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理工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 謝志明 李子林
溫室氣體所帶來的氣候與環境問題是全球性政治經濟問題,《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京都議定書》、《巴黎協定》等國際性環保公約的提出與踐行,使得“碳減排”的環保觀念深入人心,其必要性在世界范圍內已達成廣泛共識。在國內,隨著我國應對氣候與環境變化各項工作的持續推進,習近平總書記提出“雙碳”目標,社會公眾逐漸重視企業的碳信息和績效[1-2]。
公眾關注作為重要的非正式監管機制的一部分,在促進企業減排、履行社會責任方面發揮著輔助監管作用,彌補政府監管的不足,充分發揮外部監管的優勢[3]。根據上海交通大學民意與輿情調査研究中心發布的《2020年中國城市居民環保態度行為調查報告》,樣本中92%的人認為與往常相比,目前人們的低碳環保意識有了明顯提高。但現有研究中,學者們較少研究來自公眾關注的環境監督壓力,關注點更多著眼于企業外部因素,包括政府、債權人、股東以及媒體報道施加的輿論壓力[4-5]。學者們也從公共壓力角度探究對企業碳績效的影響,如宋曉華[6]的研究指出,在公共壓力的調節作用下,企業的碳信息披露對企業價值的影響更為明顯。政府與媒體對減排工作的宣傳報導,公眾尤其是個人投資者、消費者對企業碳信息更為關注與敏感。
隨著社會公眾環保意識逐漸增強,在低碳減排的大環境驅動下,企業管理者的環保低碳意識也隨之增強,這將直接決定企業在控排減排、參與碳排放權交易等方面的重視程度與表現。而董事會決策則是一個企業解決環境和氣候相關風險以及制定碳減排計劃(CRI)的中心環節[7]。碳減排計劃由企業決策層制定提出,強調了企業對過程導向碳減排方案的關注,這些計劃能夠向市場與其他利益相關者傳達企業的減排信號,從而提高財務績效[8]。企業減排行為能否真正實現其社會效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執行層,即高管、員工等對CRI的實施情況[9]。Liao等[10]研究指出,CRI需要企業長期大量的支出,而沒有直接的財務收益,一旦離開強有力的執行管理層和具有專業知識素質員工的積極參與,董事會制定的CRI將徒有其表,不會被完整貫徹與執行。本文據此推測與綠色績效關聯(基于ESG)的薪酬激勵計劃可能在提高企業碳績效方面發揮效果,由于激勵對象是執行層而非管理層,突出CRI中一直被忽略的執行過程的重要性。此外,相關文獻更多考慮的是對社會或環境績效的影響。隨著近年我國雙碳目標的提出,社會對環保概念的認知逐漸強化,政府敦促企業溫室氣體的減排力度加大,研究企業碳績效更具現實意義。
本文將圍繞企業CRI的提出動機與實施路徑,研究公眾關注與薪酬激勵能否提升企業碳績效的問題,論證了公眾關注作為非強制性外部監督機制在促進企業制定CRI,以及基于ESG的薪酬激勵在CRI執行過程中的促進作用,提升了企業的碳績效。此外,在本文圍繞碳績效影響研究的基礎上擴展了現有文獻,為碳會計領域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數據選擇方面,以往學者們傾向于從 CDP、企業年報或者可持續發展報告中自行收集碳減排數據,但我國上市企業對CDP的參與度不夠,企業自愿披露碳排放的數據較少,這導致國內的碳信息披露水平較低。同時,以往研究使用的橫截面數據忽略了碳排放的變化及其隨時間變化的決定因素,考慮到企業的CRI處于不斷變化的狀態,本文擬采用更適合捕捉CRI動態的面板數據進行實證。本文研究結果對企業應對社會壓力、推動內部治理改革、助力國家實現碳減排承諾及“30·60”雙碳目標的達成,具有重要理論意義和現實價值。
現有文獻在公眾關注的經濟后果方面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環境治理上,分為政府和企業兩個層面。公眾對環境問題的關注能有效促進政府提高環境治理效率、完善環境治理政策,如鄭思齊[11]研究表明,政府在環境治理方面很大程度上受到公眾對環境問題關注的影響,公眾關注的密切程度與政府解決環境問題的效率呈正相關;企業環境治理上,公眾關注在促使企業的綠色轉型、增加環境信息披露、減少溫室氣體的排放等問題上發揮著重要作用。如Tang和Song[12]研究表明公眾能切身感知到環境問題的不利影響,因而愿意自覺購買環保綠色產品,促發企業綠色轉型。對此也有研究持不同觀點,如李永友[13]的研究中,公眾關注對企業排污的影響并不明顯。關于企業碳績效的研究仍是較新的領域,現存文獻少有關于公眾關注對碳績效影響的實證研究,碳績效屬于環境治理的分支,在我國減排工作的宣傳與推進下,社會公眾對企業碳績效的關注是否會對企業的碳績效產生影響呢?
企業的碳減排行為是企業履行CSR,積極承擔社會責任的表現,對外會產生良好聲譽。企業聲譽理論最早由美國學者Fombrun和Rindove于1996年提出,聲譽的作用對解釋公眾關注對企業碳績效影響的傳導過程具有重要作用。聲譽理論認為,企業聲譽是對企業特定的價值判斷,塑造良好的聲譽需要企業持續長期的優秀表現,如積極承擔社會責任。良好的聲譽會為企業帶來競爭優勢,企業為了維持聲譽將考慮更多的公共壓力,進一步的決策也將受到聲譽的約束?;诖?,企業在生產經營中會更關注其社會公眾形象,這包括個人投資者、消費者與潛在的消費者。為了樹立與維護綠色生產的形象,企業會承擔更多的環境壓力,在國家和社會對碳減排問題的大力呼吁下,董事會通常會采取措施包括實施CRI,維持良好的碳績效以回應公眾的期望,維持良好的聲譽以保持其競爭優勢。公眾關注屬于公共壓力中的非正式監督機制,相比于政府規制與媒體的影響,公眾關注作為公共壓力的一部分,對企業CSR的履行一直發揮著輔助監督作用。隨著互聯網相關信息技術的發展與成熟,社會公眾在監督企業環保行為履行、碳信息披露與CRI等問題上發揮的作用不可忽視。社會公眾可以自由地通過互聯網搜索引擎,對企業CSR信息加以關注,這就包括雙碳目標下企業的碳信息資料?;诰S護自身聲譽與競爭優勢,吸收更多外部投資者并獲得消費者青睞,企業在雙碳目標下會披露更多的碳信息,其中包括碳管理戰略與碳減排方案,由此對企業的減排行為產生影響。
已有研究表明公眾環境關注能夠影響企業的CSR,如Cheng & Liu[14]研究發現網絡搜索量與企業環境績效之間的正相關關系。碳績效屬于企業環境績效的一部分,本文將公眾環境關注的影響研究拓展到企業碳績效層面,主要關注在雙碳目標下企業的碳績效在公眾環境關注下是否被顯著影響。由于企業網絡搜索索引數據能夠反映公眾的關注度及企業的受歡迎程度,因此公眾環境關注可能直接影響企業的碳績效,或通過促使政府制定嚴格的法規來監督企業的碳排放,也為政府發揮公眾輿論的力量進行環境監管提供了經驗證據。搜索指數越高的企業表示受到更多的關注與監管,并面臨來自社會和政府的更大壓力。高搜索強度可能促使公司響應國家減排政策進行環境保護,改善公司的碳信息披露和碳績效水平?;谏鲜龇治鎏岢鲅芯考僭OH1:
H1:高公眾關注度能夠促進企業提升碳績效水平。
企業出于提高和維持良好碳績效而制定碳減排計劃(CRI),由于執行過程繁瑣且缺乏有效監督和激勵,高管與員工對CRI的執行可能并不完全[8]。董事會作為企業的核心管理團隊,除了發揮監督和提供資源的作用,還負責設計薪酬結構激勵高管和員工,以更少的監督成本為股東利益工作。Cordeiro & Sarkis[15]研究認為,高管薪酬與環境績效之間的明確聯系與代理理論相一致,對高管的激勵在一定程度上規避了短視行為,促進了高管對長期性CRI的有效執行。Ji等[16]研究也指出,與特定績效指標關聯的激勵政策能夠激發高管的主觀能動性,發揮其在貫徹高層意志的關鍵作用,反過來又協調了股東和高管的利益,提高了社會和環境績效。此外,不少研究強調員工在企業環境績效或碳績效管理中的獨特作用,如Berrone & Gomez研究指出,環境活動需要具有一定專業知識和創新思維的高績效員工,他們有能力降低環境事故風險,參與設計和實施減少污染戰略或參與綠色產品的開發、CRI的執行等環保工作。Haque等也強調具有環保專長的高績效員工的作用,認為公司的激勵機制應該獎勵現有的管理者,吸引并培養有環境治理才能的員工來提高環境績效,這將為公司帶來間接的經濟效益。因此,將高管和員工的環境工作績效指標與薪酬或獎金的支付相關聯的薪酬激勵是確有必要的。
Newsweek Green Rank顯示,69%的全球公司將管理層執行的部分獎金支付與能源使用和溫室氣體排放等綠色績效指標聯系起來[17],這種基于ESG的激勵措施將促使有能力的高管和員工參與CRI的實質性實施和溫室氣體排放等環境問題。國內企業同樣可以使用基于ESG的薪酬政策來激勵高管和具有環保專長能力的高績效員工,鼓勵其開發節能產品并實施創新的碳減排項目,提高企業的碳績效指標?;谏鲜龇治鎏岢黾僭OH2:
H2:對高管和員工實行基于ESG的薪酬激勵能夠提升企業碳績效。
本文選取的樣本數據全部來自2016—2019年上市A 股制造業行業中能源消耗量排名前 10 的細分行業,其中包括黑色金屬冶煉和壓延加工業、非金屬礦物制品業以及紡織業等 10 個重污染行業。此外,本文對所有研究樣本進行預篩選:①不包括財務異常的公司;②不包括2016—2019年新上市的公司。
本文研究所用到的原始數據來自《中國統計年鑒》、《中國能源統計年鑒》和中國研究數據服務平臺(CNRDS)、國泰安數據庫(CSMAR)、巨潮資訊網及和訊網。
根據研究假設,本文將碳績效(CP)作為被解釋變量,以代表公眾關注的網絡搜索指數(WSI)和是否采用薪酬激勵(ESGC)作為解釋變量,構建多元回歸模型:
CPi,t=?0+?1ESGC+?2ASSET+?3RATIO+?4LEV+?5GROWTH+?6OWN+?7EXCP+?8DUAL+εi,t
(1)
CPi,t=β0+β1WSI+β2ASSET+β3RATIO+β4LEV+β5GROWTH+β6OWN+β7EXCP+β8DUAL+εi,t
(2)
1.被解釋變量
為直觀反映企業碳績效水平,本文借鑒Clarkson和閆華紅等[18-20]的觀點,以碳排放量來衡量碳績效,鑒于無法直接獲取我國企業的碳排放量,本文從行業碳排放量估算企業碳排放量,行業碳排放量等于行業能源消耗量乘以相應的能源碳排放系數。企業碳排放量等于(行業碳排放量/行業主營業務成本)×企業營業成本。碳績效等于企業營業收入/企業碳排放量,以該指標大小來衡量企業碳排放水平,該指標越大,企業碳績效越好。
2.解釋變量
參考Li和Haque[21]研究的實證方法,本文選用中國研究數據服務平臺中上市公司網絡搜索數據庫(WSVI)的網絡搜索強度指數作為回歸模型中的解釋變量,以股票代碼、公司簡稱、公司全稱等關鍵字的搜索值加總進行計量;以企業是否成立CSR委員會的虛擬變量,表示基于ESG的薪酬激勵選取董事會制定的股權激勵代理對高管和員工基于ESG的薪酬激勵,表示樣本公司是否采用于綠色績效關聯的薪酬激勵以促進CRI的執行。
3.控制變量
本文選用了與公司治理特征相關的控制變量。公司的特征包括公司的規模(ASSET),即公司年終總資產的對數;獨立董事比率(RATIO)以獨立董事人數除以董事總數來衡量;資產負債率(LEV)為總負債和總資產之比;公司的增長能力(GROWTH)等于公司的營業收入增長率;股權集中度(OWN)為前三大股東持股比例之和;高級管理人員薪酬(EXCP)為前三名高管報酬總額的對數;兩職兼任(DUAL)表示CEO和董事長的任職為同一人的情況,存在則為1,否則為0。變量定義如表1所示。

表1 變量定義
表2顯示了各個研究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從總體上看,碳績效標準差達到4036,表明即使是在高能耗的制造業細分行業中,企業間的碳績效也存在很大差異;平均值達到4793,表明樣本中各企業所選取年份的碳績效仍不容樂觀,排放量普遍偏高。

表2 描述性統計
公眾關注方面,企業網絡搜索索引指數的標準差為583.2(2016—2019年各年資產負債表日的網絡搜索索引指數),表明各企業在網絡上的關注度差異較大;均值為601.9,同時也表明高污染企業在國內受到的關注度普遍較高。ESG薪酬激勵方面,統計值平均數為0.191,表明行業內上市公司較少成立了CSR委員會,鮮有采用此激勵政策。在控制變量中,CEO和董事長的兩職兼任平均值為0.0128,說明幾乎沒有企業存在兩職兼任的情況。高管人員的薪酬方面,標準差為0.691,說明企業間高管薪酬的差異不大。
如表3所示,被解釋變量碳績效分別與解釋變量ESG薪酬激勵、公眾關注在1%、5%的水平下顯著正相關,能夠對實驗作出合理解釋。之后進行VIF檢驗,其取值均小于10(同時也小于5),可見表中的變量之間不存在多重共線性問題,由此可初步驗證假設1、假設2。

表3 各變量相關性分析
在使用霍斯曼檢驗后采用混合回歸模型對假設進行檢驗。表4數據表示,解釋變量公眾關注和基于ESG的薪酬激勵政策均通過檢驗。模型2的數據顯示,企業的碳績效與公眾關注在0.1的統計意義上顯著正相關,即企業的網絡搜索量越高,企業的碳績效指標會越好,證實了研究假設1。高污染企業的碳績效會因為基于網絡搜索的公眾關注而發生變化,同時由于網絡搜索壓力,企業出于維護自身的綠色形象與聲譽,也有動機去改善其自身的碳績效水平,這也驗證了實驗假設1。模型1顯示,企業的碳績效與基于ESG的薪酬激勵在0.01的統計意義上顯著正相關,即越傾向于采取基于ESG薪酬激勵的企業,其碳績效會越好,研究假設2成立?;贓SG的激勵政策為實現企業長遠發展,協調了股東和管理層的利益?;诖?,執行管理層傾向于實施能夠獲得長期利益的CRI,也反向降低了企業的過量排放風險,改善了公司的碳績效指標。

表4 多元回歸結果
控制變量中,公司規模對碳績效指標的影響在0.01的統計意義上呈顯著負相關,表明規模越大的企業其碳績效指標越不樂觀,這表明行業內大型企業相對于小微企業,其高排放量、高污染情況會加大管理企業碳績效指標的難度,同時也對公司管理層能力提出更高的要求。
為使得實驗結果穩健,本文采取了如下步驟:①對被解釋變量碳績效和解釋變量公眾關注進行了縮尾處理,去除了低于1%和高于99%的異常值,再次進行回歸檢驗,結果和主分析一致;②以來自和訊網的企業社會責任評分(SCORE)衡量碳績效指標,替代主分析中的碳排放水平,加入回歸模型進行回歸檢驗,如表5所示。碳績效與公眾關注、基于ESG的薪酬激勵均在0.1的統計意義上顯著正相關,與主分析結果一致,實驗結果穩健。

表5 穩健性檢驗結果
本文以2016—2019年制造業高能耗企業為統計樣本,從企業CRI的提出動機與實施路徑的影響價值效用視角,研究公眾關注和ESG薪酬激勵對企業碳績效的影響,結果顯示:公眾關注對企業的碳績效有正向影響,表示高公眾關注度有效促進企業規范碳排放、提升碳績效。企業會為了維護自身聲譽并回應社會公眾的關注,體現聲譽在企業生存營運過程中的重要性;ESG的薪酬激勵對碳績效有正向影響。表明企業實施與綠色績效相聯系的薪酬激勵使高管更注重過程導向而非結果導向的碳績效,也使得具有環保專長的員工發揮其創新才能切實履行CRI,提升企業的碳績效。本文在CRI的提出和實行過程路徑中,分析了上述兩個關鍵因素對碳績效的影響成因,解釋了互聯網時代非正式監督與ESG目標結合的薪酬激勵對企業碳績效的影響機理,呼吁管理層重視過程導向碳績效的提升途徑,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
我國雙碳目標的提出預示綠色經營理念與環境監管將被提升到新的高度。已有民調顯示社會公眾環保意識逐漸增強,網絡搜索已經成為個人選擇和搜索所需信息的重要方式,企業管理者應重視來自社會公眾的關注,在社會公眾中樹立綠色、高效的企業聲譽形象。企業回應公眾關注而制定CRI,也應關注計劃步驟的落實與實施,以更貼合CRI的薪酬激勵措施,將高管和員工對CRI執行情況與綠色績效關聯,綠色績效與激勵等級關聯,切實完成CRI,發揮企業的社會價值,助力碳減排目標達成。此外,公眾關注是社會輿論的一種表達方式,其關注熱點對政府工作方向具有一定的指引作用。政府應充分發揮外部監管的優勢,積極引導公眾關注輿論,借助公眾關注的力量為企業碳減排施壓,并使更多群眾參與到減排工作當中,努力實現政府、企業和公眾三位一體的環境治理體系。
需要說明的是,本文在數據處理上估算CP水平與公司真實碳排放的經濟效益產出存在著誤差。本文所選取的樣本來自高能耗企業,隨著國內碳市場逐漸發展興起,公司低碳經營管理過程的盤查深入化以及碳信息披露結果的透明化,未來研究可包含更全面的樣本,以討論對企業碳績效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