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濤
(運城學院 政法系,山西 運城 044000)
體育仲裁制度的建構是體育法學質躍發展的關鍵一環,其依賴于體育仲裁機構地設立,而體育仲裁機構地設立,則必須解決設立主體與設立方式的問題。簡言之,設立主體與設立方式是建構體育仲裁機構的前置因素。但已有體育仲裁研究更側重于論述建構我國體育仲裁制度的必要性與可行性,體育仲裁的受案范圍、程序、規則、立法依據以及體育仲裁機構的性質,對設立主體與設立方式只是略帶提及且基本遵循由體育組織主導設立的話語體系。[1]現有成果居多是完全信賴獨立外部體育仲裁機構的建構理論,以至于夸大了我國體育組織的能動作用。2022年6月24日頒布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法》(以下簡稱《體育法》)第91條第1款規定:“國家建立體育仲裁制度,及時、公正解決體育糾紛,保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從宏觀層面明晰了國家在體育仲裁制度建構過程中的主導作用,也需要我們重新審視體育仲裁機構建構過程中國家與社會的關系。所以,在我國體育仲裁機構的建構必須具備法律依據和獨立于已有仲裁機構的前提下,可以將體育仲裁機構歸納為四類:內部體育仲裁機構、相對獨立內部體育仲裁機構、外部體育仲裁機構、相對獨立外部體育仲裁機構。而本文的側重點即通過分析相對獨立外部體育仲裁機構在設立主體和設立方式上的優勢,得出該體育仲裁機構在中國建構的可行性結論。
相對獨立外部體育仲裁機構作為體育仲裁機構的一種類型,是對內部體育仲裁機構、外部體育仲裁機構以及相對獨立內部體育仲裁機構的借鑒與反思,并在契合本土化的基礎上提出的概念(四種體育仲裁機構的比較如表1)。從語義解釋角度,相對獨立外部體育仲裁機構可以分為“相對獨立”和“外部”兩個關鍵詞。“相對獨立”指代設立獨立外部體育仲裁機構所要求的設立主體、人事配置、資金來源等條件難以契合本土化背景下的折衷主義,并在設立與運行層面強調國家與社會的二元結合。“外部”是針對“內部”而言,即體育仲裁機構的設立方向是脫離體育單項協會并遵循著建立外部體育仲裁機構的國際發展趨勢。我國體育仲裁機構的建構難以邁出實質性一步的原因是復雜的,既有缺乏實踐經驗支撐的客觀因素,又包括體育行政部門和立法機關保守態度的主觀因素,而相對獨立外部體育仲裁的建構路徑可歸結為采用“試驗模式”并在設立運行過程中強調設立主體與運行管理的二分結構。相對獨立外部體育仲裁機構并非是無源之水的邏輯空想,其具備實證模型——澳大利亞國家體育仲裁庭(National Sports Tribunal)。

表1 各體育仲裁機構設立主體與設立方式對比
作為相對獨立外部體育仲裁機構的典型代表——澳大利亞國家體育仲裁庭,其設立方法采取了為期2年的試驗期,而非徑直設立。[2]早在國家體育仲裁庭設立之前,澳大利亞體育糾紛解決機構是由澳大利亞奧委會、澳大利亞體育協會、澳大利亞體育委員會、澳大利亞與新西蘭體育法協會共同設立的民間性體育調解與仲裁機構——體育糾紛解決中心(National Sports Dispute Centre)。[3]122但由于囿于無法統一國內體育糾紛管轄權的內在困境和國際體育仲裁院(the Court of Arbitration for Sports)悉尼地區仲裁分院行使專屬管轄權的外在困境,使得體育糾紛解決中心并未能充分發揮應有作用,以至于地位也逐漸衰退。時值2017年澳大利亞體育部門開展一項針對體育誠信的審查計劃(Australia’s Sports Integrity Arrangements,又稱Wood報告),以便對未來國家體育發展作出戰略定位。Wood報告共向澳大利亞政府提出52條建議以解決體育誠信問題,其中第26條建議設立為期2年的新體育仲裁機構——國家體育仲裁庭,并得到澳大利亞政府支持。[4]與此同時,澳大利亞政府聘請公共政策評估與咨詢機構對國家體育仲裁庭進行建構路徑、組織結構、運行模式、受案范圍以及管轄依據等方面內容的評估,以檢驗其是否能完成預期目標,而評估的結果也將反饋給體育行政部門以調整未來國家體育仲裁庭的發展規劃。
澳大利亞新體育仲裁機構的設立方法之所以采用為期2年的試驗期,可以歸因于該國體育仲裁制度正處于重構階段,需要從體育糾紛解決中心的弊端與新設立的國家體育仲裁庭可能存在的問題兩個維度去展開分析,在保守與激進兩種路徑中尋求第三條道路,這時既需要對國家體育仲裁庭解決舊體育仲裁制度存在的問題抱有積極的態度,同時又不能急功近利。為期2年的試驗期完全契合上述要求,它是保守與激進下的第三條道路。通過2年的試驗期限檢驗具有便捷性、專業性、公正性的國家體育仲裁庭,以期待在最終的治理細節和實施路徑確定之前提供實踐經驗以發現可能還未被考慮到的重要因素以減少不確定性,并希望國家體育仲裁庭的設立宗旨能夠在試驗期過后得到公眾認可。
相對獨立外部體育仲裁機構強調國家與社會的二元結合,具體表現為設立主體與運行管理的二分結構,即在設立主體層面充分發揮體育行政部門的作用,在運行管理層面側重借鑒傳統仲裁機構運行模式。設立主體層面,澳大利亞衛生部主導設立了國家體育仲裁庭,[5]并通過《國家體育仲裁庭法》(National Sports Tribunal Act 2019)作為法律保障依據。簡言之國家體育仲裁庭隸屬于國家衛生部,一方面是基于國家體育仲裁庭的戰略定位,國家體育仲裁庭是澳大利亞政府對Wood報告積極回應的產物,是體育誠信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國家計劃:體育2030》的重要支柱,而《國家計劃:體育2030》的目標是希望澳大利亞成為全球最熱愛體育和健康的國家。[6]為實現這一愿景需要國家體育仲裁庭提供一個統一高效、獨立透明的體育仲裁機構以保障體育誠信,由國家衛生部作為設立主體發揮體育行政部門的主觀能動性,協調統一體育糾紛管轄權。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克服體育糾紛解決中心時期的外在困境。澳大利亞國家體育仲裁庭相應修正案和過渡條款厘清了國家體育仲裁庭與國際體育仲裁院二者的管轄權問題(如圖1)。國家體育仲裁庭與國際體育仲裁院的關系是宗旨相同、面向不同且同質互補。國家體育仲裁庭與國際體育仲裁院在設立宗旨上均是提供體育糾紛解決的平臺,只是國家體育仲裁庭面向澳大利亞國內發生的體育糾紛,而國際體育仲裁院則面向世界范圍內發生的體育糾紛。

圖1 違反反興奮劑規則和一般體育糾紛解決的擬議安排[7]
在運行管理層面,國家體育仲裁庭采取首席執行官負責制。[8]首席執行官由主管部長書面任命,任期不得超過5年,并應具備體育法、體育行政管理、與體育有關的科學、醫學或糾紛解決以及倫理等方面的專業知識。職權層面,首席執行官職權法定,其有權行使管理國家體育仲裁庭運作所必需的權力,包括確定仲裁員名單、必要時指派首席仲裁員、組建法律援助團隊為符合條件的當事人提供法律援助、通過書面形式將權力委托給適格成員,適格成員行使以及聘任有資格有經驗的專家學者擔任國家體育仲裁庭顧問等。同時為了防止職權濫用,首席執行官必須書面向主管部長披露資產以及不得從事未經主管部長同意地其他盈利工作。
設立主體與運行管理二分是相對獨立外部體育仲裁機構的顯著優勢,即體育行政部門主導體育仲裁機構的設立,體育組織負責體育仲裁機構的運行管理。對應到《體育法》則是第91條“國家建立體育仲裁制度”和第93條第1款“國務院體育行政部門依照本法組織設立體育仲裁委員會,制定體育仲裁規則。”重新認識體育行政部門在仲裁機構設立過程中的主體地位,并非是將仲裁機構定位為行政性機構,而是考慮到在“舉國體制”“金牌戰略”的價值取向下,體育行政部門扮演著資源集中分配者的角色;在體育機制改革過程中,體育行政部門又扮演著決策者的角色;在體育社團運行操作方面,體育行政部門扮演著管理者的角色。體育仲裁機構地設立在法律層面繞不開《立法法》,在設立主體層面更繞不開體育行政部門。雖然強調體育行政部門主導設立會被詬病行政色彩較強,但體育行政部門在我國體育事業中的地位和作用也是客觀事實。這是我國中央集權單一制國家結構形式在體育領域的體現,在此背景下中央政府有著更充分的資源調動能力及社會動員能力,可以就國家整體利益、長遠利益進行綜合規劃較少受到階段性利益的掣肘。[9]222設立主體與運行管理二分結構的優勢具體表征為契合體育自治本土化和彰顯體育組織自主能動性。
無論是內部還是外部體育仲裁機構,其理論內核均為體育自治理論,但體育自治理論并非內生于本土而是源于西方,追其根源可以溯及到行業自治理論。作為先進的西方體育治理方式,體育自治被介紹到我國后得到學界熱捧,自主(autonomy)和自律(self-government)是行業自治理論的兩個核心內容,[10]28具體表現在體育領域為:獨立的體育組織地位、自主制定規范文件、自主解決體育糾紛。但無論是內部體育仲裁機構還是相對獨立內部體育仲裁機構,亦或是獨立外部體育仲裁機構其所遵循的體育自治并非是本土化后的體育自治。內部體育仲裁機構是指隸屬于各單項體育協會并專門處理該協會內部體育糾紛的機構,如中國足協協會內設的仲裁委員會,《體育法》第95條也規定“鼓勵體育組織建立內部糾紛解決機制”,但其實質是一種內部糾紛解決機制。內部體育仲裁機構,尤其是國際單項運動協會(International Sports Federations)所遵循的體育自治,形式層面表現為自我管理、自我規范、自我發展,實質層面在于追求完全獨立。這種完全獨立表現為嚴格層級、自上而下宛如金字塔般的體育治理體系,使國際單項體育協會處于全球體育垂直管理系統的頂端;過分強調體育自治、宛如虛置的內部監督機制、排除一般法律對體育組織運行和體育規則制定的監管。在多元因素影響下,國際單項體育協會自治狀況并不樂觀,主要體現在決策和工作機制不透明、選舉和工作程序失范、利益相關者參與等導致組織內部投機主義盛行,進而產生合法性危機,[11]如轟動一時的2015年國際足聯腐敗案。此事件引起學界對體育自治的反思,司法介入議題再次進入討論視野。即使是國際單項體育協會也在積極謀求改革,厘清司法介入的界限,使體育自治向體育善治的方向發展,避免過分強調體育自治而出現法律真空的問題。
相對獨立內部體育仲裁機構[12]同樣以體育自治理論為法理基礎,有全國單項體育協會內部仲裁總部之意,其實質也是體育內部糾紛解決機制,該仲裁機構的設立最大限度地遵循了源自西方的體育自治理論。它的設立存在兩個前提:其一,近幾年建立外部體育仲裁機構不現實;其二,我國對體育仲裁制度的迫切需求。該觀點是在分析我國體育仲裁制度難以一步到位的前提下,對獨立性持有一種開放態度,以體育自治理論為法理基礎,擺脫《立法法》規定仲裁必須制定法律的困境。相對獨立內部體育仲裁機構是基于我國體育仲裁機構地設立在法律層面上繞不開《立法法》所規定“仲裁必須制定法律”的困境;在體育機制層面無法克服“舉國體制”“金牌戰略”等強烈體育政策下體育仲裁環境欠缺的難題;在體育組織發展層面上面臨體育組織行政實體化的窘境下,所開拓的一條折衷路徑。即先在中華全國體育總會下設相對獨立的內部仲裁機構,先解決有法之治的問題,再解決良法之治的問題。這是在整個體育仲裁機構研究較為宏觀探討設立主體與設立方法背景下少有的論證說理,并在實踐操作層面提供來一個相對可行的建構路徑。
但相對獨立內部體育仲裁機構命題值得商榷。一方面,相對獨立內部體育仲裁機構認為,“之所以沿用‘內部仲裁’稱謂是以仲裁機構是否具備完全獨立性和中立性而言。”簡言之,“內部仲裁”與“外部仲裁”的冠名是區分仲裁機構完全獨立與否的標準。進一步分析得出“內部仲裁”代表不完全獨立,“外部仲裁”代表完全獨立。既然如此,不禁反問為何又要加入“相對獨立”這個限定詞?難道不完全獨立和相對獨立的意思表述不一致?其實“內部仲裁”只有內部仲裁一種形式,并沒有“相對獨立內部仲裁”形式,“外部仲裁”也并非完全獨立。冠名為“內部仲裁”或“外部仲裁”的意義只在于界定該仲裁機構是否形式上脫離了全國性單項運動協會。而界定該仲裁機構是否真正具備獨立性則取決于仲裁機構的經費來源、人事配置、設立模式等因素。根據經費來源、人事配置等因素的不同,進而產生“獨立”和“相對獨立”的限定詞去修飾“外部仲裁”。以成立初期的國際體育仲裁院為例,雖然其對外自詡為外部體育仲裁,但其深受國際奧林匹克委員會(International Olympic Committee)影響以至于獨立性遭到普遍質疑,不得不于1994年進行改革成立國際體育仲裁院理事會(the International Council of Arbitration for Sport)并從國際奧委會獨立出來,才成就如今在國際體育仲裁領域的權威地位。另一方面,從立法實踐角度而言《體育法》專章規定了體育仲裁,即從實在法層面動搖了該機構設立的前提。
過度主張西方體育自治的獨立性而忽視我國相當部分體育組織的建立是由政府機構直接設立或由政府機構轉變而來的客觀國情,[13]結果就會如全國性單項運動協會與行政機關脫鉤改革后的水土不服。所以源自西方的體育自治要融入到我國體育仲裁機構建構路徑中需要尋求本土化要義,而該本土化要義一方面是強調國家對體育仲裁機構設立階段的介入,由國家主導設立,另一方面也需要重新審視西方體育自治所追求的獨立性,進而更應從國情出發重視體育自治的自主性。因為,西方體育自治是一種高度獨立的自治,是自下而上的權力讓渡有其無法克服的弊端;而我國的體育自治根源于中央集權以及自上而下授權模式的憲法體制,其合法性來自于國家權力。[14]兩者關于體育自治本源上的差異使得我國體育自治并不是西方高度獨立的體育自治。國家介入既是體育自治發展、變革、推進的動力,也是本土化要義。
從實在法層面,無論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89條第7款規定:“國務院領導和管理……體育工作”,第107條第1款規定:“縣級以上地方各級人民政府依照法律規定的權限,管理本行政區域內的……體育事業……等行政工作”,還是《體育法》第4條第1款規定“國務院體育行政部門主管全國體育工作。國務院其他有關部門在各自的職責范圍內管理相關體育工作。”均規定了體育行政部門在體育工作領域中的主管地位。所以,那些為了防止行政權過度干預體育自治,而強調忽視、否定甚至批判體育行政部門在體育仲裁機構建構過程中作用的觀點值得商榷。因為該觀點的隱性前提是我國體育組織已經實現了獨立實體化,但純粹依托體育組織完成體育仲裁機構地建構路徑,在我國單一制國家結構形式下亦是艱難。為了實現體育組織獨立實體化就必須先對體育組織管理進行改革,但目前體育組織的法治化實體化改革道路也是困難重重,這樣其實就陷入了邏輯困境。為了達到這種理想化的體育仲裁機構,按照邏輯推演順序等待體育組織的法治化改革成果?還是在現有體系之下探索一條可以為將來體育仲裁建構提供可行性的方案?以黨的十八大以來司法改革為例,本次的司法改革最顯著的特點就是自上而下的啟動改革。體育仲裁機構設立主體也應重新審視體育行政部門的作用,發揮自上而下的推動作用。
設立主體與運行管理的二分結構的另一優勢是發揮體育組織在仲裁機構運行管理過程中的自主能動性,《體育法》第91條第2款“體育仲裁依法獨立進行,不受行政機關、社會組織和個人的干涉。”亦是體現。重視體育組織的自主能動性是在對比分析獨立外部體育仲裁機構之后所采取的一種循序漸進的思路。外部體育仲裁機構是相對于內部體育仲裁機構而言,強調脫離全國性單項運動協會和體育行政部門,摒棄對國家司法的依賴,如傳統仲裁機構一樣通過訂立契約,建立純粹民間性的仲裁制度解決體育糾紛。獨立外部體育仲裁機構則是在前述基礎上,更強調經費來源、人事配置、運行管理等方面具備自主權,它是國際體育仲裁機構的發展趨勢,也是體育仲裁機構最理想化的模式。
依據現有體育仲裁研究,無論是國際體育仲裁機構,還是各國國內體育仲裁機構,都是一種民間性的體育行業糾紛解決機構,不具有官方性,[15]500包括美國仲裁協會(The American Arbitration Association)、英國體育糾紛解決機構(Sports Resolutions)、日本體育仲裁機構(The Japan Sports Arbitration Agency)等。美國仲裁協會有權仲裁體育以及與體育相關的爭議,并為了解決體育爭議于2001年成立體育仲裁小組。鑒于美國業余體育與職業體育的劃分,美國仲裁協會主要處理業余體育糾紛,職業體育糾紛主要由四大職業體育聯盟設立內部體育仲裁機構解決,但美國棒球大聯盟規定薪金仲裁由美國仲裁協會管轄。[16]36美國體育仲裁機構建構路徑是將體育仲裁機構融入現有仲裁協會之中,而仲裁協會是由兩個民間組織美國仲裁社(Arbitration Society of America)和美國仲裁基金會(Arbitration Foundation)合并組成,并借助亞特蘭大奧運會受邀培訓仲裁員之際,開始主動介入體育仲裁。[17]在英國,體育組織被認為是完全獨立的自治實體,傳統上一般實行自我管理,[18]139-142而英國體育仲裁機構起初為體育爭議解決小組(Sports Dispute Resolution Panel)隨后更名為(Sports Resolutions),替代國際體育仲裁院在英國行使仲裁權,它是由英國奧委會、體育娛樂中心理事會和威爾士、蘇格蘭和北愛爾蘭體育聯合會共同成立。[19]日本體育仲裁機構的建構則是通過借鑒國際體育仲裁院,并由日本奧委會、日本體育協會、日本殘疾人體育協會聯合設立,起初性質為非法人團體,隨后在2009年變更為一般財團法人,2013年又變更為公益財團法人。[20]綜上所述,獨立外部體育仲裁機構的設立過程,無論是美國的“嵌入式”還是英國和日本的“獨立式”,設立主體均離不開社會組織或體育組織,這與通過自下而上生成模式建立起來的體育組織具備完善獨立的治理體系不無關系,這種獨立治理體系既體現在仲裁機構設立主體也體現在仲裁機構運行管理。
雖然我國,在“舉國體制”和“金牌戰略”下的中國競技體育是服務于特定體育事業目的,由此產生的體育糾紛多采取內化,斷不會將此體育糾紛交給外部具有民間性和獨立性且不受體育行政部門制約的體育仲裁機構處理。[21]雖然在公共事物社會化管理和“放管服”改革背景下,全國性單項運動協會開啟了與體育行政部門脫鉤走法治化改革的路徑,并且部分全國性單項運動協會已經實現了脫鉤,成為非營利法人中的社會團體法人,但該種脫鉤目前更多是形式上的脫鉤,體育行政部門仍然控制著全國性單項運動協會的職能,掌握資源配置的主導權。[22]以中國足協協會為例,其脫鉤后內部治理水平依然存在問題,如仲裁機制獨立性不強,易受行政干預、協會內部人事民主選舉程序不到位,政府影響人事任免、協會章程約束效力不足,導致決策機制失效等。[23]由本身兼具“官民雙重屬性”的體育組織采用西方模式下的獨立外部體育仲裁機構過度追求獨立性,一方面面臨著難以逾越的政治體制困境,另一方面體育組織也難承其重反而產生新的問題。
自主解決體育糾紛是體育仲裁機構運行管理的基礎。司法基于體育糾紛的專業性,一般采取審慎介入的態度。在體育糾紛解決主體層面,《體育法》第93條第2款規定“體育仲裁委員會由體育行政部門代表、體育社會組織代表、運動員代表、教練員代表、裁判員代表以及體育、法律專家組成,其組成人數應當是單數。”由此可見,體育組織的自主能動性往往與體育自治聯系在一起,而體育自治的實現則必須要厘清與國家介入的關系。體育仲裁機構的設立過程單純地依靠體育行政部門一味自上而下的強制,效果并不顯著和持久;單純依靠在政治上缺乏權威性,在經濟上缺乏獨立性的體育組織,效果也收效甚微。所以,以國家主導設立,體育組織負責運行管理的二分結構是體育仲裁得以在《體育法》中得以成型的重要原因。
“試驗模式”并非是《立法法》第13條所指代的試驗授權,而是基于對體育仲裁機構的首次建構,缺乏實踐經驗,完全依賴純粹理論推演可能會出現忽略相關事項或與實際相悖的問題,進而采取“非一步到位”的思路,循序漸進,留有修正余地。“試驗模式”并非是強調在一定期限內在部分地方暫時調整或者暫時停止適用法律的部分規定,因為其具備明確的法律依據——《體育法》第91條第1款。它更強調體育仲裁機構的試驗性,即在正式體育仲裁機構確定之前的類“前置機構”,為類“前置機構”制定考核目標以期待試驗期限結束之后對正式體育仲裁機構的相關內容進行修正。之所以采用“試驗模式”的名稱是基于其與試驗授權的關系,“試驗模式”與試驗授權的關系是“舉措相同,目的相異”,兩者均通過采用試驗的方式獲取所必須的實踐經驗,只是前者的目的在于完善體育仲裁機構的建構,后者是法律修改的試驗田,目的在于修法。“試驗模式”只有與相對獨立外部體育仲裁機構的建構模式相結合,才能真正發揮其價值,兩者相輔相成,“試驗模式”是相對獨立外部體育仲裁機構獨有的設立方式,也是相對獨立外部體育仲裁機構的優勢所在,原因在于“試驗模式”的實施需要依賴強有力的政府統籌布局。“試驗模式”的優勢體現在彰顯以人民為中心的核心思想和“試驗模式”產生實踐經驗。
“以人民為中心”是習近平總書記于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提出的治國方針理論。作為一種治國方針、執政理念和發展思維,以人民為中心著眼點于公共利益和社會普遍進步,具化到體育仲裁機構的建構層面,就是決策者遵循對人民、國家和歷史負責的態度,綜合考量多方面因素,審慎選擇一條溫和的體育仲裁機構建構路徑。相對獨立外部體育仲裁機構所獨有的“試驗模式”符合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因為體育仲裁制度的建構并非僅僅只是法律單方面的問題,它依賴體育仲裁制度各方利益的博弈,“試驗模式”為利益雙方的斗爭與妥協提供載體,并強調實踐摸索逐漸進步而不是一步到位。由此,“試驗模式”成為理解相對獨立外部體育仲裁機構的關鍵術語。
任何一項制度都不會真空出現,它既是當下社會現狀的反應也受到時下社會制度掣肘。體育仲裁機構“試驗模式”采取統籌考慮、分類推進、分步實施的原則,堅持“非一步到位式”的循序漸進思路。一方面,“試驗模式”是檢驗體育仲裁機構獨有價值、發現體育仲裁機構建構過程中真問題的試金石。通過體育糾紛的裁決,從實踐案例中獲得具有普遍指導意義的成果,不斷發現原有制度設計可能存在的偏差并得到及時修正,進而完善體育仲裁制度。另一方面,基于“試驗模式”損失的有限性,降低了體育仲裁制度的“生產”成本。雖然有關體育仲裁制度的內容早已在1995年頒布的《體育法》中規定,但體育仲裁制度并未確切實施且已然失效,直到《體育法》再次以專章規定體育仲裁制度。這也從側面反映出體育仲裁地位的舉足輕重以及實施的謹慎性,使得決策者一直處于保守狀態。“試驗模式”本身就是我國本土化發展起來的一項治國理政策略和政策工具,是一種漸進式轉型路徑,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24]中國體育仲裁機構建立舉步維艱的原因除卻法律和制度層面的難題,缺乏實踐經驗支撐應為最關鍵的因素。“試驗模式”很好地解決了這一難題,通過在試驗過程中協調體育組織、運動員、輔助人員以及俱樂部之間的關系,發現理論研究層面無法凸顯的問題并尋求解決途徑,并倡導和培養體育法律人才積極參與到體育仲裁機構建構過程,成為促進體育仲裁制度發展的重要動力。
體育仲裁機構的設立必須經歷在體育行政部門發揮有限強制力下將體育仲裁所涉及的利益主體納入試驗機構之中,誘發各主體相互博弈,凸顯問題,相互協商妥協尋求解決路徑,循環往復最終形成體育仲裁制度。相對獨立外部體育仲裁機構在設立主體層面強調設立主體與運行管理的二分;在設立方式層面采用“試驗模式”彰顯統籌布局、分階段進行的優勢,是契合本土化的建構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