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安靜的（組詩）

邵純生

夜 歸

彎月下，他叩響一戶人家的門

沒有動靜，又轉過拐角

拍打了幾下背陰的玻璃窗

一種舒緩而節制的敲打

不狂亂，不著急，有板有眼

他用煙蒂點燃另一支

舒一口氣，坐在門前的臺階上

他有足夠的心性等下去

他相信，再嚴實的門也有縫隙

睡得再沉的人，也會在夢中

被安詳的等候喚醒

雪 夜

這樣的夜一點都不過分

冬天就該有個冬天的壞脾氣

先是北風狂野地拍打窗戶

接著漫天大雪飛揚

迷離了半夜回家的歸人

這樣的夜就該有人輾轉反側——

燈繩捏在手心，棚頂上

燈盞不時一閃一滅

直到伴隨“吱呀”一聲門響

灌進一屋子風雪

失眠的心才會安穩地進入夢鄉

拾荒者

臨近黃昏，隔著窗扇看不真切

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彎腰

從垃圾箱里翻撿著什么

一場雪剛停下來，窗外

白茫茫一片，兩行鞋印由遠及近

天空有一種雪后初晴的明凈

又像是在空蒙的月夜——

雪，遮蔽了多余的人跡和聲音

包括那個人的羞赧和慌亂

這個埋頭拾荒的人

從未支配過如此空曠的寧靜

讓他有時間任意挑選

仿佛這場雪，專門為此而來

慶賀大王主宰了一回白銀世界

飛行物

春天，飛行物忽然多了起來

半空盤旋著燕子和麻雀

更高一點的是來回穿梭的飛機

天空只被雨水洗刷了一遍

就有這么多東西，一夜間冒出來

好像是節氣的先覺者

最早起身接受春風的撫摸

在另一塊空地上，隆起的沙丘下

北風按倒的一些生靈

被小草搖醒，試探著睜開眼睛

唯有飛機不管不顧

像放大的蜻蜓呼嘯著左突右沖

視線之內

一場大雪的午后，天色昏沉

有人獨自走向村外喑啞的小河

寒氣強行中止了水流的奏鳴

風沿結冰的河道迎面而來

像濕漉漉的掃帚刷著麻木的臉

視線之內，一切都是安靜的

剩下一只覓食的灰喜鵲

不時地抬起頭望一眼四周

確信這只喜鵲暫時無人打擾

天黑之前，可以啄到幾粒

雪不曾掩埋的草籽，果腹充饑

這個冬天很冷，但不至于

忍心把兩個孤獨者趕到絕境

玄 音

從未見過如此慌張的人群

不是一個兩個，不是少數或多數

是整體，是全部，無一例外

他們驚叫失色，四下竄動

把寬敞的大街堵成一條胡同

在一頂懸著的巨大的花冠下頭

同樣懸浮著的人心露出

大難來臨時的恐懼和悲傷

像天上掉下一個天大的磨盤

天空迷離，從兩朵烏云的間隙

隱約傳來一種玄秘之音

我聽見了，卻沒有辦法接收

蠟 像

鑰匙插入鎖孔的一霎

我感覺到這所房子有點異常

好像很久沒人住了

門縫里，擠出一絲生疏的涼氣

房屋的主人去了哪里

我用她給我的鑰匙，第一次

打開她的房門。客廳空曠

有人紋絲不動，站在敞開的窗前

搖曳的紗簾裹纏著一張臉

那往前傾斜的姿勢

仿佛要越過窗臺飛向天外

又像是彎腰撿起一件摔碎的玩具

我腿軟，跌坐在地毯上

戰栗于她贈送我鑰匙的動機——

窗前這個人，是真身

還是刻意仿真的一具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