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佳蕾
自2005年,國務院辦公廳發布《關于加強我國非遺保護工作的意見》提出非物質文化遺產是各族人民世代相承、與群眾生活密切相關的各種傳統文化表現形式和文化空間①。可以看出,非物質文化遺產(以下稱非遺)是人類祖先留給后人的寶貴財富,它蘊涵著本民族內在的基因。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對非遺的保護、傳承、發展是對民族文化精神的認同,非遺其特點是文化遺產由傳承人所承載,并以口傳心授的方式傳承,特別是音樂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2017年)的目標與任務提出:“按照一體化、分學段、有序推進的原則,把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全方位融入思想道德教育、文化知識教育、藝術體育教育、社會實踐教育各環節,貫穿于啟蒙教育、基礎教育、職業教育、高等教育、繼續教育各領域。”因此,音樂類非物質文化遺產②作為地方音樂教育的重要資源,合理且規范的在學校進行保護、傳承、利用是研究的重中之重。根據文獻檢索,各區域對音樂類非遺的研究多從個案出發,集中在保護現狀與策略研究,筆者將從現狀與問題出發,對在學校傳承音樂類非遺的困境進行分析。
國內關于音樂類非遺的旅游、宣傳、展演項目熱火朝天,許多綜藝節目在過程中穿插優秀中華傳統文化,一些傳承活動在部分較為積極的傳承人參與下已經初步展開。但對非遺的傳承觀念,仍存在于部分群體當中,尚未進入各學段教學體系。首先,高等教育學段在開設相關課程與人才培養方面,對非遺的傳承不夠重視,尤其是師范類專業。筆者統計某省音樂類非遺項目57個,并對該省7所本科師范專業開設課程進行分析,發現7所高校均開設民族民間音樂課程與戲曲課程,以講述鑒賞為主,合為一學期,內容由本校任課教師講授。可以看出,高校對音樂師范生的培養方式并沒有完全起到引起學生重視傳承發展本民族音樂文化的作用,無論是教師授課或是學生聽課,都難以從觀念上達到傳承保護的意識。與其直接關聯的便是義務教育學段的音樂教師,高校為義務教育階段培養大量優秀人才,通過筆者實地調查,在中小學的音樂課堂教師廣泛忽略當地豐富的音樂類非遺資源。一線教師反映知道怎么講不知道怎么教,想學不知道找誰學,培訓時間短學完就忘等等的問題。這些問題的根源具有聯動性,既與教師學習過程中對傳承觀念長期的忽略有關,也與教師在接受高等教育時沒有強化對本民族音樂文化的重視學習有關。通過學者對各地區的傳承現狀考察發現,各地區政府部門、學校單位同樣存在觀念方面的問題,一些部門積極進行音樂類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申報,但仍存在重申報,輕保護的情況。這一現象可以從各區國家級非遺項目的數量與基地校、研究所、傳習所的數量比,以及學術實踐成果中發現。在傳承人的傳承觀念方面,一些傳承人不知如何開展對自身項目更大范圍的傳承,另有部分依舊抱有傳男不傳女、只傳師徒等舊觀念。也有非遺傳承人利用項目傳承人的身份和項目進行不正當的盈利或演出,自身缺乏對非遺傳承的責任,喪失了原則。在信息洪流的當下,現代年輕人的審美需求與傳統之間出現了斷層,傳承人的觀念與時代同步也并非易事,傳承者與受眾群體間存在的矛盾也在觀念中難以平衡。
非遺在學校傳承,傳承人扮演了至關重要的角色,可現實情況中,傳承人自身情況不容樂觀,學校教師傳承教育亦然。比如河南地區的非遺資源不論是傳統音樂還是曲藝、舞蹈,皆品類繁多,歷史悠久。通過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網信息筆者進行統計,河南地區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項目涉及十個類別,共125個,國家級非遺傳承人有127人,涉及十個類別。其中國家級音樂類非遺有57個,涉及國家級非遺項目代表傳承人76位。據官方信息,在傳承人中除去13人信息不詳,余63人,其中4位傳承人已離世。在59位傳承人中,80歲以上約占60%,70-80歲間約占24%,60-70歲間約占10%,60-50歲約占(剩余)6%。山東地區國家級非遺傳承項目涉及十個類別,共186個。國家級非遺產傳承人有104人,涉及十個類別,其中音樂類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有77個項目,涉及69位傳承人。再比如,在山東地區77項國家級音樂類非遺中,根據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網提供的傳承現狀進行概述,約占96%的傳承情況并不樂觀。根據統計,在69位傳承人中,山東快書傳承人孫鎮業(1944-2010)、海陽大秧歌傳承人鞠洪鈞(1926-2008)、王發(1919-2007)已逝,80歲以上的傳承人有24位,60歲以上的傳承人有15位。這樣的現象絕不可能是個例,在調查過程中筆者從傳習者的學習經歷中發現,大多音樂類非遺傳承人自幼便開始了技藝學習,最早年齡在7歲,通常以進入唱班、劇團同時進行拜師學藝,隨著年齡增長四處演出積累經驗,練就一身真本事。將此類技藝放置于學校課堂,不論是義務教育學段還是高等教育學段,都有一定難度。老人所謂技藝的學習是“軟磨硬泡”,這與學校教育有限的課時形成矛盾。傳承人的經歷與社會節奏是基于二十世紀的社會背景,可見從這一時期練就一身真本事的傳承人們在當今確實高齡。這一矛盾在傳承任務中,只會隨時間流逝而愈發困難,傳承任務必須緊急開展,且具有強烈的時效性。在學校傳承中,傳承內容與課堂教學的權衡是學校進行音樂教育的矛盾所在,而傳承人原汁原味的技藝與當代學生藝術審美間的矛盾也依舊存在。前者矛盾需要學校任課教師首先具備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內容的高度認同意識,隨后對音樂要素技能的迅速感知與摘取,作為鏈接傳承人所象征的傳統音樂文化與學生為傳承主體的當代“中和劑”。顯然,這個問題不僅是音樂教師群體所可以解決的,而是非遺傳承在學校教育中要解決的問題。
在當下的許多研究當中,學者不斷強調傳承需有成效,也就是說“傳”是“傳”了,有沒有“承”下來。從傳承方式上來看,近些年來,一些音樂類非遺所在的劇院、劇團,會以演出的方式,進入學校進行展演,或者高校會采用選課方式帶領學生進到傳承基地進行采風。通過這樣的方式,增加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了解與興趣。2015年國家相關部門為提高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群的整體素質,對非物質文化遺產進行更加科學化,合理化的保護工作,著重推行了“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群研修研習培訓計劃”。2019年上半年共有10個省開展了研培培訓,共覆蓋人群1311人次,培訓總人數69669人次③。目前,各地區仍會在寒暑期或集中選定時期,進行非遺傳承人的培訓計劃,每次人數不定,部分培訓也將報名者職業限定為教師。但從傳承的成效來看,依舊是以師傅口傳心授為主。這些傳承方式無論是在社會中還是學校中,都存在自己的弊端。對于傳承人的培養從時間上來說,是遠無法達到傳承內容的深度與廣度,從空間上說,每次的活動或展演呈現出無規則的點狀分布,傳習人群也來自各地,難以形成片面產生相互作用。這為學校傳承也帶來更大挑戰,在調查中筆者發現,基地校的傳承項目同樣也存在點狀分布的情況,比如在某區域某小學進行非遺項目傳承,但在該區域的中學卻沒有相應的銜接,或在其他區域的中學又開設了此非遺項目。從學校教育的連貫性,傳承人對內容的把控程度上來說,都很難形成規范,學校傳承也就舉步維艱。但這并不是一部分傳承人所期望的,現還存在一種情況,由于當下青少年成長過程中對科學知識、文化知識學習的重視程度越來越高,人們普遍把考大學或者高學歷作為優秀的標準,造成各地區非遺傳承項目難以尋找合適的年輕人靜心學習技藝,也因為經濟發展與社會快節奏的推動,青年人有急于求成外出務工賺錢養家的壓力,限制了傳承對象以及傳承方式。部分項目的傳承人肩負責任,改變原有家族式的轉成方式,渴望尋找新的開放式傳承途徑,比如山東淄博的聊齋俚曲,起初以蒲松齡后人在蒲家莊傳唱,自立項以來,建立傳承基地,蒲章俊親自在當地淄博中學向學生教唱聊齋俚曲,以藝術團的方式在高校進行演出。盡管如此,傳承形式豐富了,但對項目的保存與傳承內容的深度和廣度不能就此忽略,通過學校傳承音樂類非遺項目匯聚傳習人群,是研究中的難點。
各地區對音樂類非遺傳承名錄以及數據庫的建設是影響傳承實效的重要因素。它決定了一些研究基地或基地學校“傳什么”“找誰傳”的問題。從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網的數據,以及地方非遺網的內容可以看出,相較于國家級非遺,地方非遺工作并不完善。對傳承名錄、傳承人、傳承基地的信息不夠明確,是缺乏理論及應用研究的表現。一些地區為應政策要求,開設研究基地,學術成果卻浮于表面,缺乏對史的探究,與音樂本體規律的總結。同時,筆者瀏覽多個省份非遺官網發現,在研究基傳承基地建設的公告中,對研究傳承的內容存在以大代小的方式,不夠細化,這也是導致了一部分研究基地的學術成果也是泛泛而談,沒有實際應用之功能,也無學理的深層挖掘的原因之一。部分傳承名錄的不完善也為后期傳承工作造成許多障礙,音樂類非遺不僅僅是靜態的保護,活態的保存是傳承中的重點。首先是傳承過程的數據庫建設,在對部分地區音樂類非遺網調查過程中,筆者發現多是以文字+圖片的形式報道留存,人們只知道在這個時間發生了這個傳承行為,沒有音響或視頻的音樂類非遺傳承記錄,是空洞的。動靜結合,才能真正保護音樂類非遺傳承項目。再次,是對音樂非遺傳承人的數據庫建設,以范唱音頻、視頻的方式,輔之以內容講解,將動態留存。以此機會,完善傳承內容的邏輯性與系統性,通過數據庫的規范建立,為在學校傳承做好資源建設。從目前調查結果來看,電子技術的發展已經非常先進,但音樂類非遺數據庫的建立仍是大工程,也是地方傳承出成果,整理完善的關鍵。
從大量報道及成果來看,近年來音樂類非遺在學校的普及工作取得非常大的進展。筆者走訪某小學的豫劇興趣社團,對學生、教師、家長進行訪談溝通發現,傳承人進校園是一件常年在做的事情,以社團的方式課后進行練習,但主要授課人是由教師擔任,社團排練并不是常有,時而是在節日演出前密集進行,學生認為豫劇的學習很有趣,能唱上一首,家長也表示非常支持。從訪談結果來看,是樂觀的,但從推動音樂類非遺在校園傳承的目的而言,授課的內容是學唱一首豫劇,而社團的學習周期不是非常穩定,傳承人的授課內容也以興趣為主。許多義務教育學段以開設音樂類非遺社團的方式進行傳承,但傳承人與研究者都明白,這屬于傳播的范疇。在高等教育學段,音樂類非遺以選修、必修課程進入綜合類大學或專業院校,從開設時長與教學目標可以看出,在學校傳承的規劃中并沒有將傳承人作為高等教育學段培養的人才目標。許多高等教育學者發現了問題的根源,并指出在高等教育學段有效培養音樂非遺傳承人的建議,一些院校專門開設相關專業的本碩招生,將傳承人引入高校。此時,以傳承非遺為目標的人才培養在面臨畢業就業問題中,因專業、技能難以匹配大部分社會崗位的需求從而引發關注。我們不難發現,傳承人在學校的培養,不論是學前階段、義務階段還是高等教育階段,都需要完整、系統且有序的體系。在由傳承人進行傳承過程中,需要有經濟、政策、方案、環境的支持。在培養主體方面,特別是在高等教育階段,要有明確的培養方案,這個方案不僅要符合非遺傳承的目標,還需完善必要基礎技能。各個學段的教師,在整個系統中作為重要相關環節,需促成傳統與現代的藝術審美協同。由此分析,可以看出音樂類非遺在學校的傳承需要嚴密的機制,缺乏機制的傳承模式,很難有效傳承,而傳承缺乏系統性、連續性、持續性的問題會頑固存在。
對在學校傳承音樂類非遺的困境進行分析,是尋找激活音樂類非遺傳承的關鍵。通過分析,筆者發現音樂類非遺傳承保護觀念的缺失、傳承人的老齡化且與學校教育的矛盾、傳承方式難以平衡廣度與深度,傳習人群分散、傳承名錄與數據庫建設不完善、缺乏學校傳承機制的困境。針對目前出現的困境問題,筆者發現其核心在于缺乏音樂類非遺在學校傳承機制。而青年,是傳承發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未來和希望。面對(音樂類)非遺面臨的窘境,高校有無可推卸的教育、研究、傳承責任,大學生在接受高等教育階段對本民族文化的高度認可,是調整觀念形成觀念的重要階段。大學生畢業后走向社會各個崗位,尤其是基礎教育學段的教師,更應該分擔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代代流傳,使孩子從小了解中華民族優秀且深遠的文化歷史而盡一份力量。因此,音樂類非遺如何在高校傳承,如何構建合理機制從而把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全方位融入思想道德教育、文化知識教育、藝術體育教育、社會實踐教育各環節,貫穿各個教育領域,是下一步研究所應努力的一個方向。■
注釋:
① 王云慶.山東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及傳承人立檔保護研究[D].山東大學,2017:12-13.
② 音樂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劉承華《“保存”與“生存”的雙重使命——音樂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特殊性》(星海音樂學院學報,2008(04):1-5)認為音樂類主要是作為人的一種精神產物被創造出來的,因而集中地體現著人的精神性品格。音樂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大部分為民間音樂類型,它同人的生活有著密切的聯系,是民眾在不同場合表達自己精神需求的特殊藝術形式,它的遺產形態是極為易逝的聲音,在音響產生時隨即便會消失。張雁在《菏澤音樂類非物質文化遺產與當地旅游融合發展路徑研究》(戲友,2021(01):27-30.)中認為傳統音樂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從廣義角度講包括傳統戲曲、曲藝、傳統音樂、傳統舞蹈等眾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周安平,王慶《音樂類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準著作權保護模式制度設計的思考》(音樂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2008:138-145)中定義音樂類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指由某社區、群體或者是個體所表達的,符合群體期望并具有一定社會價值的旋律、節奏、和聲、動作和器樂等藝術表現形式,在其社區和群體中世代相傳、與其社區和群體具有密切關系、在歷史發展中自由流變。我國的音樂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主要有民間音樂、民間舞蹈、傳統戲劇、器樂曲藝四類。本研究基于前研究,基于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分類方式,將音樂類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類別確定為:傳統音樂、傳統戲劇、傳統舞蹈、曲藝四類。
③ 劉佳.高校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與傳承的教育方法探析[D].天津大學,20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