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體兩翼”：產業集群升級的多元價值鏈構建
——基于河南許昌發制品產業集群的研究

孫子淇

（中國傳媒大學 經濟與管理學院，北京 100024）

一、研究背景

改革開放以來，在外向型經濟的政策導向下，我國產業集群發揮廉價要素的比較優勢嵌入全球價值鏈低端環節，在國際分工體系中占據重要地位。但“兩頭在外”的發展模式也使中國產業集群面臨高端受擠壓、低端惡性競爭的困境，呈現出“小而全”、“脆而弱”等特征。隨著發達國家制造業回流、逆全球化浪潮、我國要素成本提高和新興經濟體崛起，低成本、低附加值、低技術含量的全球價值鏈嵌入方式日益難以為繼，亟待探索符合中國現實發展需求的產業集群升級路徑，向全球價值鏈高端攀升。

傳統發制品產業是我國勞動密集型產業低端嵌入全球價值鏈的典型。我國是全球最大的發制品生產和出口國，發制品外銷比例在80%以上。河南省許昌市是全國乃至世界最大的假發生產集散地，對我國發制品出口額的貢獻率達1/3。許昌發制品產業集群依托當地豐富廉價的勞動力資源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迅速發展，地理集中、聯系松散，基本沒有形成沿價值鏈專業化分工的產業關聯和協作。根據產業集群發展規律，這種基本要素集聚型集群往往會在利潤的驅使下過渡到價值鏈集聚階段，集群外部價值鏈的形態、集群所處位置和作用也會影響集群內部企業沿價值鏈集聚的方式和效率。

為許昌發制品產業集群構建合理的價值鏈升級路徑，有利于集群擺脫“比較優勢陷阱”和全球價值鏈的低端鎖定，為我國向“制造強國”轉型提供經驗。

二、許昌發制品產業集群與全球價值鏈

根據全球價值鏈理論，集群升級被視為一個集群能力和自主性不斷提升的過程，通過工藝、產品、功能、鏈條升級實現全球價值鏈底層到高端的跨越。由于我國發制品業對國外技術和市場的依存度較高，許昌發制品產業集群很早便融入了全球價值鏈，但長期承擔低附加值的加工環節，尚未形成自主創新、區域品牌和網絡協作等核心競爭優勢。

(一)集群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地位

發制品業的產業鏈較短，包括原材料(采購人發/生產化纖發絲)、研發設計、發制品加工、終端銷售四個環節。其中化纖發絲生產、研發與銷售附加值較高，人發采購與發制品加工附加值較低。從全球來看，發制品生產企業集中在中國，印度和日韓。日韓是化纖發的生產基地，長期壟斷相關技術，我國則是人發制品生產基地。

近年來，許昌發制品集群力圖向價值鏈高端攀升，通過技術研發、海外投資建廠、建立海外銷售點在全球進行全產業鏈整合。這種布局方式提升了其在非洲和歐洲市場的影響力，瑞貝卡旗下SLEE K、N O B LE等品牌已成為當地發制品第一品牌。但利潤最豐厚的北美市場則長期由韓國壟斷，中國企業以OEM生產為主。2014年前后，隨著電商平臺的興起，許昌發制品登陸阿里巴巴國際站、速賣通等平臺，為打破韓商在北美市場的渠道和價格相對壟斷帶來機遇。

(二)單一嵌入全球價值鏈的負面效應

許昌市經濟體量小且處于工業化初期，早期低端環節集聚能夠在短期促進經濟發展，但長期單一嵌入全球價值鏈則會增加集群衰退風險。

1.高端發展受阻。發制品業屬于購買商驅動型價值鏈，全球購買者起主導作用。日韓零售商利用自身營銷網絡和品牌優勢縱向壓榨價值鏈上游的制造企業，全面占據價值鏈的研發、銷售等高附加值環節。由于缺乏技術、品牌和渠道，許昌中小企業難以擺脫原材料、半成品加工、OEM生產的地位，受到韓日“外部置入型”全球網絡的控制，無法參與終端利潤分配。隨著許昌發制品競爭力的提升，作為全球價值鏈鏈主的發達國家跨國企業采取技術封鎖、訂單轉移和價格壓制等手段將其鎖定在低端環節，遏制升級意圖。

2.低端惡性競爭。傳統發制品市場集中度和進入壁壘較低，近似于完全競爭市場，缺乏產品差異化、研發和創新動力。2018年，瑞貝卡、艾美等品牌占據15%的國內市場份額，而剩余85%的市場份額由上千個中低端品牌瓜分。集群內部企業缺乏交流配套，以低質擴量為主，小而全，多而不精，產品市場低端化、同質化、個體化。集群內也缺乏集體行動規則，企業合作意識差，無序競爭、原材料爭奪和價格戰使集群難以達到規模經濟。

3.比較優勢弱化。勞動力是傳統發制品業的基本要素，隨著我國人口結構改變和新技術革命催生的產業結構調整，勞動力成本逐年提高。勞動力充足低廉的東南亞各國對我國造成潛在進入威脅。另外，勞動力的比較優勢是統一勞動生產率水平上勞動力成本的比較，如果許昌發制品業的勞動生產率提高不能抵消勞動力成本的上升，勞動力成本優勢將逐步喪失，而提高勞動生產率亟需的技術研發和創新并未在集群內得到有效激勵。

4.突發事件沖擊。由于國內人發收購成本提高，許昌發制品業早已將原材料采購地轉移至印度、巴基斯坦等國。新冠疫情爆發后全球大隔離，原料供應被打斷，單一依賴發制品生產加工的企業受到重創。龍頭企業瑞貝卡2020年主營業務收入同比下降26.92%，歸母凈利潤同比下降81.99%。

三、許昌發制品產業集群的升級路徑

許昌發制品產業集群單一在全球價值鏈攀升的產業升級路徑存在一系列負面效應，部分學者在全球價值鏈基礎上提出的區域價值鏈和國內價值鏈理論為產業集群升級路徑提供了多樣化選擇。本文提出構建“一體兩翼”的產業集群升級路徑，以提高產業的全球價值創造能力為核心，整合國內價值鏈和打造區域價值鏈為兩翼，迂回助推許昌發制品攀登全球價值鏈。

(一)攀爬全球價值鏈

許昌發制品產業集群在攀爬全球發制品價值鏈時面臨的主要問題是低端環節比較優勢喪失與高端環節品牌影響力不足。

許昌發制品產業集群比較松散，內部企業實力分化，有全球市場領軍者，也有眾多產品同質、低價競爭的小企業，在研發能力、投資規模、市場定價權上差異顯著，且沒有實現交叉配套，因此在全球價值鏈的路徑選擇不能一概而論。本文建議少數企業嵌入高端與集群抱團嵌入中低端并舉，構建以核心企業為主導、中小企業和相關機構跟進的中衛型產業集群。

對于核心企業而言，關鍵要加強品牌建設，實行差異化戰略，提高在研發、銷售環節的地位。隨著人們收入提高和消費升級，發制品越來越成為一種“頭上時裝”，高端化和多樣化成為產業發展趨勢。以瑞貝卡為首的集群核心企業立足于以發制品為剛需的非洲市場，但在以發制品時尚消費為主的北美市場影響有限。在高檔發制品市場與韓日抗衡，必須研發、銷售“雙管齊下”。

在研發上，軟件硬件結合。加大高檔發制品的研發投入，減少貼牌生產，加強商標注冊和專利申請，進行管理體系認證和產品認證；聘請專業設計人才，根據不同人種和需求設計差別化產品，引領假發時尚潮流；建立發制品研發中心，與高校和科研院所簽訂合作協議，進行材料和設備的聯合研發。

在營銷上，線上線下并舉。在西亞、中東、南美等地開拓新的營銷渠道，拓展全球銷售網絡；建立海外倉、體驗店、展示中心等境外銷售體系；與易貝等第三方跨境電商平臺合作，直接觸達海外消費者，構建以消費者為中心的跨境O2O、B2C模式；打造自主電商平臺，減輕對海外平臺的依賴；加大在臉書等全球性媒體平臺的相關話題生產和廣告投放力度，進行海外引流；參與大型國際展銷會和國際賽事，提高品牌海外知名度。許昌市人民政府現已啟動“許昌發制品營銷全球”工程，在美國、南非、阿聯酋等國設立許昌假發品牌展貿營銷中心。

對于中小企業而言，關鍵是與核心企業配套生產，建立起緊密、重復性的生產和交易關系，提升集群的自組織性。許昌發制品產業集群的根本缺陷在于沒能實現基本要素集聚向價值鏈集聚的轉變，導致集群效應弱化甚至負效應。中小企業與核心企業建立聯系有利于沿價值鏈配套，從承接核心企業技術含量較低的采購、加工業務入手，利用與核心企業關系距離更短、交流更直接的優勢，及時獲取關于假發技術和全球市場的新資訊，積累創新升級所需資源，適時向制造甚至研發、銷售環節過渡，推動集群向具有較強競爭力的中間產品型轉型。在全球價值鏈中，許昌中小發制品企業長期承擔人發加工環節，利潤較薄，而向高端轉型需要大量投資且面臨國際競爭者壓力，非一朝一夕之功。中小企業既要利用集群“價值洼地”的作用吸收剩余勞動力，又要改進工藝流程和生產設備，提高自動化水平，使生產率的提高幅度高于成本的增長幅度，以維持國際市場比較優勢，為向高端轉型留出戰略緩沖空間。

政府也可以適時推動某些并購行為，鼓勵瑞貝卡等龍頭企業整合中小企業，在集群內建立長期合作與分包聯系，促進區域發制品企業在同一價值鏈上協同作戰。

(二)整合國內價值鏈

根據國家衛健委2021年公布的脫發調查數據，中國脫發人口超2億，35歲以下人群占63.1%。隨著“顏值經濟”、“脫發經濟”興起，國內對假發時尚消費和功能性消費需求塑造了巨大的潛在市場。疫情的沖擊加深了全球產業鏈的內向化，基于價值鏈分工的產品內競爭日益向產業集群競爭轉變，產業升級也日益變成產業集群升級。為此，應推動構建國內價值鏈，使中國參與全球價值鏈模式從“環節對鏈條”轉為“鏈條對鏈條”，發揮全產業鏈和龐大內需市場優勢，拓展戰略縱深，提高風險承受能力。

我國發制品市場集中度低，但生產區域集中度較高，河南、山東、湖南、安徽、廣東五個省份包攬全國假發出口額的90%以上。2018年河南和山東發制品出口額分別占比51.4%和21.4%。由于經濟發展和開放程度不同，產區各具特色。河南和山東是我國發制品主要生產基地，既有地理位置上的臨近性，又有主營業務上的互補性。河南處理動物毛的工藝世界領先，山東人發工藝優良，依托青島出口港和現代化生產設備積累了大量國外優質客戶，由于沒有河南的成本優勢，山東假發企業更注重產品附加值，假發出口單價是許昌的3倍。山東膠州的李哥莊鎮主打高端產品，貢獻了全球高端假發市場上40%以上的產品，被譽為“新假發之都”。

如果產業集群被囿于行政區內，發展潛力就難以充分發揮。目前我國發制品產業集群處于“行政分割”的局面，不利于資源自由流動和有效配置，難以發揮區域集群效應。對于地理距離較近的假發產業集群，可以整合集群價值鏈，如河南和山東分別發揚原料集散地和外貿港口特點，分別發揮成本優勢和物流、技術優勢，在國內價值鏈的中低端和高端配套，實現區域優質資源互補，經驗、技術和客戶資源共享。對于地理距離較遠的假發產業集群，可以依托互聯網信息技術構建虛擬產業集群，暢通假發資訊交流渠道，共享市場機遇，促進廣東等假發產區的先進設計和管理理念輸送到華中地區。

隨著假發產業升級對資金和成本的要求提高，規模經濟和范圍經濟會驅使區域間集群抱團發展成為一種趨勢，必須提前做好頂層設計。由于產業集群化不足和地區保護主義，國內價值鏈構建仍面臨壓力，需要政府發揮主導作用。省市級政府可以建立政府間協調機制，引導集群開放與合作，也要堅持擴大內需的戰略基點，推動建立區域一體化大市場，使生產、分配、消費更多依托國內市場，形成供求動態平衡。

(三)打造區域價值鏈

依托國內產業基礎、要素集聚平臺優勢構建包容性區域價值鏈，是中國參與構建全球新型治理平臺、加快產業集群升級的重要手段。南南合作深化、“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為中國產業集群升級提供了通過貿易、投資等聯系主導建設包容性區域價值鏈的新思路。依賴地理鄰近性優勢，聯合周邊產業互補性強的新興國家或地區，構建連接生產、銷售、回收等過程的區域性網絡組織，為我國發制品產業突破發達國家封鎖帶來機遇。

原材料價格上漲、勞動力成本上升、融資難等問題推動許昌市發制品企業走上海外建廠之路。許昌市多家發制品企業已經在東南亞等國建立工廠，國內化纖頭套的生產企業多數轉移到印尼、孟加拉等國，在印度也開始有中國企業開辦人發加工廠。海外建廠可以利用當地低廉的要素降低成本，也可以培育“本土化競爭優勢”，涵養多元化市場需求。將加工制造等低附加值環節轉移至沿線，有利于消化過剩產能，集聚高端要素，提高創新收益率，為高端轉型創造空間。

要進一步推進與區域臨近國家的貿易、投資聯系，搭建雙向開放平臺，構建“以我為主”的區域價值鏈，在更大范圍整合優質要素，延長可控的價值鏈，以更長“鏈條”支撐價值鏈攀升。

四、結語

許昌發制品產業集群是我國傳統制造業產業集群的一個側面，實現集群升級要從成本競爭思維向技術創新思維轉變，從單一價值鏈競爭思維向多元價值鏈互進思維轉變，以區域價值鏈和國內價值鏈對沖全球價值鏈風險，最終實現國際競爭中“被動嵌入”到“主動引領”。核心企業是多元價值鏈的中心樞紐，既要發揮競爭、示范及合作效應，提升集群自組織力，又要促進不同價值鏈間的對接與調和。

伴隨分工深化、工業化和信息化融合發展，不同環節的價值創造能力也有所改變，“微笑曲線”可能隨時間發生位移，中國制造業的轉型升級不能單純依靠價值鏈上“從中間到兩頭”的位移，推動全產業鏈發展和多樣化產業融合亦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