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銀瓶盛雪

莊子之齊,見餓人而哀之。餓者從而求食,莊子曰:“吾已不食七日矣。”餓者吁曰:“吾見過我者多矣,莫我哀也;哀我者,惟夫子。向使夫子不不食,其能哀我乎?”
——[明]劉基《郁離子·玄豹》
莊子到齊國,看見饑民后深表同情。饑民跟在他的后面要東西吃,莊子說:“我已經七天沒吃東西了。”饑民嘆息道:“從我這里路過的人我見到的多了,但沒有人同情我,同情我的,只有先生您。如果您不是七天沒吃東西,難道還能這樣同情我嗎?”
晏子曰:“嬰聞古之賢君,飽而知人之饑,溫而知人之寒,逸而知人之勞。今君不知也。”
——[春秋]晏嬰《晏子春秋·內篇·諫上》
晏子說:“我聽說古代的賢君自己吃飽了,也知道百姓的饑餓;自己穿暖了,也知道百姓的寒涼;自己空閑,也知道老百姓的辛勞。現在您不知道(這些)。”
“明知不可充饑,仍復時時畫餅,旁觀者諒必譏笑,所謂飽漢不知餓漢饑也。”
——[清]黃彭年《家書》
我明明知道(畫出來的餅)不能充饑解餓,仍然常常畫餅,旁觀的人想必會譏笑我吧,這就是所說的吃飽的人不知道餓著肚子的人的饑餓。
莊子的同情心從何而來?饑民一語道破玄機:如果您不是七天沒吃東西,難道還能這樣同情我嗎?
正因為莊子也有饑餓(整整七天沒吃東西)的痛苦體驗,他才懂得饑民的生存境況。而過路人對饑民不表示同情,則是由于飽漢不知餓漢饑。
相同境遇的人,彼此會多一分理解,同是餓漢或同是飽漢,在饑飽問題上感受相近。如果一飽一餓,飽漢只有站在餓漢的位置上體驗和思考,才能理解饑餓所帶來的痛苦。否則,畫餅充饑,不僅不被理解,反而會遭到嘲笑。
事非經過不知難,只有親身經歷過、體驗過,才可能多一些理解與同情。“樓下一個男人病得要死,那間壁的一家唱著留聲機;對面是弄孩子。樓上有兩人狂笑;還有打牌聲。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著她死去的母親。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魯迅先生的話揭示了生活中人與人缺乏理解的現實。理解,需要站在對方角度來考慮問題,而許多人缺乏這份心或者說這種覺悟。
事實上,人們即使換位思考,也未必能完全理解對方。《莊子·秋水》里講:“井蛙不可以語于海者,拘于虛也;夏蟲不可以語于冰者,篤于時也;曲士不可以語于道者,束于教也。”人是千差萬別的個體,被生活時間和生活空間所局限,所受的教育也不同,互相交流存在著天然的障礙。
飽而知人之饑,難矣。縱然難,我們也要去實踐。“飽而知人之饑,溫而知人之寒,逸而知人之勞”,這是一種善美,是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甚至是一種責任。經過親身實踐、深切體驗,從而更好地由知及行,這是身處塵世的我們連接彼此、建構和諧圖景的秘密路徑,亦是必然通道。
走進彼之境遇,做一個習慣于站在對方位置上的思考者,以與自己原本不同甚至對立的視角去觀想,人與人之間、事與事之間的屏障才會匿于無形,陽光才不至于冷落那些被遮擋的角落。如此,人間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