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在家門口拐彎（組詩）

丁淑梅

家住黃河灣

風領著滿河的水，大河領著子孫

而村莊自愿下沉，往返

必須走同一條大壩，一路上

是成群結隊的白云

隨童年遠去的，像大清河，花園口

隨夢境而來的，像卡日曲，入海口

白天，我們腳底帶著黃沙趕路

鐵做的蹄印，一腳是深陷，一腳是鞭痕

直到把癡情走成了閱歷

將一粒種子還原成一條河流的莊稼

黃昏，像爺爺那樣，卷起云煙

用一道道的疤，壓住發癢的傷口

在潘莊引黃閘和鳥兒交談

面朝大河

鳥兒給我的長嘯——大禹曾在禹河故道上

看落日

漢王景在長期安流中行走朝霞

河流任鳥兒修復，誘來一朵浪花

這里有我的傷痕，記憶和思索

我們盡情歡唱，想必潘莊已與風打過招呼

一條河自有它的來去，茫茫身影里

腦海閃現的是《尚書·堯典》

“湯湯洪水方割，蕩蕩懷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

大河長出了翅膀，左翅在高原，右翅在人間

我們順流而上，我知道我的鳥兒

已在遠方的樹上筑巢

我們收藏萬古愁——擁有的春光和露珠

一河七十五載安瀾，天空的鳥兒

乘著風，破著浪，踏著地，攀著云

在引黃閘上，正與我

啾啾，喳喳，咕咕，呱呱

大河上命名

大河上命名，也是人生的大船駛向彼岸

而且有星空，往返，如水位競相變化

由此探尋到

世界是怎樣地大，河流是怎樣地寬

如果聽見呼喚，一個巨大的聲響

或者一片灘地上的淪陷

鵝卵石一樣的夢推動著我

如同泡在水中的身子引來海水

那時候，總有一種孤獨在自愈

而總有一個時刻，我擦干淚水

在這岸邊跪下來，把名字釘在風中

或許這也不能說明什么

如同釘進心里的釘子，在波濤中赫然站立

成為了一棵蘆葦

大河拽著蘆葦，泥沙給風助威

身體內的五千流水扔進時光里

誰的碰撞，走進內心，一道耀眼的光

我接受這光的磊落

并堅信，我可以找回自己

如果可以，我愿意成為一棵蘆葦

長出白茫茫的記憶

走過這恩威并施的人世間

是風，讓你在河水瘦身時

獻出愛戀，不可阻擋

我深信，你和河水一樣決然

母親掀起淚眼

你再一次被拋向湛藍

那遠方的遠處

你把流水映襯的

那么綠，那么坦蕩

把輝煌的落日，推向太陽的子宮

低頭吃草的羊抬起頭對我說

你只有成為了一棵蘆葦

你的歡愉才能大于悲傷

落日下

天空最后一輪掙扎中，我看見

一只白天鵝在水面上

它仿佛背負記憶的密碼

攜帶大海和山丘，掠過巖石的縫隙

正用兩只翅膀挽留，它試圖抓住光

瞬間，白色的羽毛走進一團火焰

面對滿天色彩遞送過來的日月

萬物在一點點地歷經黑夜

那歡樂和淚水，洞悉的一切

正在內心的大海里上升

并鍛造出另一輪自己

黃河拐彎之處

被黃色翅膀扇得更遠的，是穿越黑暗后

把黑暗轉化為一匹金紅馬

沙灘不時塌陷，掀起的黃土高坡

像一頭母獅，被釘在記憶之中

能扭轉的乾坤

不為愛，是始終堅信

黑暗廓清了所有巖石與裂縫

血與血，風與風之中，是一場

救贖后的嘆息

而我們是不需要墓碑的

生在黃河灘

黑暗對我們來說變得更為坦蕩

在拐彎的風景里，總能獨自領悟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