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真夢》的科舉幻想與人生敘寫"/>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陽 達 李宇潔
內容提要:《紅樓真夢》是民國時期影響較大的一部《紅樓夢》續書,小說一改原書“萬艷同悲”的悲慘結局,以“拗離成合”的大團圓模式終結。郭則沄以登科士子的身份續寫《紅樓夢》,原書中江河日下的賈府憑借續書中“蘭桂齊芳”的科舉之力得以重興。小說中描寫的苦讀、應試、慶賀等諸多科舉場景,彰顯了與原作者截然不同的科舉態度。《紅樓真夢》中賈蘭的科舉仕途和賈府的詩書傳家正是郭則沄及其家族的真實寫照,既體現了郭則沄的科舉情結與功業理想,也寄寓了他在民國時期難以自適的心態以及對盛世太平的向往。
一粟《紅樓夢書錄》收錄續書32種。其中,成書最早的是乾嘉時期的《后紅樓夢》,最晚的為1939年到1940年刊于《中和月刊》的《紅樓真夢》,兩者時間跨度近乎一個半世紀。郭則沄的《紅樓真夢》沿用了《紅樓夢》眾多續書神仙鬼怪的虛幻模式,但是,若從知人論世的角度將《紅樓真夢》與郭則沄前清遺民的身份遇合,小說在情節設置、人物安排及其立意等方面便有其另辟蹊徑之處。在筆者看來,《紅樓真夢》之所以呈現出與原著不盡相同的創作面貌,除卻郭則沄遺民的身份以外,其登科士子的視角也使得《紅樓真夢》頗具特色,其中最突出的是郭則沄與曹雪芹截然不同的科舉態度。
縱觀《紅樓夢》全書,與科舉制度有關的男性大致可以分為三種:第一種是借科舉入仕、對科舉制度贊賞有加,如賈雨村;第二種是希望借科舉永葆家族顯赫,如賈政;第三種則認為科舉是利祿之術,如賈寶玉。其中,作者最濃墨重彩勾勒的自是小說主角——賈寶玉。
美國學者翁開明在《紅樓夢的敘述藝術》中將賈寶玉稱作“曹雪芹的小說代言人”。曹雪芹通過賈寶玉表達了他對科舉的態度。第十九回中襲人規勸寶玉時說道:“凡讀書上進的人,你就起個名字,叫做‘祿蠡’……”然而,盡管賈寶玉對科舉非常反感,卻又不得不服從家長的安排。如第七十三回中,賈寶玉深夜還在為賈政次日的盤考暗自思忖:
如今打算打算,肚子內現可背誦的,不過只有《學》、《庸》、《二論》還背得出來。至上本《孟子》,就有一半是夾生的,若憑空提一句,斷不能背的;至下《孟子》,就有大半生的。算起《五經》來,因近來作詩,常把《五經》集些,雖不甚熟,還可塞責的……更有時文八股一道,因平素深惡此道,原非圣賢之制撰,焉能闡發圣賢之微奧,不過作后人餌名釣祿之階。
從這段內心獨白可見,賈寶玉雖在賈政的耳提面命下成長,對科舉的態度卻與其父背道而馳。在他看來,八股文已經成為“餌名釣祿”的代名詞,那些為了科考功名而讀書的人,都是“祿蠡”之流。因為不屑于賈雨村之流借科舉沽名釣譽、為官后寡廉鮮恥的做派,賈寶玉得知其來訪,“‘心中好不自在’、‘我也不敢稱雅,俗中又俗的一個俗人,并不愿同這些人往來’,嫌惡之態躍然紙上”。可見,曹氏借賈寶玉這個“代言人”順理成章地表達自己對科舉的厭惡之情,讓小說中的人物道出自己對科舉制度的抗拒。
郭則沄在《紅樓真夢》中著力描寫的兩個主要人物——賈蘭和賈蕙,對科舉的態度則與曹雪芹筆下的賈寶玉迥然不同。郭氏開篇就寫賈蘭與二叔寶玉一同從考場出來的場景,身體尚小的賈蘭暗自思量自己在考場上的作答。賈蘭如此緊張自己的科考成績,不管他所看重的是自己的科舉功名還是賈府的興衰榮辱,毫無疑問的是,《紅樓真夢》開頭就定下與原作大相徑庭的科舉基調。郭氏筆下的科舉主人公之一——賈蘭,從一開始就十分自覺地以一個詩禮簪纓之家的讀書人去承擔忠孝報國的責任,且看他在王夫人垂涕相勖時的回答:
但就讀書所得,覺著古人大文章、大經濟都是從忠孝兩字出來的。咱們世祿之家,白白的衣租食稅,若虛受恩厚,一無報答,這忠字何在?老爺、太太這們愛惜我,期望我成人,若不替我父親圖個顯揚,這孝字何在?虧了忠孝,丟了根本,不但那膏粱文繡白糟蹋了,就僥幸得了令聞廣譽,也等于欺世盜名一流,不足齒數的了!
對于賈蘭而言,科舉是他實現忠孝報國、重振家聲最直接的途徑。所以,每次科考前,賈蘭都在祖父賈政和塾師賈代儒的指導下挑燈夜讀。郭氏筆下另一個科舉主人公——賈蕙,不僅帶著“蘭桂齊芳”的神詔而生,而且玉麟誕降之辰又恰與兄長賈蘭泥金報捷之日遇合。在作者苦心孤詣的安排下,賈蕙對讀書與科舉的積極態度比賈蘭更甚。面對賈政貽逗般的提問,賈蕙一本正經地反問:“書是教給我們做人的道理,懂得那道理才算成人,怎能不念呢?”如果這尚且可以解釋為早慧的少年郎打小重視功名利祿,或是因為聽信寡母哄騙想要早日見到父親而做的努力,那么再看賈蕙在面對脫離師長掌控而作亂的學堂時的反應,便可知賈蕙是發自內心喜歡讀書。《紅樓真夢》第三十八回中,賈琮代替賈代儒照看書堂,卻管不住眾人,“(賈蕙)即叫焙茗把書包好,叔侄二人一同回來”,帶著侄子賈權回到家中繼續念書。可以說,賈蕙與生俱來的好學與原著中的紈绔父親賈寶玉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此外,曹雪芹與郭則沄在論及科舉制度時,還在各自的書中隱晦地設計了截然不同的結局。《紅樓夢》開篇,警幻仙子轉述榮寧二公之言:“吾家自國朝定鼎以來,功名奕世,富貴流傳,已歷百年,奈運終數盡,不可挽回。我等之子孫雖多,竟無可以繼業者。唯嫡孫寶玉一人,秉性乖張,用情怪譎,雖聰明靈慧,略可望成……”然賈寶玉作為賈府第四代唯一可能在科考上有所作為的男丁,抓周時只抓脂粉釵環,此后更是放浪不通庶務、愚頑怕讀文章,空有一身聰明才智。反觀《紅樓真夢》,太虛幻境中有得道的寶玉、復活的賈珠試文入選如同人間翰林的司文院,人間有賈蘭、賈蕙兄弟倆“蘭桂齊芳”。賈府之外,巧姐兒的姑爺周文秀、薛寶琴的姑爺梅問鶴以及王夫人的遠房孫子賈藍,都在同一年高中。郭氏筆下賈府的復興,不僅依靠王夫人、薛寶釵、賈蘭之妻梅氏等秀外慧中的女眷們,更重要的還是一眾男性在科舉仕途上的作為。
郭氏在小說中創造了以賈氏昆仲為主的科舉之線,一方面,借書中人物表達自己對科舉制度的贊美之情;另一方面,突出了科舉興家舉業的重要作用。可以看出,盡管科舉已廢,但進士出身的郭則沄依然有著濃厚的科舉情結。
郭則沄出身科舉世家,光緒二十九年(1903),身負謝家寶樹之望的郭氏也承襲家學、榮登金榜。對郭則沄而言,科舉制度的意義已然不止于光耀門楣、遨游宦海的敲門磚。郭氏創作《紅樓真夢》之時,科舉廢除已有二十余載,如郭氏一般以文士出身的前清遺老們不復往日榮光,淪為邊緣。為證科舉美名、重拾幻夢,郭氏在《紅樓真夢》中建構了一個宏大的科舉世界,從中我們可以窺見清代科舉制度中的士子群像。
科舉考試競爭十分激烈,考生必須長期承受高強度的經濟和精神壓力。賈蘭與賈蕙作為“白玉為堂金作馬”的賈府子弟,比起吳敬梓筆下的匡超人、范進等窮酸文人,全無生計之憂的他們便只須埋頭苦讀。小說開始就寫賈蘭自覺地為會試提前準備,虛心地向雖未入科堂卻諳熟科場規條的賈政求教,并謹遵祖父的經驗之談:“到了會試,總是取那四平八穩的文章”,按照近幾科的文風調整自己的筆法。不過,賈政和賈代儒的悉心教導只是賈蘭蟾宮折桂的助力之一,賈蘭得以會試第四十五、覆試第一、殿試二甲的成績被點為翰林院庶吉士,最重要的還是自己晨兢夕厲的辛勤付出。與兄長賈蘭一樣,賈蕙同樣由祖父賈政、塾師賈代儒親自調教,但少年早慧的賈蕙四歲認了兩千來字、五歲上家學,參加鄉試時尚未及束發之年。若論讀書的用功程度,比起兄長賈蘭,賈蕙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在母親和師長的監督下,賈蕙每日晨起讀書、午后練字,甚至夜間三更還在讀書,可見用力之勤。
清代科舉考試內容主要以《四書》《五經》為主,“首場《四書》三題,《五經》各四題,士子各占一經”。賈蕙初入家學時,賈政就交代賈代儒,“如今先求太爺把四書教他背誦熟透了,然后再念五經,至于子史功夫還不忙呢”。在賈政的要求下,賈代儒嚴格按照“先四書,后五經”的順序給賈蕙開展科舉教學,依次教習《大學》《中庸》《論語》和《孟子》。明清時期《四書》《五經》的解讀又以程朱理學為準繩,“《四書》主朱子《集注》,《易》主程《傳》、朱子《本義》,《書》主蔡《傳》,《詩》主朱子《集傳》,《春秋》主胡安國《傳》,《禮記》主陳澔《集說》”。因此,賈政在評判賈蕙的作文時告誡,“只有朱注,‘即物而窮其理’,最為平正的確”。研習完基礎的科舉教材之后,在賈代儒的指導下,賈蕙一邊學習《左傳》等子史諸書,一邊開始嘗試練習八股文。八股為文雖有定式,然各部分有其創作技巧和方法,加之明清科舉各級考試都從《四書》《五經》中出題;有跡可循的作文技法、容量有限的考試題庫,使得士子們通過大量練習、反復揣摩去猜尋考題的方式成為了可能,“研習舉業也就成為他們日常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小說中賈蘭每三天作一篇八股文,賈蕙為了完成考試題量,熬夜做到三更以后方才脫筆。無衣食柴米之憂的賈氏昆仲尚且如此,其他貧寒士子的辛苦可想而知。
明清文舉從童試開始,經鄉試、會試到殿試。童試三年兩考,“考試先由縣試,經府試,然后由學政考取,稱院試”,經過童試獲得生員資格,方能參加鄉試。另有出身富貴或是官宦之家的士子,也可以監生的方式繞過復雜的童試流程,直接參加鄉試。《紅樓真夢》中賈蘭是監生,一登場便是在鄉試會場后;賈蕙是特賞的六品員外郎,屬官蔭生,可以直接參加鄉試。出身世家大族、占盡科場先機的兩人,一心想要借科舉興家、以正門閥。所以,每逢兄弟二人應考之期,闔府上下皆是嚴陣以待:
李紈見場期迫近,忙吩咐小廝們取出場具,親自檢點一番。那號簾、號圍、油幔、卷袋等類,有的應該修補,有的還要添置,俱料理齊備。因去年有暴雨閃失之事,到了臨場那幾日,王夫人、李紈格外擔心,揀管事小廝們老成得力的,派他們送去,出場入場,各門各路,都分派了。又怕別處小寓不甚嚴謹,剛好李祭酒家就住在考場左近,向他商量借了園子里五間大廳給賈蘭暫住,并托李家幫同接場送場,也算布置周密無微不至的了。
比起已經參加過鄉試的賈蘭,初入秋闈的賈蕙則毫無經驗,府中忙碌更甚,“又要取結報名,又要送考錄科”。為取吉利之意,薛寶釵特地為賈蕙準備了兄長賈蘭的舊考具,而眾人所送場食,如棗糕、粽子等,也都取自早中、高中、必中等諧音吉兆。“科舉一道,得失頗重,不特功名之路,抑且顏面所關”,縱然是榮國府這樣的皇親貴胄,也不可避免入此窠臼。
明清兩代的科舉內容為三場制,“首場考四書文三篇、五言八韻詩一首,第二場考經文五篇,第三場考策問五道”。小說中賈蕙鄉試所考的正是頭場三篇文章、一篇試貼,最后一場是五道策。清代科場判卷素有專重首場的弊端,“主司閱卷,復護初場所中之卷,而不深求其二三場”,舉子們常以首場文字估測自己的考試結果。賈蕙初入秋闈,賈政便以其送出來的頭場文章飽滿切實而心生暗喜。八股文有既定的衡量標準,“皆以發明義理、清真古雅、言必有物為宗”。所以,經祖父秋闈場后的點撥,賈蕙在參加會試時便只以逐條實對,稍參論斷。及至殿試堂前,家學深厚、天資卓越的賈氏昆仲更是出類拔萃。先有新科貢士賈蘭依例參加覆試,以淵雅宏博之卷獨得主考官吳侍郎的青眼;與賈政素有交情的吳侍郎主動索要賈蘭的“卷頭”,以為其通關節。“舊時以請托賄賂謂之關節”,所謂“送卷頭”,實為一種科闈弊竇行為,并不屑于此類做法的賈氏祖孫只回以謝意。后賈蕙以條對翔實的西北水利獨得圣恩,皇帝欲以一甲一等之名賜之。縱是這樣當之無愧的殊榮,賈氏祖孫亦以“受恩過重,恐非家門之福”為由讓與寒畯。在祖父賈政的教導下,賈氏兄弟時時謹守君子之德,確為國家棟梁之材。
科舉慶賀的程序名目繁多、流程復雜,“活動包括放榜、報錄、唱名、傳鱸、赴宴、簪花游街等”,熱烈程度可想而知。官方放榜時有走報之例,“諸生中鄉薦以舉子中會試者,郡縣則必送捷報”,中榜之人則會回以獎賞以示謝意。因為有利可圖,便催生了大量的民間報子。每逢賈蘭、賈蕙放榜之期,賈府門外皆可見接二連三的報子前來報送喜訊。“各省寫榜,均自第六名寫起,至末名寫完,再題寫前五名,由第五名倒寫至第一名,謂之五經魁”,所以,鄉試名列正榜第七的賈蕙很早便接到了報子們遞出來的報條,而會試放榜之日卻遲遲不見消息,眾人便十分焦急:
王夫人、賈寶釵等一早就盼望起,直至天黑,賈蕙從城外回來,尚無消息,大家都以為無望的了。晚上,賈政在王夫人房里。王夫人懸望過切,未免唉聲嘆氣。賈政拈髭笑道:“太太何必如此!小孩子功名太順,也不是好事。蕙兒還小呢,又本有個官兒,多歷練幾年再中,尚不算晚。”將要就寢,外頭喧天般報了進來,卻中的是第一名會元。事出望外,所以把大家嚇一跳。
從“唉聲嘆氣”到“事出望外”,把眾人大起大落的心情刻畫得淋漓盡致。“拜客之后,又須拜座師,又須拜房師,即薦卷之房官也”,清代科舉取卷由房師初選,擇其優者交由主考官定奪,中舉的士子須依例拜會二師,以示感激。小說中賈蕙在鄉試、會試中遇到了同一位房師,這位張編修先是在鄉試時力據賈蕙五策駢體的可取之處,為賈蕙保住了正榜第七名;會試后,既為賈蕙會試奪魁大喜過望,也因賈蕙失利解首而深以為憾,認定賈蕙是三元之才。感其一番虔摯愛才之心,賈蕙也回以恭敬有加、感恩懷德之態。叩謝恩師之后,新科“狀元郎”賈蕙在祖父的一再辭讓下成了探花郎,但仍得圣恩,按照狀元品級授職翰林院修撰。比起兄長賈蘭,位列探花、等同于半個狀元的賈蕙科名更盛,因而慶典也更隆重:“次日御門傳臚,賜宴歸第,光祿進酒,京兆執鞭,自有種種榮耀。榮國府門前,也貼了黃紙朱字‘禹門三級浪,平地一聲雷’的對聯”,“接著會館演戲,太學謁師,會同年,刻齒錄,忙碌了好些日子”,一時風頭無兩、炙手可熱。
《紅樓真夢》中,郭氏將已然是前朝舊制的苦讀、應試、慶賀等科舉流程依樣復刻,甚至連一度流行的“送卷頭”之風、清真雅正的取卷傾向、專重頭場考試等科考場內并不成文的隱性規則也一一呈現其中,這些既是郭則沄科舉生活的真實寫照,同時也暗含著他對科舉制度的眷戀之情。
科舉取士制度的推行,影響了千萬士子的前途命運,乃至整個社會的民眾心理與價值觀念。郭則沄生于科舉世家、又是登科士子,更是不可避免地受到這些思想的影響。“年十三,遍涉經史,諳練典故,以文學知名”的郭氏,二十二歲以殿試二甲第三十一名點翰林;二十六歲,被派往日本留學;歸國后,應東三省總督徐世昌之聘入幕,先后就任奉天省二等秘書官、溫處道道臺兼甌海關監督、代理浙江提學使等職(郭久祺《郭則沄傳略》),按照郭則沄的仕宦經歷,此后應該可以官運亨通、青云直上。然而辛亥革命之后,郭則沄仕途經濟破滅。“國體雖變,天下事未可知,汝年尚可為,當忍辱負重,以匡王室,此狄梁公所以策唐也”,然折節謀生的郭氏卻發現袁世凱所為與自己濟世為民之心南轅北轍,故而一直郁郁寡歡。1922年,堪稱郭氏人生伯樂的徐世昌被迫去職,郭氏隨即請辭,脫離政界。20世紀30年代末,半生蹭蹬的郭則沄在病床上創作《紅樓真夢》時曾說:“身之為患,心為之因。智深而憂集,情深而感乘”,明確表示自己作此書是另有寄托,借小說文本在風雨飄搖的社會中建構自己的遺民烏托邦。
金榜題名是唐宋以來所有讀書人魂牽夢繞的目標,也是他們寒窗苦讀數十年的不竭動力,朝廷和民間對科舉制度的推崇,更強化了讀書人對科舉仕途的執念,出身簪纓世族的郭則沄也不例外。“郭氏為閩望族,自介平公以降,分五支,即世所稱五子登科者”,郭則沄的高祖郭階三于嘉慶二十一年(1816)以舉人登科第,郭階三五個兒子皆登科甲,其中以郭柏蔭功名最盛、影響至廣。其后,郭柏蔭之子郭式昌“與嫡弟元昌等五人,先后登科”,郭式昌之子、郭則沄之父郭曾炘為光緒六年(1880)進士,而幼承庭訓的郭則沄九歲開始嘗試作詩,十六歲入國子監、二十二歲中進士,前半生科名、仕途皆一帆風順。
光緒二十七年(1901),二十歲的郭則沄舉經濟特科,被譽為“天性孝友,才氣無雙”。《紅樓真夢》中未及冠的賈蘭在覆試時,也曾得閱卷的吏部侍郎盛贊,“不但有扛鼎之望,將來必要大成的”。除了外部評價的高度相似,少年早達、金榜掛名的賈蘭與郭則沄在科舉考場上的經歷也幾乎如出一轍。小說中賈蘭一舉高中,取第四十五名進士;光緒二十九年(1903),二十二歲的郭則沄在禮部試中取第五十四名貢士。賈蘭在覆試時為全場之冠,郭氏在保和殿復試中列一等第七名。賈蘭殿試位列二甲前頭,郭氏則為二甲第三十一名。朝考之后,取一等第十幾名的賈蘭與列一等第十九名的郭氏同樣被點為翰林院庶吉士。科名類同、秉承世家之風的他們也同樣不屑科場陋習,將唾手可得的機遇拱手讓人。光緒二十九年(1903),郭則沄應保和殿復試時,“長沙張文達所賞,擬列第一,以首行‘修齊冶平’漏‘修’字當加黃簽,慮干上詰,稍抑之。出闈即訪文安公,盛致獎譽,且索卷頭……文安公性方直,向不屑為此,至是詔山人曰:‘一甲不易徼,我家世族,分當讓諸寒畯,爾但謁謝張師,卷頭勿致送也。’”小說中賈蘭在覆試后也同樣被閱卷的吳侍郎索要卷頭,賈政以“小孫出門投謁,改日再令登堂”為由婉拒,告誡賈蘭只需拜謝、讓與寒士。
隨后的仕途經濟,二者的軌跡也近乎重合:賈蘭中進士后,應遼東節度使之聘入幕,后遼東節度使應朝廷之詔,保奏賈蘭任九江道,而九江恰為賈蘭祖父賈政之舊治;賈蘭在九江任職時,開辦農學書院、工藝局、濟貧院,平定黃匪之亂,深得民心。無獨有偶,光緒三十三年(1907),郭則沄從日本留學歸來后入遼東徐世昌幕下,也曾得徐世昌舉薦,稱其“諳習掌故,通達政事”。宣統元年(1909),郭氏趕赴祖父郭式昌的舊治——浙江。二十八歲的郭則沄就任溫處道道臺兼甌海關監督時,也曾創辦農業學堂、貧民習藝所和一些學校,深受民眾愛戴。
可見,郭氏在《紅樓真夢》中借同樣少年聰慧、金榜題名的賈蘭再現自己風光無限的前半生,并以賈蘭官居卿列的結局,建構了一個傳統士大夫科舉興家、建功立業的理想,為自己戛然而止的科考功名求得了虛幻的圓滿。
與重興的賈府一樣,福建侯官郭氏以科名興家,最早盛于仕途的郭柏蔭歷任江蘇按察使、湖北巡撫、湖廣總督,其子郭式昌歷任溫、臺、杭州知府,孫郭曾炘官至光祿卿。郭氏的累世榮光與其世代相守的家規訓條是分不開的。郭氏先祖郭階三“專以課孫為事,晨起盥漱畢,即夾卷至家熟,按課督誦”,亦以言行立身典范,“某不才,無以遺子若孫,幸每人各有小功名,此即篋中金也”。郭階三以平常之心對待功名,卻百般重視詩書家教的態度,對后世子孫的影響甚深。侯官郭氏一門不僅熱心于仕途經濟,而且都雅好文學、代有著述,延至郭則沄,“復有舊德述聞之作”,“示以宗支之所自出,暨先世嘉言懿行,揭為家范,庶賢者得所繢承,不肖者奉以省覽”。可見,郭氏一門對祖訓的重視。
除世代相傳的祖訓外,對郭則沄影響最大的當屬祖父郭式昌與父親郭曾炘。郭式昌作為世家長子,在科舉功業、文學修養上皆有所為,出仕為官時更是廣施惠政,在浙江一帶素有“郭佛”的美稱。生于祖父舊治——浙江臺州龍顧山試院的郭則沄一度與賈蘭、賈蕙一樣,隨祖父治學、生活。但與自幼失怙的賈蘭、賈蕙不同,郭則沄是在父親郭曾炘的諄諄教誨下成長:讀書時,郭曾炘堅持親自課子,以“不讀書,則此腹皆糞土”訓之;出仕后,郭曾炘則時時誡子以“位不期驕,祿不期侈”、“汝少年通顯,皆先世積累所貽,當思黽勉立身,人生貴賤,初不在名位也”……在父輩身先示范的影響下,青年郭則沄也曾如賈蘭一樣,熱心仕途、忠君愛民,更因三代之功被浙江民眾稱為“郭佛有孫矣”。
創作《紅樓真夢》時,封建倫理秩序多已瓦解,但郭則沄將郭氏一族對祖訓、教化的重視投注于小說文本中,故事里賈氏一族對宗祠推崇備至。每逢族中大事,如賈環傷人訛鋪、強搶祖姑,賈蘭、賈蕙金榜題名等,皆由族中長輩將相關之人招至宗祠處,再加以賞懲之別。作為榮國府最高權威者的賈政,不時誡孫以讀書明理,對典籍詩書這一教化之途的重視溢于言表;同時,亦以己言行立身典范,在教導孫子賈蘭、賈蕙將鼎盛科名讓與他人之前,自己就先將祖上世職讓與兄長賈赦。縱是決計告老還鄉之時,心懷家國的賈政也不忘為賈氏一族謀求持久之策,“咱們自先代以來,在朝在野,都是守忠定孝二字。但愿父兄子弟們永守先訓,不墜家風”。在代代相傳、耳提面命的祖訓家規下,賈蘭、賈蕙首先實現了“蘭桂齊芳”的科舉美夢,令賈政夙愿得償。賈府之外,眾多旁支親屬如賈藍、甄寶玉、薛蝌等均有科名,就連原書中賈璉、賈珍、薛蟠等紈绔子弟也一一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其后,賈蘭長子賈權高中、賈蕙之子賈樞“飛天祿馬”之相、賈政重修家學等一系列情節,都昭示著以軍勛起家的賈府將以科舉再興、詩禮傳家的預兆。郭則沄在小說中為榮國府延續了世代公卿的宿命,也借此彰顯了侯官郭氏一族累世簪纓的昔日榮光。
對郭則沄而言,科舉功名是他前半生最為自得之處,仕途經濟卻是其后半生求而不得的痛楚。在瘡痍滿目、碌碌無為的困境中抑郁難平,郭氏選擇了“續者紛紛,翻案未已”的《紅樓夢》,用續書的形式寄托自己的嫠緯之憂。《紅樓真夢》借用超現實的手法,為曹氏筆下傷心慘目的眾人構建了太虛幻境、冥界酆都等神仙鬼怪之景,將原作中已然生離或是死別的賈寶玉、賈珠、林如海等人,一一安置其中,給一度支離破碎的人間賈府預設了順理成章的振興之路。“平生憂國意,拼付信陵狂”,憂國恤民的郭氏在纏綿病榻之時,堅持用“拗離成合”的大圓滿續寫曹雪芹的《紅樓夢》,借《紅樓真夢》的小說文本建構臆想中的武陵桃源,令賈蘭、賈蕙兄弟一路青云坦途,以賈氏一族“在朝在野,守忠定孝”的夙愿得償,寄寓了對盛世太平、偃武修文的美好想象與憧憬。
① 一粟編《紅樓夢書錄》,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86—152頁。
② 楊艷華《清遺民視角下的〈紅樓真夢〉解讀》,《紅樓夢學刊》2014年第3輯。
③ 楊連民《試論紅樓夢的科舉觀》,《山東社會科學》2007年第7期。
④ [美]翁開明著,黎登鑫譯《紅樓夢的敘述藝術》,臺灣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77年版,第32頁。
⑤⑥[12] 曹雪芹原著,程偉元、高鶚整理《紅樓夢》,中華書局2017年版,第895、569、34頁。
⑦ 馮震翔《論賈寶玉的儒家真面目》,《紅樓夢學刊》2011年第2輯。
⑧⑨[11][13][15][17][19][20][29][31][32][36][40][42][52] 郭則沄原著,華云點校《紅樓真夢》,北京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85—86、440、443、85、441、517、86—87、604、633、634、634、1、109—110、110、706頁。
[14][16] 趙爾巽《清史稿》,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3148、3148頁。
[18] 陽達、徐彥杰《后來官登極品簪,子孫蕃衍纓不絕——科舉視野下的〈紅樓夢〉續書探析》,《紅樓夢學刊》2017年第3輯。
[21] 諸聯《明齋小識》卷七,上海進步書局石印本。
[22] 李新達《中國科舉制度史》,臺灣文津出版社1995年版,第277頁。
[23] 顧炎武著,黃汝城集釋《日知錄》,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5頁。
[24] 方苞著,王同舟、李瀾校注《欽定四書文校注》,武漢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頁。
[25] 李鵬年、劉子揚、陳鏘儀編著《清代六部成語詞典》,天津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235頁。
[26] 胡海義《古代小說與科舉》,暨南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140頁。
[27] 尹德新主編《歷代教育筆記資料》,中國勞動出版社1992年版,第350頁。
[28] 胡平、李世愉《中國科舉制度通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46頁。
[30] 王日根《中國科舉考試與社會影響》,岳麓書社2007年版,第91頁。
[33][34][39][41][43][48][49][50][51] 郭則沄原著,馬忠文、張求會整理《郭則沄自訂年譜》,鳳凰出版社2018年版,第120、133—136、134、20、26、6、34、35、121頁。
[35] 卞孝萱、唐文權編《辛亥人物碑傳集》,團結出版社1991年版,第783頁。
[37][46][47] 國家圖書館地方志家譜文獻中心編《清代民國名人家譜選刊》,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年版,第9、9、8頁。
[38] 陳其元《庸閑齋筆記》,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286頁。
[44][45] 郭白陽原著,福州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整理《竹間續話》,海風出版社2001年版,第90、89頁。
[53] 孫玉蓉編《俞平伯序跋集》,三聯書店1986年版,第92頁。
[54] 郭則沄《龍顧山房詩集》卷八,民國栩樓刊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