品的質量和形式有了一定的要求,如對消費環境、商品包裝等的追求;三是情感消費。即以滿足情感需求為前提進行的消費。人們對商品的消費要求發生了從“追求實用”到“心理愉悅”的轉變[7]。觀察類節目通過選擇社會熱點話題并設置相應情境,觀察嘉賓在情景中的反應,刺激受眾產生同理心,從而得到情感滿足。
人類情感需求中最主要的是三種情感,即親情、友情、愛情。在現代快節奏生活下,人們對這三種情感的需求也日益旺盛,這也使得親情、愛情、友情也成為觀察類綜藝節目的熱門選題。如關注親子關系的《媽媽是超人》《敞開心扉的少年》;關注愛情的《女兒們的戀愛》《妻子的浪漫旅行》;呈現友情的《我要這樣生活》《讓生活好看》等。除此之外,還有聚焦青年人工作現狀的《令人心動的offer》《初入職場的我們》。觀察類綜藝節目通過對當前熱點社會話題的精準把控,讓節目更加契合傳媒消費主義社會的文化邏輯,節目制作呈現出“為消費而做生產”的特點[8]。
在消費主義與大眾傳媒的雙重影響下,電視節目內容作為商品的符號化特征越發明顯。受眾注意力的有限性與當前電視節目豐富性的矛盾,促使節目制作者通過制造勁爆話題,企圖快速吸引受眾的眼球,提高節目收視率。如《女兒們的戀愛》中節目組對張雨綺和其男友相處模式的片面剪輯。《我家那閨女》中劉維表白楊紫等話題的出現等。節目利用商品符號的多角度解讀,割裂了符號中能指與所指的關系,引導受眾對明星社會關系展開想象,讓其陷入一種消費主義的娛樂狂歡中。
目前觀察類綜藝節目還存在選題過于宏觀、節目容量無法呈現、選題內容與實際偏離等問題。縱觀當前爆款觀察類綜藝節目,其引發大眾關注的爆點多數還是集中在明星嘉賓的緋聞、嘉賓之間的矛盾等方面,這與節目人文化、社會化的定位明顯背離。未來觀察類綜藝節目選題不僅要關注選題的熱度,更應該深度挖掘選題的內涵,可以借鑒韓國的觀察類綜藝節目《愛情也可以翻譯嗎》,其宏觀選題依然是愛情,但是通過不同國家嘉賓的觀念碰撞,對愛情做了多國文化視角下的解讀。節目選題的深耕和細化,是受眾分眾化趨勢下的必然選擇。
觀察類綜藝節目最突出的特點就是在節目中設置了觀察性視角,豐富了節目的解讀維度。但是在當前不少觀察類綜藝中,出于對收視率的考慮,觀察團和嘉賓團通常都會邀請明星擔任,因為觀察團的不專業,讓本來應該起到深化節目主題的第二現場,變成了插科打諢。不僅沒有起到引導受眾進行思辨性思考的作用,反而成為節目的槽點。明星固然能夠為節目提供看點,但是專業化、豐富化的嘉賓配置依然是觀察類綜藝創新必不可少的要素。尤其是為了保證觀察團成員的專業性,更應該跳出明星圈子,邀請具備專業知識的學者嘉賓,更深層次地探討節目內容,完成節目主題的升華。
在消費主義視域下,情感觀察類節目通過創新節目形式,豐富了綜藝的類型,激發了綜藝市場活力。同時,也為受眾提供了新穎的觀看角度和沉浸式的收看情景,對于我國文娛產業的發展產生了積極作用。但節目中暗藏的對嘉賓及其情感的商品化特征,以及通過激發受眾內心窺視欲提高收視率的做法,也提醒從業者避免走入泛娛樂化的泥沼。只有不斷創新,真正做到對社會問題的深度探討,才能讓觀察類綜藝節目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