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麗
(中國傳媒大學政府與公共事務學院,北京 100024)
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一個農業大國,農村、農業和農民問題一直是我國主要的社會問題。改革開放后,我國農村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其中尤為重要的就是村民自治政策的實施,這促使農村治理精英登上了政治舞臺,成為現階段新農村建設的關鍵力量。農村政治精英既能影響村莊的民風,影響村莊民主政治的形成及發展趨勢,又可以通過傳授村民技術、帶頭引進集體經濟等形式引導村民走向致富之路。可以說,農村政治精英是農村發展的領導者和促進者。研究農村政治精英的形成途徑,可以為觀察農村社會,特別是觀察極具中國特色的農村社會的發展提供一個視角,使得各級基層政府制定的發展政策更加具有現實效益,從而挑選符合農村實際的政治精英,加快帶領農民進行城鄉一體化建設。
精英最早是指“特別優良的商品”和“遴選出來的少數東西”,經過多位學者的研究推動,逐步獲得了政治學上的意義。在詞義的變遷中,精英的含義并沒有發生根本性的變化,“精挑細選出來的群體人”一直是其核心內涵。社會不斷發展,精英的概念也在逐漸變化。在傳統社會中,農村政治精英指宗族領袖及儒生以及將兩者集中于一身的鄉紳;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農村政治精英是指擁有政治身份和政治資源的黨員、村干部;現階段,農村政治精英則主要指對農村政治生活具有一定影響力的人,主要是以村支書為代表的村干部。為避免引起歧義,本文所研究的農村政治精英主要是在村莊中擁有比較優勢,擁有一定的地位和支配能力,對村委決策和村莊生活、村莊發展具有較大影響的群體。這不僅指代的是村委的任職干部,還包括沒有在村委任職,但卻在村中有聲望且熱心政治,可以通過村民會議、私人聯系等方式影響村內政治事務的村民,如經濟能人、技術能人等。
縱觀歷來對中國農村社會的研究,大多以宏觀角度出發,側重站在國家層面研究農村制度建設、經濟發展等議題,而對農村政治精英形成的途徑研究則較少。本文以微觀角度為切口,在論證農村政治精英合法性的基礎上,探索農村政治精英形成的重要條件,并對當前我國農村政治精英形成過程中存在的問題提出思考。
作為政治討論的首要議題,從古至今“合法性”一直都是受人關注的基本性問題。我國農村作為一個具有鄉村自治傳統的場域,其獨特的權力結構、價值信仰體系和生產經營形態必然導致鄉村社會與現代國家體系產生間隙與隔閡,因此鄉村政治生態必然要求具有自主獨立的政治模式和政治構建。在此基礎上,我國實行村民自治制度,通過民主選舉、民主決策、民主管理、民主監督來實現村民的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與自我服務。在這一制度中,通過民主選舉產生的農村政治精英,以及在民主管理過程中參與村務實踐的政治能人又是怎樣構筑與完成村民對其合法性的認可的呢?在這里,我們可以從理論與實踐兩個維度進行探討。
德國社會學家馬克西米利安·卡爾·埃米爾·韋伯(Maximilian Karl Emil Weber,以下簡稱“韋伯”)作為現代合法性理論的奠基者,其提出的政治秩序中的“三種權威”,即所謂的“傳統型”“克里斯馬型”“法理型”,對于深刻理解合法性理論具有極其重要的指導性作用。因此,在理論層面,本文主要以韋伯的這一理論作為討論的基礎。
當前,我國農村的政治組織方式是建立在一系列明確而清晰的法律與制度之上的,它脫離了傳統社會中自然形態下的鄉村治理傳統,不再過分依附于傳統習俗和忠誠崇拜,拋去過去蒙昧的政治心理,村民開始形成理性自覺和法律意識,逐漸認為法律與規則是政治選舉乃至政治參與過程中的必要條件。我國農村政治體系開始步入現代化。據此,可以分析得出當前我國農村政治精英的合法性主要是法理型權威,村民承認的是法律的權威,而不僅僅是執法者的權力。
但值得注意的是,雖然我國農村當前的權威為法理型權威,但這并不意味著傳統型權威和克里斯馬型權威就此崩潰,農村政治生態中殘留的人情印記和認知模式使得這兩種權威作為微妙的政治因子混合在法理型權威之中,并在特定時機影響農村政治精英的形成、獲得。
農村政治精英的合法性來源除卻理論層面的論證,還表現在具體的實踐當中。農村政治精英的生成作為政治行為的結果,是在特定的文化土壤中發生的實踐過程,透過這一實踐本身我們可以反觀其中的合法性來源,具體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1.合法律性
村民自治制度作為我國基層群眾性自治制度的重要內容,是在明確具體的法律條文和法律規范的框架下運行的,其中農村政治精英的選舉活動及政治精英對農村政治事務的管理行為都是在一定的規則制度下發生、發展的。基于此,農村政治精英形成的合法律性具體表現為法律依據的有效性、行為程序的正當性及選舉結果的公正性。從而由此產生的農村政治精英有合法性依據,被合法承認。
2.合價值性
如果說合法律性只是在硬件上符合村民對政治精英的基本要求,那么合價值性則是在軟件上滿足村民對政治精英的內在需求。所謂合價值,就是政治精英的價值取向和氣質內涵必須符合村民和村莊在世代之中形成的價值凝練,具體可以表現為某種風俗、習性。合價值性要求政治精英必須在思想上認可、在行動中貫徹這一價值凝練。合價值性作為農村政治精英產生的隱性條件,有時甚至可以在選舉過程中作為村民推崇備至的所謂“認同”,但在某種程度而言,合價值性也易導致農村政治精英的“臉譜化”“面具化”,這些被“推崇”的政治精英可能往往需要扮演成沒有政治個性、一味迎合村民的“參政機器”。
3.合利益性
除了政治權力的獲得,合法性還表現為政治權威的擁有。我國農村是利益沖突最大、利益競爭最強的地方,這就要求農村政治精英必須具備高效合理的利益生成和利益分配能力。在此背景下,農村政治精英生成過程中的合利益性主要表現為:高效顯著地改善農村生產生活面貌,能夠滿足村民的利益需求,帶動農村經濟發展、農民生活水平提高。在實際操作層面則集中表現為績效水準。
從合法律性到合價值性,再到合利益性,突顯了政治精英從政治權力的獲得到政治權威的擁有,績效水準直接對應著政治權威的高低,績效表現出的利益所得是獲取政治合法性的最高效途徑。可以說,政治權威從效能中來。
成為精英的過程就是“擇優”的過程,“擇”是通過一定的制度進行選取,“優”就是精英的供給群體。農村政治精英中的村委干部群體就是從選擇機制中脫穎而出的,他們必須擁有超越他人的競爭優勢。作為非體制內的政治精英,他們更是因為非制度層面上的能力優勢,使其具有了“合法性的信仰”。據此,我們可以將農村政治精英的形成途徑劃分為四種:宗族勢力、政治資本、經濟資本、知識能力。
在農村社會中,家族關系及泛化的親緣關系一般聯系緊密,并且能夠成為個人強大的支持力。村民自治中的民主選舉內容是:凡年滿18周歲的未被剝奪政治權利的村民都有一張選票,實行差額選舉,選出村委會領導班子。因此,家族勢力強大、家族人口眾多的自然就會有更多的選票支持。同時,村委會日常工作的進行在于村民的支持,如果某位村領導沒有得到村內大家族的支持,那么后續工作的開展就會困難許多。此外,村內在發展黨員或者其他職務選任時,村內政治精英都會傾向于本族的人,以便日后工作的順利開展。由此可見,農村政治精英獲得村內強大宗族勢力的支持是必要的。
農村政治精英背后的宗族勢力是成為政治精英的必要條件,但還需得到政治層面的支持。黨員身份對精英地位的獲得與鞏固,意義非同一般。成為黨員后,就意味著成為可以參與到村內黨員大會等活動中的“少數群體”。黨員身份是政治精英的重要籌碼。除黨員身份外,農村政治精英一般也要得到上級領導的支持,尤其是村委成員,經常和鄉鎮政府打交道,必須和鄉鎮政府搞好關系,這樣才能爭取到更多的發展資源。
在馬克思的經典政治理論中,經濟力量被認為是政治結構劃分的核心因素,實際生活中也表現出具有強大經濟力量或者獲得強大經濟力量支持的人或群體更容易成為政治精英。在農村政治精英的形成過程中,一般有以下三種情況:第一,以原有的經濟資本生產出新的經濟資本,就用自己所擁有的合法財產開展集體經濟,村民加入集體經濟中從而獲得影響力,并逐漸參與到村內的政治生活中,成為政治精英;第二,經濟資本投資公益事業獲取聲望和擁有經濟資本所具有的象征功能得到普通村民的尊重,被廣泛報道的好人好事中,大部分都是村民用自己的財產自發為村內修路、修建公共設施等,以贏得村民的普遍信任;第三,以所擁有的經濟資本與他人交換手中的權力,通過金錢購買權力、賄賂選民的非正規途徑。
一般來講,在教育資源中,教育背景更好的人比其他人更加容易成為政治精英,尤其是在教育資源稀薄的農村,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往往有其他村民不具有的知識能力,更容易受到村民的信仰和崇拜。農業一直是村民賴以生存的產業,和村民聯系密切,村內的種植大戶或在農業專業學習過的村民,可以將先進的種植技術傳授給其他村民,必然會受到大多數村民的支持,進而成為政治精英。此外,一些技術性的崗位如會計、法律調解員等都需要一定知識能力。可見,知識能力也是村民轉化為政治精英的重要途徑。
差序格局作為一種以自己為核心,向外發散,形成人際關系的網狀連接,很容易導致村民在面對問題時,首先試圖通過自己的人際關系網進行變通,以期尋求一種自我舒適的狀態。而這種看似“靈活”的“變通”極易造成懶惰固化、忽視進步的局面,而這種弊端也體現在農村政治精英的形成之中。
差序格局社會結構下呈現出的“重關系”“懶變通”的特征促使農村政治精英構成人員出現結構失衡的問題。同時,經濟發展帶來的人口流失加重了農村政治精英的缺乏與封閉,造成對村務開展及各方面建設的不利,使得新形勢下的農村發展力不從心,其具體表現為以下兩個方面。
1.留守農村的政治精英老齡化嚴重
農民的整體素質并沒有呈現與經濟發展相一致的步伐,傳統壓迫下的農民更容易產生對村集體、村組織、村能人的依賴,在換屆選舉中,老資格的黨員干部憑借良好的群眾基礎繼續當選,這就造成了“老人不肯下崗,新人得不到鍛煉”的現象。同時,民主選舉的不規范,民主決策的有名無實,更使年輕政治精英難以通過選舉獲得大眾認可,抑制了他們的參政熱情。
2.宗族勢力影響村治
農村的快速發展并沒有磨滅傳統的生活方式,特別是在一些資源豐富的村內,“熟人社會”反而因為利益等綜合因素使宗族的作用越來越重要,政治精英依舊延續著古老的方式發揮作用,任人唯親。其具體表現為相同姓氏抱團、發展本姓黨員、推選本族人員進入村委隊伍等一系列鞏固自身權力的行為。
差序格局形成的既是人情社會又是規則社會,倚賴于關系的疏通就必須遵循關系背后的“潛規則”。這里的非正式規則主要表現為一些約定俗成的處事原則,如附勢宗族勢力、鼓吹男尊女卑……這就很容易導致農村政治精英的形成出現拉幫結派的偏差現象,不合理的政治局面大大增強。例如:一些村莊中的政治精英往往來自同一家族;部分村莊出現管理者全是男性,女性被剔除、孤立在政治隊伍之中……
在古代,中國農民都是社會中最沉默、最喑啞的存在,由于知識和自身素質的局限,農民難以加入對主流政治議題的討論中來。很多時候農民的訴求往往被權貴階層所代表,只有部分高校學者對農民群體給予關注,為農民的處境發出吶喊。但從某種程度上而言,這是一種畸形的狀態,農民作為最了解農村發展現狀的群體,其訴求應該掌握在自己手中。因此,作為農民政治訴求的傳導——農村政治精英已然成為農村系統與行政系統的連接點,農村政治精英的存在更突顯了推動城鄉融合發展、統籌城鄉一體化建設的重要理論意義和實踐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