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今天，明天

劉洋

天剛微亮的時候，白羽就從睡洞中靜靜地爬了出來。地面上一個人也沒有，大家都還在朦朧的晨霧中酣睡。他不想驚動太多人，于是向著遠離睡洞的方向走去。然而很快，他就驚醒了幾只倒掛在樹上的故事鳥，它們拍拍金黃色的翅膀，在他的頭上盤旋了片刻，然后開始用各自的故事來引誘他。

“在東勝神洲有一座山，名叫花果山，山頂上有一塊石頭，受日月精華……”

“有兩個牧童走到山林里，發現了一個狼窩，里面有兩只小狼……”

白羽沒有理睬它們，鳥兒們喧鬧了幾分鐘便一哄而散了。這時候，他已經離開部落的宿營地有幾百米遠，他躡手躡腳地穿過湖邊茂密的灌木林，找到了一棵向著水面橫斜而生的柏樹。他看了看周圍的環境，與腦海中的記憶比對了一番，這才蹲下來，撥開了樹干根部的雜草。

一

回到宿營地的時候，已經有數十個人爬上了地面。“嗨，早啊！”他向人們打著招呼。

“早！”有人回應道，“全新的一天又開始了，真是令人期待啊！”接著，越來越多的人從睡洞中探出頭來。宿營地里開始變得熱鬧起來。

“今天會找到新的美食嗎？”

“肯定會，我猜，應該比昨天的還要好吃！”

像往常一樣，人群開始熱烈地討論起那些新奇美味的食物來。大約過了一刻鐘，拖運食物的木板車已經組裝完畢，所有人也都集結在了板車的周圍。

年邁的酋長坐在了板車的車尾，向著人群發表了簡短的禱辭。

“新的美食，新的故事！”在禱辭的最后，他一如既往地這樣發愿。

人們興高采烈地一路向前，這里看看，那里看看，不時發出驚呼之聲。路邊有各種新奇的植物，在不少植物上，都生長著沉甸甸的果實。

“酋長，你看看這個！”一個人拿著一根棒狀的果實來到板車旁。這種果實呈現出金黃色的顆粒狀，密集地排列在棒子的表面。酋長試著掰出一顆黃色的果粒來，放入嘴里。“很好！”酋長睜大了眼睛，贊賞道，“柔糯，香甜，真是美味。”

在道路兩旁，正好長著一大片這樣的植物。人們高興地把這些棒狀果實采摘下來，蹲坐在地上吃了起來。多余的果實則堆放在板車上，壘成了一座高聳的小山。

很快，附近的故事鳥就被吸引了過來。它們盤旋在眾人的頭頂，開始嘰嘰喳喳地講起了故事。

“話說南宋年間，正是一年歲末，寒冬時節。隱居在牛家村的忠良之后郭嘯天、楊鐵心兩家慘遭橫禍……”

“我不想聽這個，換一個。”

有人抱怨道。可是故事鳥對這些抱怨毫不理睬，仍然執著地繼續講著自己的故事。

“一只鳥只會一個故事。”酋長向人們解釋道，“它們只喜歡待在一個地方。等走過這一帶，就會有別的故事了。”

確實是這樣。人們很快就找到自己喜歡的故事，聚集在不同的鳥羽之下。吃完美食，聽完故事，人們便又重新踏上了遷徙之路。

新的美食，新的故事。鳥兒來了又去，板車上的果實也不停更換著。

直到夕陽西下，天光漸暗，人們才不得不停歇下來。他們在路旁挖掘出一個又一個比身體略高的睡洞，鋪上柔軟而干燥的雜草，然后在冷暗的星光中鉆進洞里。

可是這天晚上，白羽在睡洞里卻輾轉反側，始終難以入眠。在下午的時候，他曾經找過酋長，想要勸說酋長帶領大家結束這樣日復一日的遷徙生活。

“這毫無意義，”他說，“找個地方定居下來不是更好嗎？”

酋長像看一個怪物一樣地看著他。“以后不許再說這樣的傻話了！”在一通漫長的說教之后，酋長這樣呵斥道。

事實上，酋長說的那些道理，他完全理解。人們沒法在一個地方待得太久。同樣的食物，同樣的故事讓人無法忍耐。

更何況，前方永遠有新的驚奇在等著人們發現。

日子就應該在這樣的遷徙之中度過。前行，不斷地前行，生活就是永無止境地探索和發現。對新鮮的追求，讓人們無法停下腳步。

今天，絕不能是昨天的重復。而明天，絕對要比今天更精彩。這是大多數人的想法。

可是，明天和昨天相比，又如何呢？

二

在湖畔的柏木根部，有一個用小刀刻畫的叉字符號。他一撥開雜草的掩映，就立刻看到了它。

這是他兩天前刻畫上去的。

大概在十幾天之前，他開始陷入一個噩夢之中。從那以后，他的生活中便再也沒有驚奇可言。因為他發現，一切都在不停地重復。重復的食物，重復的故事，重復的道路，重復的生活。

循環的周期是兩天。也就是說，無論昨天發現了什么，明天都將重現。

他一度懷疑是自己出了問題。但是經過一再確認，特別是在今天早晨看到那個叉之后，他終于確定了一點——不是自己的問題，而是人們一直在繞圈。這個圈并不大，兩天就能走完。

為什么沒有人發現？

白羽在近乎絕望的沮喪中發現了原因：除了自己，其他人的記憶，都只能維持兩天。在昨天聽過的故事，吃過的食物，明天出現時，仍然能讓他們津津樂道，引以為奇。他不知道在自己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這非同尋常的記憶力，到底是神的恩賜，還是懲罰？

三

在奔跑的倉鼠帶動下，巨大的籠子不停地旋轉著。籠子外面有一塊環形的永磁體。與籠子相連的，是兩個交流電的電刷。籠子旋轉所產生的電流，源源不斷地從電刷上流入導線之中。

“聽說42號發電機最近出了點問題？”

“嗯，一個倉鼠發生了變異。”

“怎么回事？”

“記憶體反常，自動覆蓋時間延長到了二十多天。”

“問題解決了嗎？”

“搞定了。變異倉鼠已經被轉移到了3號發電機中——你知道，就是特別大的那個——那個發電機轉子的旋轉周期足有一個月！”

（摘自“不存在科幻”微信公眾號，ID：non-exist-SF，本刊有刪節，一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