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地里的勞動課

江雨

隨著教育部《義務教育勞動課程標準（2022年版）》的印發，隨著“體驗當地常見的種植、養殖等生產勞動”寫進新課標，“田地里的勞動課”將會越來越受到學生及其家長的追捧。

其實近年來，“田地里的勞動課”就以研學的方式，吸引越來越多的學生及其家長在雙休及節假日參加。“田地里的勞動課”是怎樣上的？效果如何？機緣巧合，我在一次下鄉游玩的時候碰上了一次，近距離觀察到稻田課堂上學生及其家長的表現。

一個周末，我與親人們到廣東惠州的一個古村落游玩，碰上一群參加研學的小學生在父母的陪同下，在稻田里體驗收割稻禾、打稻谷。這里種的是一季稻，現在才收割。金黃色的稻浪，在金燦燦的陽光染指下，像巨大的金色綢緞鋪在田野上。這是一個勞動的時節，也是一個收獲勞動成果的時節。不知大米是哪里來的城里孩子，很有必要來體驗一下收割稻禾的勞動，感知“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蘊含。

我興奮地下到一丘干干的稻田，想看看孩子們是怎樣收割的。看到的情景卻讓我大失所望：村里研學基地帶隊老師講解并示范結束后，孩子們躍躍欲試，有的拿著鐮刀蹲下去準備割一兜稻禾，被旁邊的母親搶過鐮刀，說還是讓她來，擔心孩子不小心割到手。有的孩子捧著大人割好的一小疊稻禾跑到打谷機站腳臺上，模仿大人將稻禾摁在滾筒上，然后抬腿想去踩打稻機的腳踏板，被追過來的一位中年男子制止。看上去中年男子應該是孩子的父親，他教訓孩子：這么危險的事也敢個人亂來，也不怕搞到手。沒有躍躍欲試的孩子，有的在玩泥巴，有的在拔稻禾，有的在捋稻禾上的稻谷。而陪同的家長們，除了少數在為孩子示范割稻禾和打稻谷，大多數在用手機拍照——有的站時稻禾簇中、有的拿著一小疊割下來的稻禾、有的作親吻水稻的姿勢……名義是研學割稻禾打稻谷，不管是孩子們還是陪同的父母們，儼然不是來體驗勞動的，而是來玩耍的，是來“拍照打卡”秀的。我想，孩子們忙忙亂亂一個上午，沒有流下一滴汗水，如何去體會“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觸景生情，讓我想起在農村學校讀小學和初中時，一到農忙時節（插早稻秧、“雙搶”、收晚稻），學校就放“農忙假”，讓我們回家幫父母蒔田、割稻，替父母分擔部分勞動。不管是蒔田插秧，還是割稻打谷，我們都在干中學、學中干，在動手實踐中學會了扯秧、插秧方法和割稻禾、打稻谷的技巧，在出力流汗中磨煉意志，體味“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比如，看似簡單的割稻禾，其實是一個技術活，如果不去反復實踐、總結、學習，是很難掌握其技巧的。我第一次割稻禾時就割破了手指，但沒有退卻。母親教我：左手張開虎口，朝禾兜處握過去，右手的鐮刀在禾兜處放平或微斜向下用力一割，“嚯”地一聲，一兜稻禾就被割斷了，而且不易傷到手。我嘗試一割，真的就輕松割斷了一兜稻禾。一兜稻禾割好后用鐮刀一搭，順勢扭腰往側后一放，再割其它稻禾。放稻禾也有講究，一般兩至三兜稻禾為一把，在田里放平時用稻葉順勢卷一卷，這樣方便摟稻把傳遞給踩打谷機的人。稻把與稻把交叉疊放，形成稻堆，方便打谷機拖到稻堆跟前。

打稻谷既是技術活，更是辛苦活，不出幾身汗，是難以完成脫谷粒的。那時農村用的也是這種腳踩打谷機，寬大笨重，由圍板頂棚、扮桶、機架、滾筒、站腳臺、腳踏板構成，滾筒上面均勻地布滿了鐵絲彎制而成的倒鉤，用來脫粒。一般是四人合作，打稻時，兩人踩打谷機打稻谷，兩人在兩邊分別遞稻禾。那年，讀小學六年級的我，用雙手接過小妹遞上來的一小扎稻禾，一只腳站立在站腳臺上，一只腳踩著腳踏板，雙手握緊稻禾并將稻禾摁在飛速旋轉的滾筒上面，并不斷扭動著稻禾，稻谷瞬間被滾筒上面的鐵絲倒鉤碰觸脫落。打谷機嗡嗡作響，谷粒飛濺，打得圍板頂棚噼噼啪啪直響，時不時有飛濺的稻谷被圍板頂棚反彈回來，像釘子一樣，打得我的手臂、臉和前胸疼痛不已。不能停息地打谷，根本無暇用手臂擦臉上和前胸的汗水，任由身上的汗水由小溪變成了小河，任由飛濺到臉上和身上的泥巴、稻葉、谷粒、稻屑與汗水攪拌黏辣皮膚……

我的家鄉在湘南的一個村莊，農忙特別是“雙搶”時節天氣很有個性，雨說來就來，太陽說烈就烈，汗水與雨水交融，皮膚被太陽烙黑甚至脫皮。每年秋季開學時，來自農村的學生個個像泥鰍一樣黑不溜秋，像秋蟬一樣脫一層皮。在班上，一看誰的臉像“包公臉”、誰的脖子和手臂在脫皮，就知道誰在“田地里的勞動課”中表現最好、收獲最多。曬得黑、脫皮多的同學反而受到其他同學的敬重。

思緒收回，回到現實，反觀眼前的“田地里的勞動課”場景，感慨萬千。勞動課程內容是為學生設計的，強調學生親身實踐、親歷情境、親手操作，家長不能包辦代替。勞動課不是為了“拍照打卡”，不是用來秀的，而是為了讓學生動手實踐、出力流汗，接受鍛煉、磨煉意志，培養學生正確的勞動價值觀、良好的勞動習慣和品質。前蘇聯著名教育實踐家和教育理論家蘇霍姆林斯基說：“志向是天才的幼苗，經過熱愛勞動的雙手培育，在肥田沃土里將成長為粗壯的大樹。不熱愛勞動，不進行自我教育，志向這棵幼苗也會連根枯死。”不放手讓孩子自己“經過熱愛勞動的雙手培育”，幼苗怎能長成粗壯的大樹？

新課標已于今年秋季開學施行，希望“田地里的勞動課”不是一個僅僅用來“拍照打卡”的秀場！

——選自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