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恒

認真地問一個問題:你覺得,什么樣的工作才算一份好工作?
我拿這個問題問了很多人,有從業二十多年的資深打工人,有剛入職場的小白,也有仍在讀書的學生。
答案自然也五花八門,有人說為了理想,一位從業二十多年的同事,當年就是從機關里出來,義無反顧跨進媒體行當;有人說是為了飯碗,“活少錢多離家近”。另一位工作多年的資深打工人覺得要順心:“同事相處愉快,不勾心斗角,個人在工作中也能得到成長。薪水在同行業中正常就行。”一位年輕讀者說得很具體:“冰淇淋試吃員、酒店體驗家、燈塔看守人”,聽起來,特別像父母輩那種成熟人士眼中的“不正經工作”。
還在讀書的年輕人說了很多:“這份工作不是消耗人的(包括上班的任務重復機械,下班之后也奄奄一息沒有精力去做其他事,會讓人覺得自己是一個工具),而且人也可以在這份工作中獲得一定智識上的成長,對他人而言做這份工作是有意義的。當然工資也很重要,總的來說就是一個work—money—life ba1ance。”有人為了成長,有人為了認同,有人為了價值,有人追尋人生的意義——比如一位經常憤怒的年輕人:“最重要是能產生意義或者你能自己賦予它意義的工作;都是個飯碗,但是這個飯碗里可以有那么一點點丘壑。”
怎么樣,說到這里,你有自己的答案了嗎?
嗯,竟然沒有人說,能激勵自己勤奮工作的工作才是最好的工作?或者,工作本身就是一份好工作?
這種對工作的激情,或許已經令很多年輕人難以理解了,但這也的確是過去很多年里的現實——甚至工作會成為人們最重要、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比如,現在常見的很多姓氏,就源自工作,“哈里·波特”的Potter,最早就是制陶工人。中國也有類似情況,據說,卜姓源自以占卜為業的打工人;如果你姓梓,祖上可能是位木匠。到了后期,工作不再定義人的姓名,卻也會定義人的身份。有人是老師,有人是鞋匠,有人是藝人。這些身份,經常是一輩子的事。
長久以來,人們通過工作定義自己,并且,努力使得自己在工作中成為最優秀的那個人。很多人都有過這樣的經歷——終于離開家門開始第一天上班,父母總是會叮囑“好好工作啊”。全世界都如此。美國作家瑪吉·梅爾滕斯(Maggie Mertens)提到美國人的觀念:“人們普遍認為,讓工作成為我們身份的核心組成部分是崇高的,因為它肯定會帶來一些巨大的回報。”
現在,情況似乎正在發生變化。年輕一代的打工人,正在試圖掌握更多自主權,自己來定義工作。他們開始尋找,能否在工作中實現自己的價值,或者,找尋自己的意義。如同我得到的那些回答,“好工作”的標準,也就變得五花八門,千人千面了。
這一切,是怎么發生的呢?或許,和年輕一代的個人主義傾向有關,他們越來越看重個體的價值;或許,和受教育程度的普遍提高有關——工作不再是由少數精英定義的世界;也或許,這是因為他們成長于豐裕社會,本就不愿意承擔那其實一直存在的工作壓力、內卷的現實。
當然,真要重新定義工作,也不是那么容易。制度本身之所以難以改變,就在于其過于強大,有數量龐大的維護者,以及成熟的運轉系統,個體很難撼動。幾十年來,甚至數百年來形成的工作文化、工作制度,自然也不會那么輕易調整。于是,年輕的打工人們才覺得,符合自己愿望的“好工作”,怎么就那么難找。
也因此,與工作的沖突越來越激烈。中國一些年輕人開始躺平,這大概是職場上的非暴力不合作運動;歐美國家甚至出現了大辭職潮,單是2021 年的美國,就有四千多萬人自愿離開了他們的工作。瑪吉·梅爾滕斯在為《大西洋月刊》撰寫的文章中說,這是一場關于自我的重新定義。
說這是一場抗爭,或者一場戰爭,都不為過。歐美媒體,都把“大辭職潮”上升到“工人階級對資本主義的反抗”這一高度了。
稍令人氣餒的是,這場對“好工作”的定義,不止面臨工作體制的阻撓,又遭遇了現實環境的壓力。在新冠大流行的當下,市場上的職位正在減少。大公司在削減自己的員工人數,一些項目在收縮,而被忽略和遮蔽的服務業崗位,也在悄悄流失。工作不好找,好工作自然也更難,重新定義工作的這波浪潮,也受到了挫折。
這時候,職場上的年輕人,會做出何種選擇?那些懷揣著理想,初入職場的新人又會遭遇什么?我們找到了不同的群體,他們有剛畢業的年輕人,有失業后重新尋找好工作的中年人,也有決定脫離職場,重新學習提升自己的打工者……我們想通過他們的個體故事,來揭開這場與工作有關的“戰場”上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