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BT對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區位選擇的影響

涂慶豐，江夢婷

（武漢科技大學a.文法與經濟學院；b.湖北省中小企業研究中心，武漢 430065）

一、相關文獻回顧

《2018年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統計公報》數據顯示，我國對外直接投資的規模位居世界第三位，對外直接投資行業涉及國民經濟的18個行業大類，對外直接投資的國家（地區）包括中國香港、開曼群島、美國等188個國家或地區。與之前比較，目前我國面臨的國際環境愈加復雜多變，反全球化浪潮涌動、新貿易保護主義高漲、世界經濟增速放緩、投資壁壘層出不窮，對我國企業對外直接投資的區位造成阻礙。因此，研究我國企業對外直接投資的區位，對于實施高水平對外直接投資，助力國內外產業結構的調整，形成共同發展新格局，推動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具有重要的現實指導意義。

許多學者在研究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區位問題時，重點關注了市場規模、雙邊貿易、勞動力成本等影響因素。從投資動機看，規避貿易壁壘，尤其TBT也是影響企業對外直接投資的重要因素之一。在區位選擇問題上，王金波（2019）指出，影響我國企業對外直接投資的根本要素依然是經濟因素，東道國制度質量和雙邊政治關系是決定一國對外直接投資區位選擇的重要因素。葛璐瀾等（2020）發現，東道國勞動力稟賦、雙邊貿易顯著影響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的區位選擇。王坤等（2020）指出，實際出口額、基礎設施、開放程度等因素明顯促進中國對東盟十國進行直接投資區位選擇。

在TBT研究方面，李昕（2011）指出，為了滿足技術標準，我國企業需要改進生產，東道國要求的多種認證費用，都增加了企業的成本負擔。根據2016年聯合國貿發會議的統計，世界70%的國際貿易受到TBT的影響。張亞飛等（2020）根據隨機前沿引力模型結果顯示，提出TBT顯著負向阻礙中國對美國的紡織服裝貿易出口。在TBT影響對外直接投資區位選擇方面，國內外學者鮮有涉及，有關學者分析了貿易壁壘對外直接投資的影響。Azrak（1995）實證研究發現，美國設置的貿易壁壘確實刺激了日本企業在美國的投資。Smith（1987）指出，企業通過對外直接投資規避貿易壁壘是有條件的。盧進勇等（2004）認為，大多數企業對外直接投資是為了提高經濟發展水平，極少量企業的動機是規避貿易壁壘。Trebilcock et al.（2014）認為，出口會隨著貿易壁壘的增加而下降，經營成本的提高對于對外直接投資的發展產生負面影響。

基于以上綜述，從貿易壁壘中單列出TBT，在理論上考察了TBT對吸引直接投資的影響機制，尤其研究TBT與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區位選擇之間的關系，具有一定的新穎之處。借鑒引力模型，以2010—2018年中國對44個國家（地區）的直接投資為例，進行實證分析，為中國企業對外直接投資的區位選擇提供現實的依據。

二、TBT對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的抑制機制

（一）增加企業經營成本

根據內部化理論，企業對外直接投資有很強的成本動機，是為了獲取規模經濟，降低生產成本和交易成本。而TBT通常會提高對產品的技術要求，企業為了達到相關技術標準而增加經營成本，削弱了出口產品競爭力。相關研究表明，TBT通過控制進口產品數量和出口產品價格來增加雙邊貿易成本，而貿易成本的上升會直接影響企業對外直接投資的力度。

（二）惡化雙邊關系

一方面，進出口雙方對技術法規、標準、程序和制度等有不同的解讀；另一方面，發達國家經常設置TBT阻礙我國商品對其出口，其名義上是為了保護環境和生命安全。TBT將不可避免地影響雙邊政治經濟關系的正常發展，而雙邊關系是影響對外直接投資的重要因素。不少學者研究了雙邊關系與對外投資之間的相關性并得出結論，認為雙邊關系越密切，其投資活動越頻繁。

（三）造成政治安全隱患

TBT包括技術壁壘，在科學技術領域，我國高新技術行業取得了長足的發展，但對外投資水平有待提升。我國高新技術企業在國外進行投資經營時，通常會遭受有關部門的安全檢測，給企業造成經營障礙。東道國尤其是發達國家主要是考慮國際政治環境安全，出于國防安全的需要，嚴格審核可能對國家政治安全構成威脅的內容，并筑起很高的TBT，從而限制外國投資進入本國相關行業。

（四）引起法律糾紛

TBT的表現形式之一就是技術法規。企業一旦觸碰到當地的技術法規，極易引發國際訴訟，使得對外直接投資項目無法如期投產，企業面臨著巨大的經濟損失。另外，企業在對外投資的活動中，與知識產權相關或直接以知識產權構筑技術壁壘是中國遭遇TBT的主要形式?，F實情況是，中國企業頻繁遭受著由知識產權構筑的TBT帶來的法律糾紛。

三、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及其遭遇TBT的現狀

（一）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的現狀

1.我國對外直接投資規?？傮w概述。近年來，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工作整體健康有序推進。2010—2018年間，我國對外直接投資情況基本呈現平穩增長趨勢，見圖1。2018年全球對外直接投資的流量規模同比下降了28.9%。在多國加大對外資的監管審查力度等多重不利因素影響下，我國對外直接投資流量在2017年、2018年分別以19.3%和9.6%的速度持續降低。盡管我國對外直接投資規模有所收縮，但2018年對外直接投資流量規模全球占比創新高，達到14.1%，排名僅次于日本，投資效益得到提升。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的存量約為19 822.7億美元，排名為世界第三，全球占比達到6.4%，相比增加了0.5個百分點。

圖1 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存量和流量趨勢圖

表1 2018年中國對外直接投資流量和洲域分布

2.我國對外直接投資的區域分布。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國家或地區主要包括中國香港、開曼群島、美國等國家或地區。中國對外直接投資流量和存量的洲域結構見表1，主要投資區域為亞洲和拉丁美洲。亞洲是中國對外直接投資最主要的區域，流量為1 055.1億美元。我國對拉丁美洲的投資流量為146.1億美元，主要投資地為英屬維京群島等。中國在北美的直接投資，大部分流向美國達74.8億美元。中國在非洲的直接投資主要流向剛果（金）等國家，總金額為53.9億美元。中國對大洋洲和歐洲直接投資同比分別下降了56.5%和64.3%。

續表

（二）中國對外直接投資遭遇TBT的現狀

1.中國主要投資市場實施的TBT。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市場中，中國香港、美國、俄羅斯分別是我國對發展中經濟體、發達經濟體和轉型經濟體直接投資比重較大的國家（地區）。分析這些國家（地區）所設立的TBT措施，能較大程度地反映出我國對外直接投資所遭遇的TBT概況。中國香港實行自由貿易政策，對內地企業來港投資持歡迎態度，設有的技術法規包括動物及植物、建筑物料及建造等16大類。美國制定并實施了大量的TBT，并且TBT措施體系非常分散，各州標準缺乏一致性，并且往往不采用國際標準，給我國對其直接投資造成很大的障礙。俄羅斯的技術標準和認證管理非常復雜，在保證產品質量方面，俄羅斯還頒布了聯邦技術規范和法令，明確強制性認證的產品目錄，認證具體要求等內容。

2.我國對外直接投資所承受的TBT狀況。2018年WTO/TBT秘書處共發布了2 766份通報，以23.26%的同比增長速度增長了522份通報。在這9年里，世界貿易組織成員國總計新增了19 011項TBT通報數，見圖2。

圖2 TBT通報數和我國對外直接投資存量增速

根據圖3分析TBT通報數和我國對外直接投資存量增長率之間的動態關系及其趨勢線走勢，可以發現它們之間的負相關關系。2011年，TBT通報量出現低谷，僅1 733份通報，而我國對外直接投資存量增長率達到最大值，增速為33.91%，同比增長1 075.7億美元；2018年，TBT通報數達到2 766份的高峰。與此同時，我國對外直接投資存量出現9.56%的最低增長速度，我國對外直接投資流量出現負增長，同比下降9.6%。

四、TBT對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區位選擇的實證

（一）模型的選取與設定

論文采用引力模型進行實證分析。Tinbergen（1962）是最早將引力模型應用于國際貿易領域，用來研究兩國間的雙邊貿易規模問題。Anderson（1979），Eaton et al（1995）是較早把引力模型用于分析國際直接投資問題的國外學者。國內學者程惠芳、阮翔（2004）以及謝孟軍等（2013）等用引力模型分析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的區位選擇，即從解釋雙邊貿易問題拓展到解釋雙邊投資問題。前人研究結果表明，引力模型可以用來解釋兩個國家之間對外直接投資的規模。同時，由于研究目的的不同，相關學者會普遍根據需要，增加解釋變量，對模型做出適當的調整。

基于本研究的需要和可行性，改進后的引力模型如下所示：

（二）變量的選取以及數據來源說明

在引力模型常用變量的基礎上，本模型增添了TBT的量化指標、東道國勞動力成本和雙邊貿易量三個指標，最終模型包含1個被解釋變量、6個解釋變量，各變量的具體度量說明如下：

1.中國對外直接投資額（OFDI）?；诂F有研究思路，對外直接投資存量具有更強的客觀性和可比性，因此模型的被解釋變量選用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存量而不是流量。

2.TBT通報數（TBT）。常見的研究，以WTO通報的TBT數作為TBT的量化指標，如樊秀峰等（2019）手工統計得到TBT通報數，并對二元邊際與TBT之間的關系進行實證分析。模型以中國WTO/TBT-SPS通報咨詢網公布的各國對中國TBT通報數作為量化指標。

3.中國國內生產總值（CGDP）。一般理論認為，經濟總量越大，對外直接投資規模越大。衡量一國經濟發展水平的指標通常是一國的國內生產總值，因此采用中國GDP數據。

4.東道國國內生產總值（HGDP）。衡量一個國家（地區）總體經濟發展狀況的指標是GDP。東道國GDP越大，表明其經濟實力強，綜合投資環境好，通常會吸引更多的投資。

5.東道國勞動成本（WAGE）。程衍生（2019）指出，衡量東道國勞動力成本的指標為東道國人均國民收入，勞動力工資水平是外資企業主要考慮的方面。采用東道國人均國民總收入表示勞動力成本是合理做法。一般理論認為，勞動力成本越高，對該國直接投資的可能性越小。

6.雙邊貿易量（TRADE）。雙邊貿易量表示我國與東道國進出口貿易總額，雙邊貿易量越大，說明雙邊關系越好，投資風險越低，我國更愿意對其進行投資。梁文化（2017）實證結果說明雙邊貿易規模促進我國對外直接投資。

7.地理距離（DIS）。選擇“絕對距離”，即兩個國家首都之間的直線距離。通常情況下，運輸成本和風險與地理距離成正比，距離越遠，對雙方經貿往來的阻礙越大，直接投資的可能性越小。

表2 模型中各參變量含義及數據來源

（三）實證檢驗及結果分析

依據綜合性和可行性原則，選取2010—2018年中國在44個國家（地區）直接投資的面板數據，國家（地區）涉及六大洲，分別為亞洲20個，歐洲9個，非洲7個，拉丁美洲4個，北美洲3個，大洋洲1個。中國對這些國家（地區）的直接投資存量占總額的90%，具有較強的代表性。為了消除數據之間數量級的差異，對所有數據采取對數化處理。

運用Eviews8.0為計量工具，首先對參變量進行描述性統計分析，然后對面板數據進行單位根檢驗和協整檢驗，最后通過Hausman檢驗來確定使用隨機效應模型進行回歸分析。

1.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分析。表3反映了指標的描述性統計狀況，東道國對我國的TBT通報數最大值是442，最小值為0。而中國對外直接投資額的最大值是11 003.91億美元，最小值是0.22億美元。

表3 參變量描述性統計數據表

2.單位根檢驗。單位根檢驗方法為LLC和ADF方法，檢驗數據的平穩性，防止出現偽回歸。由于地理距離（DIS）序列不隨時間的變化而變化，序列平穩，只對其余六個變量序列進行檢驗。具體檢驗結果如下頁表4所示。結果顯示，LLC和ADF檢驗的概率值都近似為0，表明在1%的置信水平下，可拒絕原假設，各變量的一階差分均不存在面板單位根，是穩定的序列。

表4 LLC法和ADF法下各變量單位根檢驗結果

3.協整檢驗。單位根檢驗結果顯示各變量都是一階單整序列，滿足面板協整性檢驗的前提條件。采用Kao方法對殘差序列進行平穩性檢驗。該檢驗的原假設是不存在面板數據的協整關系，而檢驗結果顯示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拒絕了原假設，因此Kao檢驗表明變量之間存在協整關系。

表5 面板協整檢驗結果

4.Hausman檢驗。隨機效應的Hausman檢驗確定采用固定效應還是隨機效應。該檢驗的原假設為：數據應選擇隨機效應。從表6中可以看出，檢驗結果P值大于0.05，接受原假設，其結果拒絕了固定效應，因此采用隨機效應進行檢驗。

表6 Hausman檢驗結果

表7 隨機效應分析結果

5.實證檢驗結果及分析?；貧w結果顯示，模型R為0.618527，調整R的結果仍是0.612456，F統計值的顯著性概率小于0.05，說明模型的擬合度較好。其中，TBT量化指標（TBT）、中國國內生產總值（CGDP）、東道國勞動成本（WAGE）、雙邊貿易量（TRADE）和常數項（C）均通過了顯著性為5%的檢驗，對我國對外直接投資的影響是顯著的。東道國國內生產總值（HGDP）和地理距離（DIS）對我國對外直接投資的影響是不顯著的。

模型表達式為：

從回歸結果看：

第一，LNTBT的系數為-0.096803，在5%的置信水平下顯著，說明TBT對我國對外直接投資區位選擇產生負面影響，與預期相符。并且可以解讀出，東道國對我國的TBT通報量每增長1%，將致使我國對外直接投資額下降0.0968%。若考慮TBT的滯后效應，將其滯后一期得出分析結果，LNTBT（-1）的系數為-0.142738，P值為0.0047，表明在滯后效應影響下的TBT對我國對外直接投資額依然呈現顯著的負面影響。對比兩種分析結果可以得出，相較于當期TBT，去年所設立的TBT對我國對外直接投資的抑制作用更為明顯，TBT每增長1%，我國對外直接投資額將多下降0.0459%。

第二，LNCGDP的系數顯著為正，說明中國GDP與其對外直接投資額正相關，與預期相符，這意味著我國經濟總量不斷攀升的同時會加大對外直接投資的力度。

第三，LNHGDP的系數為負，東道國市場規模與對外直接投資額成弱負相關關系，這與預期相悖。實證結果與上文現狀描述相符，即中國對外直接投資主要分布在發展中經濟體。相較于在發達國家投資，我國企業的管理制度與技術更適合在中小規模國家投資。

第四，LNWAGE的系數為正，與預期相反，勞動力成本高的國家，反而更能吸引我國企業進行投資。這說明，我國企業是綜合考慮勞動成本和生產效率進行投資的，并且工資水平越高意味著勞動生產率越高，我國對東道國的優秀管理人才和優秀技術人才有需求。

第五，LNTRAD的系數顯著為正，與預期相同。這意味著我國進出口貿易明顯促進了對外直接投資的發展，并且中國與東道國國家雙邊關系越緊密，其對東道國直接投資越多。

第六，LNDIS的系數為負，地理距離與對外直接投資量成弱負相關關系，符合預期。其影響不顯著說明中國交通、通信的發達使距離不再成為阻隔對外直接投資的主要因素。但在一定程度上，地理距離越遠，投資的成本和風險就越大。因此，現階段中國的海外投資企業更傾向于距離較近的周邊國家。

五、結論與政策建議

（一）結論

理論分析表明，TBT主要是通過提高企業經營成本、惡化雙邊關系、造成政治安全隱患以及引起法律糾紛來抑制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從現狀來看，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總體情況穩中向好，主要投資地區為亞洲和拉丁美洲，主要投資國家為發展中國家。此外，數據表明TBT通報量和我國對外直接投資存量增速呈反向變動關系。

實證結果表明，無論是否考慮TBT的滯后效應，TBT對我國對外直接投資區位選擇都會產生顯著的負面影響，符合理論和現狀分析結論。其中，我國國內生產總值、東道國勞動成本、雙邊貿易量對我國對外直接投資有正向影響，而東道國國內生產總值和地理距離對中國對外直接投資有負面影響。

（二）政策建議

1.從政府視角提出的政策建議。第一，相關政府工作部門應重視構建TBT預警機制，加大對TBT通報的研究，及時收集和整理東道國發布的TBT相關信息，方便對外投資企業的咨詢與資料收集；第二，政府應建立嚴格的標準和法規，采取一定措施促進產品質量、投資經營與國際標準對接；第三，政府應不斷完善對外直接投資服務體系，對照高標準國際投資規則，引導企業積極應對技術性貿易壁壘，規范海外經營行為，并為對外直接投資的企業提供政策性支持；第四，共建“一帶一路”的國家是重點投資區域，投資潛力十分可觀，政府應持續實施“一帶一路”政策，支持我國企業積極推進對這些國家的投資合作。

2.從企業視角提出的政策建議。第一，我國企業應廣泛利用專業技術型人才，高效全面地搜集相關信息，建立團隊專門應對TBT，達到保護自身合法權益的目的；第二，我國跨國投資企業在現階段作區位選擇決策時，應充分考慮TBT的可跨越性，實現TBT相關信息的超前反饋，提高員工的防范意識；第三，企業要充分利用中國政府和東道國政府關于對外直接投資的優惠政策，減少對外直接投資過程中TBT所帶來的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