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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日方長是多長

2022-10-29 18:30:26駱忠安
山東文學 2022年9期

駱忠安

阿芳第二次打來電話的時候,我才接到。我說我正在回來的高速路上呢。阿芳說,你快回來,我有個大事和你商量,我準備建一個中老年單身男女微信群,重點是要解決你的問題。我說,你瘋了吧?

奧迪A6在省城至縣城的高速公里上平穩地行駛著。初夏的陽光透過車窗照了進來,讓人暖洋洋的。開車的張先生問誰的電話,我說是阿芳,她說她要建一個光棍寡母微信群。張先生擺了擺頭,“切”了一聲。

張先生是我現在正在進行時的男朋友,一個與老婆鬧離婚已分居八個月卻又并未徹底離掉的人。夫妻倆已鬧到了法院,只等法官判決。這次,我請假來省城醫院做全面體檢,在表妹家住了四天。到第五天時,張先生說他想我了,執意開車行駛200多公里來接我回去。昨晚到后,我讓他就在我表妹住所旁的一家普通酒店開了一間房。酒店有一個叫“歐羅園”的洋氣的名字,卻實際上長著招待所的臉和身材。房間逼仄,設施陳舊,墻角的粉色墻紙還脫落了一小塊。我在酒店房間里和張先生同坐了一個小時二十九分五十六秒,這家伙不老實,擁抱我的同時,企圖將手伸進我的衣內摩挲。我用力推開他的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告訴他別以為離異的單身女人都是很容易發情的雌貓,咱們還沒到那可以顛鸞倒鳳的時候。他說他實在有點忍不住了,情之所至。好在房間外的走道上有人高喊“查夜”,我便匆匆整理好衣服走出了房間。走道對面兩間房的門開著,兩個叼著香煙的中年男子在交接著一小包茶葉。原來喊的是“茶葉”。回到表妹住所后,我許久都沒能忍住竊笑。

汽車行駛到一座橋梁前停下了,發生了堵車。放眼眺望,前面停下的汽車密如棋子,長長的車隊像一條無力騰飛的長龍,盤虬在車道上久久不動。也難怪,在汽車保有量的增勢遠勝于道路融通發展的當下,堵車已成一種常態,人們都已習慣、麻木。平素不能在高速路上行走的人們,現在有了機會和這塊地帶親密接觸。公路的圍欄兩邊站了許許多多的人。有人在不停地打電話。有人想探究堵車的緣由而匆匆朝前走著。有三個妙齡女郎背對著公路旁樹木蔥郁的小山脈,舉著“V”手勢在拍照。一個四十多歲的壯漢竟然毫無顧忌地在自家的車后,掏出家伙,對著后車輪尿了起來。看來,前面已是堵車多時了。

張先生倒不著急。他摘下眼鏡,用軟布擦了擦后戴上,又拿起身邊的礦泉水連喝了幾口,然后,輕輕打開車門,點了一支煙,慢悠悠地抽了起來。他扭頭看著我,壞笑了一下,幽幽地說:“這路上,恐怕只有我倆最不著急。我巴不得堵得天昏地暗!”

張先生是個容易坦白的人。我們之間作為一種準戀愛關系還不到一個月,他就老實地告訴我,他婚前談過一次戀愛,暗戀過一個人,然后,結過一次婚。而且,一再強調這三個女人都是美女。他似乎一點也不擔心在一個女人面前夸另外的女人美會引發人的醋意。我沒吃醋。因為我雖年已三八,但端正的五官還是沒多大走樣的在那張瘦削的臉上擺著,皮膚光潔,應該也還算個美女。有一次,他說起看過電影《楊貴妃》,問我中國的四大美人是誰。我說,你的前三任,加上我。張先生也還幽默,他說,你們四個人啊,單就美,一點也不輸范冰冰、李冰冰。高手在民間!

車還在堵著。我和張先生也從車里走了出來,兩人并肩站在了公路的圍欄邊上。微風吹拂,讓人心曠神怡。周圍都是一張張陌生的臉,我們無須戒備。張先生拉了我的手,說道:“這次體檢,你身體什么事也沒有。我就知道你沒問題的。這下心情可以徹底放飛了吧?”

我說:“我每年做一次體檢,已成為習慣。快40歲的人了,體內的機器已經開始老化了,要注意隨時保養的。”

張先生問道:“阿芳怎么想著要建這么一個光棍寡母群?她這是在神操作。”

我說:“我也不知道啊!以前沒聽她提起過。不過,也不妨試試,或許會有意外的收獲。”

張先生警惕道:“你準備進這個群了?”

我笑著說:“她剛才跟我說了啊,這群主要是為我建的。”

張先生說:“什么為你建的?怕是她自己等不及了吧?”

身邊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在對著長長的車隊玩自拍。張先生將自己的手機遞了過去:“麻煩你給我們兩人拍一張合影好嗎?”我連忙擺手:“別別別!”然后迅即轉過身去。女孩“呵呵”笑了起來。

總共等待了一個多小時后,汽車終于開始了向前挪動,我們回到了車上。前面有性急的人拼命地按著喇叭,催促著車前一些戰戰兢兢駕駛的人。隔欄左邊相向行駛的車道上,有幾人放下整個車窗玻璃,露出古靈精怪的眼神看著我們,臉上有著戰場凱旋般的喜悅。一路上,張先生提出了四種回縣城后的行動方案。他很善于計劃,對于我們的活動,一如寫小說,前10頁怎么寫,后30頁該怎么寫,他都在精心布局。但是,對于他的各種計劃,我都一一謝絕了。我說:“你現在依然是名義上的有婦之夫,兩人公開拋頭露面的事,我做不來。否則,會給人留下豐富多彩的話題。”張先生說:“你呀你呀!怎么就那么謹慎、小心呢?”

回到縣城時已是傍晚。雖已華燈初上,小城市依然喧囂。街道上布滿了各種型號的汽車和摩托車、電動車,人群在一個個閃著霓虹燈廣告的店鋪前川流不息。一個城區人口只有30多萬的小縣城,不知不覺就步入了蓬勃發展的快車道。張先生全神貫注地駕著車,在經過了多個紅綠燈的等待后,才于晚上七點半緩緩行到我住的小區門前。我提了行李,走下車,張先生也跟著走下車來。他緊緊握著我的手,臉上寫滿了曖昧和期待。我說:“辛苦你了!回去吧,早點休息!”

第二天下午五點多鐘,阿芳專門約了我和同樣是單身的好朋友小蘭、可可見面。四個女人便坐在一個餐廳的小包間內,點了一壺水果茶,關上門,開始了一場具有戰略意義的商談,既神秘,又神圣。

阿芳穿了一套紫紅色的連衣裙,臉上洋溢著興奮和自信。她首先發表了開場白:“各位多愁善感、飽受情殤的姊妹們,今天和大家商量建這個群,絕不是我異想天開,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現在,建群是個挺時髦的事。到目前止,我已受邀加入了近百個微信群。許多群聊著聊著就成了幾乎氣息全無的‘僵尸群’。一些人只在搶紅包時才露頭顯臉一下,然后就無比謙遜、低調、非常富有城府地沉默了。至今也還沒人建一個具有實質意義的幫助解決再婚問題的純單身男女群。我想,比起將終身大事托付給那些婚介所,建個不斷發展壯大的婚戀群,或許更為靠譜、更有實效。我可能就是那個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你們說呢?”

梳著短發的小蘭是做公務員的,很善于概括總結。她說:“阿芳前天給我講這個事后,我很贊同。這可算是一個十分敏感的群。我仔細想了一下,還是需要建立起嚴格的群規,主要是做到三個‘必須’:一,必須是單身,連環介紹進群的人,要以人格擔保;二,年齡必須是35—60歲。是個離異或喪偶的中、老年人群;三,在群里組合成功后,必須退群。這三條,一旦發現有人做假,就要將其先曝光,再以嚴重的誠信問題拉入黑名單。”

坐在沙發邊、蹺著大腿的可可說:“阿芳昨天告訴我這事后,我也想過了,這個群建起后,大家在群里可以曬才藝。詩、文、畫、歌、舞、攝影、朗誦、樂器演奏等等。可以分享你認為最值得分享的信息,體現你的欣賞水平和價值觀,便于大家去找那個情投意合的人。”

阿芳補充道:“可可說得對。還有,為了避免僅僅以貌取人,不提倡在群里曬個人照片。也不提倡輕易加微信私聊。最好是先群內,再群外。”

思維很縝密,計劃很周密。聽了她們的話,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我說:“建這個群,看來你們三人都謀劃了很久啊!想來你們是要病急亂投醫了。這群叫什么名字?還有,你們想過沒?萬一有那些欲離未離的人也想進來,找備選對象,咋辦?怎么控制?”

阿芳拍了拍我的肩膀:“曉慧,你是當然要進來的,而你那位張先生自然還沒資格。你可以進來看看,不一定要硬靠著那位張先生啊。你可以去選擇李先生或王先生、馬先生,從而作出你最準確、最正確的決定呀!至于群名,你回來前,我們三人也商量了,什么夕陽、晚霞、余暉、暮月等等,最后,都覺得不怎么對味。就叫‘等待’吧!”

小蘭的眼睛緊盯著我:“曉慧,在你沒和那個張先生塵埃落定之前,你可一定要進來。”

我笑著說:“我會進的。咱們四個單身死黨自然要綁在一起。”

可可從沙發上“噔”地站起來,用手在阿芳的胸前捶了一下,說道:“一想到馬上會有這么一個群,我就很激動。阿芳,始作俑者是你。作為群主,你得要抓緊啊!”

這也許是阿芳等三人在人生中作出的一個很艱難、很具風險的決定,成敗如何,難以預期。它打破了千百年來月老牽線搭橋、家庭包辦婚姻以及一見傾心似的自由戀愛的男女組合傳統,讓單身的人們(尤其是離異或喪偶的單身人們)集中在了一個設定的小圈子內,去再尋機緣巧合。

阿芳是個有擔當的人。她畢業于省城著名的師范大學,回縣內一中任語文教師多年。做公司的丈夫劈腿公司內一位年輕女文員后,她就毫不猶豫地與其離了婚。她39歲,已離異六年了,卻一直對自己的再婚不急不躁。關鍵是,她還長得非常漂亮,一米六五的高個,大眼、小嘴、細腰、長腿,皮膚白皙。一般的男人,對聚美貌與智慧于一身的她,只能望而卻步。或者說,她常常會與那些暗戀她的人失之交臂。小蘭41歲,在縣里的城管部門做秘書工作。丈夫因車禍去世后,經歷了相親三連敗,對未來的伴侶久尋未得。可可則是我們四人中最年輕的,36歲,在縣內規模最大的一家私企做財務管理。她也是我們四人中個頭最小的一位,估計只有一米五幾,卻有一對非常迷人的胸部。三十好幾的人了,依然高聳、堅挺。我一直認為,女人胸部的大小,基本和身體的高矮成反比。可可以她那對碩大的乳房印證了我的這個論斷。和她們三人比,我蘇曉慧的情況似乎更為特殊。大學同學的老公開公司賺了一筆錢,沒有給我和女兒留下多少就攜帶小情人出國了。自然,我們離了婚。我辭掉公職去了一家民辦中學任教。十多年來,最為關心我的生活的老母親托人先后給我介紹了9個男人,我直接拒絕了6個,用某種“偶遇”見了3個。沒人讓我有那份激動。張先生是在朋友開的歌廳的一間大包間里認識的。朋友約了一眾男女聚會,幾個五音不太全的人鉚足了勁在那狂喊,瀟灑恣意。身材高大俊朗的張先生沒有和大家搶著去唱上一曲,只在那靜靜的聽,也沒先行離開。僅此,就吸引了我。張先生的離婚訴訟還沒結果,即便我們彼此有意,情感上也只能停留在淺嘗輒止的階段。阿芳現在邀我進這個群,自然也還合理合規。

餐廳的墻上掛著一幅兩個西洋情人擁吻的繪畫,溫馨、撩人。四個人的商談在你爭我搶的氛圍中持續了近兩個小時,達成了共識。阿芳特意點了一個鴛鴦火鍋,不斷地往里面下著各種肉食和豆腐、蔬菜。四個人嘻嘻哈哈,對著情畫,吃著鴛鴦菜,說著情事,仿佛那個有情的另一半已是指日可待。

三天以后,阿芳作為群主莊重地建起了這個“等待”群。她讓我和小蘭、可可從同學、同事、朋友中拉了許多中老年單身人進群,同學、同事、朋友們又輾轉拉了一批人進來,很快就聚集起了130多人。我拉一些單身的人進群時,感覺得到,女人們進來時多羞羞答答,男人們進來則貌似胸有成竹。但總體是好奇多于期待,僥幸多于望念。

阿芳以非常平實、謙恭的語調公布了群規,基本就是我們四人幾天前充分討論的那些內容。但她又十分周全地加了一條,大家可以不改變微信名稱,但一定要在名字后面用括號備注性別和真實的年齡。否則,一個35歲的男人去選擇、追求60歲的婦人,何其難堪?

初時,群內悄然寂靜。人們全然不顧“不是在沉默中爆發,就是在沉默中滅亡”。打破這個困局的依然還得是群主。阿芳在群內發了一條《每日時事新聞》的鏈接和一張“祝福”的精美圖片。稍后,小蘭轉發了一段有關中老年黃昏戀的20個好處的雞湯文。可可則在群里曬出了自己精制的一碗湯丸和一盤武昌魚。湯丸很圓,呈乳白色。魚肉鮮嫩,漂在上面的紅的辣椒絲和青的蔥花均勻、醒目,讓人垂涎欲滴。可可很聰明。她也許覺得在群里曬廚藝是最中性、最安全的,既不得瑟,又顯女人的本分。同時也企圖去表明:要想留住男人的心,必先留住男人的胃。

幾天過去,人們在經過觀望、等待、猶豫后,大都蠢蠢欲動。有人發了自己拍攝的精美的花卉照片,有人亮出自己精致的繪畫,有人披露自己精彩的書法作品,稍顯大膽的則呈現了自己用不太標準的南方普通話激情朗誦的小散文或用二胡演奏的《賽馬》的音頻。有人不分對象、不辭辛苦地為所有人點贊,抑或是想借此為自己積攢人脈。有個名叫“浪子”、自稱詩人的男士還在群里曬出了自己的詩歌大作:“我那不羈的靈魂在宇宙間飄蕩。飄啊飄,只愿飄往地球上那一塊神奇、溫暖的土壤。”而一位叫“開拓者”的男子則每天在群里開門、關門,朝傳“早安”、夜送“晚安”,表示了對這個群體的堅定支持。

我身邊的幾個婚姻穩定的女老師得知我們建了這么一個群后,充滿了好奇。其中一人還和我開起了玩笑:“居然有了這樣的群?聞所未聞。曉慧啊,你們都著急到這一步了?”我笑道:“現在時興創新思維,出現什么都不奇怪啊。我個人不急,但我進群后可以體驗一下另一番景致。”

阿芳告訴我,她抽空大致統計了一下目前群里人員的構成數據:男士六成,女士四成;40歲以上居多,40歲以下偏少;登場的占30%,潛水的占70%。阿芳說:“這只是當前的狀況,今后隨著人員的增減,還會發生變化的。也許以后大家對這個群更熟了,在群里閃亮登場的人會更多一些。”

我大力稱贊了阿芳的認真和細致,同時也提醒她,要嚴格做好進群人的資格審查,一定要保證群里絕對是純單身人,提防有人魚目混珠。除了性別外,那個標示的年齡,或許也可以擠出不少的“水分”。我對她說:“你這是巧妙地把大家引進了一個伏擊圈,還是要特別注意那些居心不良的槍手!”

果然不出所料。有人居然在群里開始發非常曖昧、刺激的圖片,有人數次推出了黃色的段子。有個人竟然露骨地表白:“我離婚后,約會了幾個人,總是差那臨門一腳,鎩羽而歸。有誰愿和我將故事共講下去?”還有個叫“夢游歌手”的人,被群友揭發出是有婦之夫,想趁機混進來問柳尋花、獵艷騙色。為此,阿芳再次在群里強調了群規,并毅然將涉嫌違規的幾個人從群里踢了出去。

一天下午,幾日不見的張先生約我見面共進晚餐。下班后,我們便選擇了一家少有人光顧的偏僻的小餐館,分別走進了餐廳。張先生特意點了我喜歡吃的黃鲴魚燉豬肉丸子,外加一盤清炒小白菜,兩個人開始邊吃邊聊。

剛坐下來,張先生便詭譎地問:“阿芳搞的那個壯舉,現在情況怎么樣?”

我說:“一湖靜水,波瀾不驚。”

張先生發笑:“我就料到阿芳這是在瞎折騰。”

我瞪了他一眼:“才建了幾天啊?別指望會一下戰果輝煌。現在已經聚起了不少的人了,夠不錯了。”

張先生問:“有多少人進來?”

我說:“有130多人了。不過,在你沒有將妻子變成前妻以前,你沒資格進這個群。”

張先生說:“你應該也沒有。因為你現在有我。”

我說:“你害怕了?你算什么?”

張先生沉默了10秒,端起小酒杯一飲而盡,然后,在我的后背輕輕拍了一下:“我會等著你!”

第一個有實質性進展的是可可。畢竟年輕,最具魅力。有個叫“虔實”的男性,在群里看過她兩次曬出的烹制的美食后,便三次發出了私加她微信的信息。她見虔實很虔誠,便最終接受了他的添加請求。可可說,她和這個虔實在微信上聊得很合意,已應約與他見了一面。他當過兵,現在在縣里的一個稅務分局工作。人很老實,只是個頭只有一米六九。阿芳說,可可,這個頭正好和你相搭呀!

和可可相比,阿芳就沒那么幸運。有個叫“江南一絕”的男子多次請求私加她的微信。也許是他的執著和“一絕”的名字頗富色彩,阿芳猶豫再三,第一次接受了一個群里人的私加申請。江南一絕贊美她建這個群功德無量,聊著聊著兩人就互發了照片。江南一絕算個老帥哥。漂亮的阿芳經過“美顏”后的照片更是提高了三個檔次,乃至于江南一絕對其驚為天人。遺憾的是,這家伙是個宵小之徒,對“天人”一點也不愛惜。在兩人第一次深夜在江邊約會時就動手動腳,并要扒阿芳的褲子。阿芳狠狠地打了他一耳光,提起褲子就狼狽回了家。阿芳告訴我這事時,還羞憤不平。她說,細思恐極,要是這家伙一味地動強,怎么辦?后果將不堪想象。她說她已果斷地將這個江南一絕踢出了群。

小蘭通過私聊,在可可的陪同下和一個叫“力量”的男子見了面,吃的大排檔,就是麻辣燙、燒烤之類。約會的主體是小蘭,這個“力量”卻心猿意馬,一雙色瞇瞇的眼睛鷹一般長久盯在可可低胸的乳溝上,對小蘭視而不見。而且,說起話來絮絮叨叨、喋喋不休,比一集冗長的婆婆媽媽的電視劇還煩人。小蘭心灰意冷,將一雙筷子“啪”的一聲拍在桌上,拉起可可就走。

我一直是在群里靜觀其變。我甚至一度懷疑將人生的終身大事寄托在這個一切未知的小圈內,是否就是一個賭局。世界這么大,于蕓蕓眾生中,我們都很難契合到傾心相儀的另一半。一個多月時間里,我在群里只轉發過兩個帖子,其中一個叫《欣賞一個人,始于顏值,敬于智慧,久于善良,終于人品》。有三個人申請私加我的微信,我沒理會。倒不是有了張先生這個“基礎”,而是,我對天地間是否再會出現能夠和我無縫對接、心靈共振的那個人,一直抱有警惕,始終信心不足。

幾天過去后,也許因為我的微信名叫“讀書人”,那個叫“浪子”的詩人申請加我的微信。我猶豫了一整天,接受了。我是個業余文學愛好者,也算半個作家,我想看看這個浪子的“詩與遠方”。

很快,微信的對話框就傳來了信號。

“讀書人,你也是詩人嗎?”

“不是。”

“我上過大學。你也是大學畢業嗎?”

“是。”

“你在大學是學什么的?”

“中文。”

“你的微信頭像是三個一起練舞的美女。哪一個是你呢?”

“你猜。”

“應該是最美的那個。”

“你選擇對象最在意容貌?”

“當然。因為歷史告訴我們,才子愛佳人。”

“你是才子嗎?”

“應該是。”

“如果我恰是才女,而不是佳人呢?”

浪子沒有立即回話。看來我的提問難住了他。

“不可能的。”沉默了幾分鐘后,浪子回道,“因為才女是有氣質的。氣質原本就是美。”

這回答還算機智,也還略顯高明。我們間聊天的內容很簡短。有時候精短的文字就像穿在身上的超短裙,越短,人越愛看。

聊過幾次后,浪子提出了和我見面。我自信一直是個能夠把持自己的人,也從未有過以一個“相親”的身份去見一個素昧平生的異性的經歷,但這一次,我終于同意了。僅僅是想窺探一下一個所謂詩人的內心,還是有了去審視、交往男性伴侶的沖動,我有些惶惑。或許,二者兼而有之。

在縣內最大的一家叫“金果子”的茶餐廳的卡座里,和詩人浪子見了面。浪子果然是個浪子,大披頭,指揮家的那種。戴著眼鏡,約莫四十出頭,中等個,五官還算不難看,著一身米黃色的風衣。我們握了手,然后面對面坐了下來。

剛坐定,浪子就忙不迭地從挎包里取出了三本書,雙手遞給我:“這是我出版的三本詩集,請‘讀書人’看看、指正。”

我贊了一句:“詩人了不起啊,出了這么多書呀!”然后接過書打開簡單翻了一下,心里卻升起了一絲失望。

三本詩集的封二上都配有詩人的大幅照片和數百字的個人簡介,并無一不自我標明“享有實力派詩人之稱”。似乎這個“實力派”是與生俱來的,是自己應該一直自我定位并告示天下的,無須他人的評判和認定。

各自作了一個簡單的介紹后,浪子便滔滔不絕地談起了詩。他竟然很盲目地將我作為了他的詩的知音和最佳傾訴者。從泰戈爾到里爾克,從徐志摩到汪國真,然后,講到了新近勢頭正旺的幾個詩人。他情緒激昂,不時用紙巾擦著額頭的汗水,整理著鼻梁上松垮的眼鏡。他似乎忘記了來見我的目的。他不是來相親的,更像是來給我上課的。

“現在國內的詩壇出了許多問題,滯后不前。看來,我應該想辦法幫助推動一下了。”他信心滿滿地說。

我一直在靜靜地觀察著他,幾乎很少插話,扮演著一個虔誠的傾聽者。話已說到這份上了,我忍不住問了一句:“大作家梁實秋在他的散文《詩人》中說過,在歷史上,詩人似乎是神圣的,但如果這人是個住在你隔壁的人,自然是個笑話。你怎么看?”

浪子情緒很激動。他將長頭發用力往后一甩,兩只手揮舞著:“這是嚴重的偏見!極其極端的偏見!”

我平靜地說:“就學問而言,你我只不過是個小池塘,人家才是汪洋大海。”

浪子一以貫之的傲慢:“他不是真正意義的詩人。他不懂詩。”

我說:“也許梁先生說這話有點調侃、戲弄的味道,但對一部分人而言,或是一語中的。”

我借故有事,站起來禮貌地和浪子道別,無有惡意地對他笑道:浪子啊!在你那兒,詩,也許有;但那個“遠方”,看來還很遙遠啊!

阿芳是個很敬業的人,她又提出了一個新的方案,建議在群里發一個通知,選一個最合適的周末,組織大家去附近的景點來個觀光一日游,讓大家有互相見面交流的機會。擬定上午八點出發,中餐后,下午四點返回,費用AA制。我非常贊同。人在邁開腿走路和張著嘴吃飯的時候,可能才是最真實的。

通知發出后,很快,群里有60多人報名呼應。時間定在了周六。這天,雨后初霽,輕風宜人。人們紛紛穿了清涼的夏裝,陸續趕到城內的一個健身廣場集合,坐上了專門包的兩輛大巴車。

上車的人,許多都是被連環拉進群的,大都互不認識,氣氛很怪異。汽車司機很過細,他反復清點了人數,并一再叮囑大家系好安全帶。他也許做夢都不會想到,車上所載的,竟然全都是些無“家”可歸的人。

我和阿芳挨著坐在了一排座椅上。小蘭坐在我們前面。可可則和那個虔實坐在了一起。看來,他們的進展很順利。阿芳掏出手機,對著整個車內的人拍了幾個全景照,然后,扭過頭問我:“你那位張先生沒來?”

我說:“他不在群里呀!”

阿芳說:“你看這車上好多人的頭發都白了。估計也有五十好幾了,三十多歲的人倒沒有幾個。”

我笑道:“估計三十多歲的人都早已暗暗的私聊成功了,都單獨幽會去了。”

到達的是縣內著名的“柳湖濕地公園”。景點很漂亮。整個柳湖由數公里長的小路分成了南北兩個半湖。路邊長滿了各種小草,綠意盎然。湖面很寬,湖中有浮萍、絲草、綠荷,可謂一湖湛藍。有綠頭鴨、綠翅鴨等多種野鴨在湖面或悠然閑游,或翻滾嬉戲。湖中,還有一個也許是人工形成的面積不大的小島,呈浮云狀。島上樹木蒼翠,花草遍布,遠遠望去,在水天之間氤氳混沌,很是壯觀,讓游客們的心情大好。

我和阿芳、小蘭結伴而行。可可和虔實走在我們前面。虔實提著裝滿了水果、糖果、糕點、礦泉水的綠色塑料袋,不時地停下來給我們分發食品,連聲說:“吃吧吃吧!這東西買了,你們吃完,我才高興。”他的言語含著親厚和樸拙,臉上掛著謙卑的笑,仿佛我們間早已不是陌生人。

回過頭望去,我們后面的行人稀稀疏疏。有三兩結伴的,有形單影只的。有人步態悠然,有人行色匆匆。仰頭的、背手的、叉腰的,等等。看來,大家是各自為陣、各有所求、各懷心態。

如果說“觀察”是這趟行程的初始作業的話,那么,“交談”則肯定是這次聚會的研究性考證。肚里有沒有,只待你開口。往往,一句話就可泄露你的“天機”。因此,當人們走累了,歇坐在精心建造的亭子里閑聊時,一個故事或許就會由此誕生。

我和阿芳、小蘭坐在了一個柱子上鑲滿了彩色花紋的亭子里。周圍還坐了五個男人,年齡介于四五十歲之間。大家談起今天晴朗的天氣,談到四周美麗的景色,談著談著就很快進入了主題。

一個戴著遮陽帽、個頭不高的男人說:“在婚姻里,沒有人是精準無誤的專家。來這里的這些人,可以說都是愛情、婚姻的失敗者,只不過各有各的失敗。”這男人一定是個讀書人,他套用了托爾斯泰的名句。

一個額頭開頂、頭發稀疏的男人說:“愛情是個奢侈品。尤其是對我們中老年來說,真的是很不容易再找到那份真愛。許多人的愛情、婚姻,就像出天花一樣,出了一次,就再也不會發生了。”

一個臉上布滿黑斑的男子接口道:“這世上哪有他媽的愛情,有機會再找個人湊合著過唄!”

那個遮陽帽朝我們三個女人看了一眼,提醒道:“美色當前,你們說話可要小心點。”

一時話語停住,男人們齊齊將眼光瞟向了我們。我笑著說了句:“咱們這些人來這都是透氣、舒心的。大家自然可以敞開心懷地說話。”

緊靠亭子外邊的那個滿額皺紋的男人嘆了口氣,開口說:“是啊,咱們都是過來人,說出啥也不怕你們笑話。我是個做服裝生意的,賺了一點錢。老婆因病去世后,我想再找個伴。可孩子們作死地反對,說他們可以照顧我的。照顧個屁!無外乎就是擔心我再找的人,會分走我一半的財產。我今年59歲,后頭的日子還長啊,真能指望上他們嗎?”

我旁邊的阿芳聽后有些動情,她說:“其實愛情、婚姻是不分年齡的,咱們離異的中老年人應該大膽去愛,也完全能找到愛情、再續婚姻。張學良和趙四小姐、梁實秋和韓菁清、馮亦代和黃宗英、楊振寧和翁帆,這樣的例子還少嗎?都是年愈花甲的人,把再戀、再婚依然弄得真真切切,實實在在。我是群主,我們建這個群,就是想搭起一個平臺,讓大家去再尋真愛、再組織家庭、再享受幸福。大家要有信心!”

那個頭發稀疏的人鼓足了勇氣說:“美女群主,咱們可以找機會深談嗎?”

阿芳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看緣分吧。”

午餐定在一個叫“農家菜”的四間平房餐廳里,餐廳緊靠湖面。等餐時,不少人在低頭用手翻看著手機,旁若無人,仿佛世界的一切就在那個柔軟的指頭上。兩個盤著短發的女人舉著手機,追趕著湖面飛騰的小鳥拍照。房前場地上,幾個男人光著膀子,一手叉著腰,一手夾著香煙放在嘴里吞云吐霧。一個禿著頭的壯漢毫無顧忌地朝地上吐著口水,并將擦過嘴的紙巾隨意丟在了場邊。看來,離異的人,生活中或許都還有些小毛病的。

午餐很豐盛,八菜一湯。初始入座時,男人女人各自坐在了一塊,界線分明。阿芳笑著對大家說:“這樣不行,咱們得男女交叉坐。這就是一場集體相親,大家可以在飯桌上找找感覺。”然后,努力將人員進行了男女搭配的調整。但進餐時,女人們大都埋頭輕咽細嚼,男人們的“酒”勁也有所收斂,場面終是尷尬。

下午,一部分人坐著游艇上了那個湖心小島,另一部分走累了的人則蜷縮在餐廳走道的長椅上或從餐廳搬了椅子坐在了后院的水杉樹下。有幾個男男女女在低著頭互加微信,并三五成排地合影留念。或許是擔心太過敏感,沒有男女一對一的合影。可可已去湖心島。有三個男人走過來邀坐在一塊的我和阿芳、小蘭合照,我們沒有拒絕。

回程的車上,我問阿芳:“這一趟的印象怎么樣?你有收獲沒?”

教語文的阿芳老師很文藝地說:“在這水草豐茂的地方,滿天都是灰黃色的浮云。”

晚上,我給張先生打了一個電話,兩人講了40分鐘。我主要向他講了柳湖之行。

小蘭告訴我,她終于戀愛了。事情是從柳湖之行發生的。一個叫“追求”的49歲的男人,抓住她在湖畔餐廳后院看花的機會,要求加了她的微信。然后,兩人開始了交往。我們四人中,阿芳最知性,可可最浪漫,小蘭則最實誠。她常說,找個男人,就得實實在在地過日子,這男人就得有經濟基礎。經濟基礎決定著婚姻建筑。我想,這個“追求”一定是個很有錢的人。

可可的戀愛一帆風順。細節決定成敗。那個虔實是個很耐心、細致的人。對于他的呵護和關愛,可可照單全收。兩個人不僅出去旅游了幾天,而且已拜見了雙方的父母,開始談婚論嫁了。

我和阿芳則一無所獲。阿芳太美、太優秀了,一般人難以入她的法眼。女人的美,可以分“艷”和“麗”兩種。薛寶釵是“艷”的,林黛玉是“麗”的。而我們四人中,如果說可可是艷,我和小蘭是麗,阿芳則是又艷又麗。

我和阿芳真誠祝福著可可和小蘭。可可一直沒問題,而小蘭則終究還是遇到了瓶頸。

三個單身女人晚上六點又聚在了一個茶餐廳的小包間里。阿芳點了茶水和豐富的菜肴,慷慨地說,這頓晚餐,咱們痛快地喝點紅酒,痛快地吃,她買單。

小蘭則始終皺著額頭,顰著眉,臉上的失落感毫無遮掩。我們問她到底怎么了,她忿忿地對我們說:“這個‘追求’很不靠譜,也沒多少錢。我對他說,我希望找個牢靠的人,共同創造一點財富,安安穩穩地過好下半輩子。我問他現在的經濟狀況怎樣,今后還有什么奮斗目標,他說,他的奮斗目標自小就定了,就是為實現英特納雄耐爾而奮斗終身。”

我和阿芳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聲來。

小蘭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你們聽我講完。他說他錢不多,就十來萬元吧。但他有房子,兩人結婚后,可在他那兒住。我說,我也有房子啊,雖然面積只有90多個平方米,加上我的孩子,三個人兩房一廳,也夠住的。可是,他不愿意。”

“他是做什么的?有孩子嗎?”阿芳問。

小蘭接著說:“他是做水泥生意的。有個男孩,離婚時判給了女方,他負擔一部分撫養費。我對他說,你那房子今后可留給你兒子,你就過來住我這兒。不過,也不能白住,就地摘桃。我沒多少錢,你得花點錢將房子重新裝修一下,弄個新氣象。既然咱們結婚了,今后就是相依為命的一家人了,就不分彼此了。他說,他去考慮考慮。還提出再婚后,兩人最好是收入不歸一,支出AA制。我聽后很煩很煩。”

“然后呢?”阿芳追著問。

小蘭說:“然后,這家伙就失蹤了。還將我拉入了黑名單。”

我忍不住憤憤道:“這家伙真滑得很!他一定是考慮到他花錢給你裝修了房子,萬一兩人結婚后關系不牢靠,如若再分手,這裝修費怎么算得清?怎么付給他?他怕會落得個人財兩空。”

小蘭很沮喪:“是啊,這個人并不是在死心塌地和你交往,而是對再婚心有余悸,時刻提防著人,留有后手。”

阿芳感慨道:“也難怪。我有個男同學,算起來已結了四次婚了。女人就像他的一個合同工,可隨時解聘,隨時再簽約。現在的一些人啊,難道返祖回到了原始部落嗎?”

小蘭噙著淚水,傷心道:“我的命很苦。丈夫出車禍。我的身體一直也不好,你們知道的,轉氨酶很高。老家還有個一直臥病在床的老母親。單身后,這幾年接觸過幾個男人,總是高不成、低不就。這次又碰到了這么個混蛋。怎么哪兒哪兒都讓我趕上了?”

我的心頭有些酸痛。我將右手搭在了小蘭的肩上,幾乎是摟著她,勸她道:“小蘭,這事就這么過去了,別糾結了。天底下的好男人一定還是多于壞男人的。你會找到你的幸福的,只是緣分沒到。你要愛惜自己的身體啊!”

阿芳說:“曉慧說得對。可可不就碰到了那個虔實嗎?這人還真是不錯。曉慧的張先生也是個好人。咱們倆,就等那機遇吧!”

我剜了阿芳一眼,辯解道:“什么我的張先生?人家還不是自由人。我們現在只是普通男女朋友。”

或許是為了轉移話題,阿芳狡黠地對我笑道:“曉慧,你和那張先生就沒有試過?你老實說,他還行不行?”

我用力扯了一下阿芳的一尺半長的黑頭發:“你呀,說話不害臊!我不是那種輕易割衣解袍的人。見了男人就撩雨撥云的事,只怕你才做得出來。”

小蘭勉強笑了笑。她掏出手絹,在眼睛上輕輕擦拭了一下,然后,用手捂住胸部,長舒了一口氣。

桌子上的菜沒動多少,我們各自都已有三杯紅酒下肚,喝得如夢似幻,仿佛只有這酒精才是三個孤單寡寂的女人的最好解藥。小蘭還要繼續喝,我用力奪下了她的酒杯,大聲叫道:“愛情誠可貴,生命價更高!”

阿芳滿臉酡紅。她丟下筷子,站起身來,放開有些嘶啞的嗓子,恣意酣暢地唱起了歌手夢然演唱的歌曲《沒有你陪伴真的好孤單》:

城市的夜晚霓虹燈璀璨,

點亮了黑暗趕不走孤單。

午夜和白天不停的交換,

游走在街頭一個人落單。

節日的狂歡情人的浪漫,

所有的快樂都和我無關。

我又想你了你人在哪端,

沒有你陪伴我真的好孤單……

這頓飯,我們三人足足吃了三個小時。

我住的是老城區的一棟舊樓房,選擇了第四層靠東頭那間。三房一廳,面積120多個平方米。房子只做了簡單的裝修,四周是淡黃色的花紋墻紙,客廳陳列著朋友送的兩幅字畫,房內6個書柜裝滿了5000多冊圖書和雜志,晾臺上還擺放了4盆花草。整個環境倒也舒適、幽靜。五年前,女兒去了她父親那兒,我就一直獨自住在這里。

我喜歡獨處。當生活在眾多人群中時,拘謹、掣肘時時存在,必然要求人們相互牽就和忍讓。很累。唯有獨處時,才可以心無旁騖,完全成為自己。多年來,除了阿芳、小蘭、可可及幾個特別要好的女同學來過家里外,沒有男人走入我的這片領地。甚至是張先生,我也一直沒有讓他侵入這座殿堂。

這個周日,下起了小雨,天色很暗。我慵懶地睡到八點多鐘才起床。打開手機,看了“等待”群的10多條信息,然后,煮了面條吃早餐。冰箱里裝滿了肉食、雞蛋、蔬菜,無需出門購物,我決定一天內就宅在家里,讀讀書刊、翻翻電腦、看看微信。近年來,每逢雙休日和寒暑假,常常足不出戶,已成了我生活的一種習慣。

上午九點半左右,外面卻傳來了“咚咚咚”的敲門聲(我的門鈴已壞)。居然有人敲門,我很奇怪。即便親友找我有事,也是先打電話聯系的。難道是敲錯門了?

我走到門口,打開防盜門的貓眼觀看,只見門外是一男一女兩個陌生的年輕人。他們又接著敲了幾下門,叫著:“蘇阿姨!蘇阿姨!請您開門!”

我打開門。門口是兩個約莫20歲出頭的打扮時尚的青年。男孩穿著淺紅色的T恤,手里提著一袋水果,女孩穿著淡藍色的連衣裙。我說:“你們是誰?找我有什么事?”男孩說:“蘇阿姨,讓我們進來說吧。”

我讓他們進得屋來,邊說道:“其實我也大不了你們多少,不必喊阿姨的。”

兩個年輕人并排坐在了客廳內那個有些陳舊的條沙發上,雙手放在膝上,很恭敬的樣子。男孩說:“我們應該叫您阿姨的。我是張景鴻的兒子。這個,是我的女朋友。”

張景鴻,就是那位張先生。我的心頭未免一緊。

男孩端了我遞過去的茶杯,輕輕放在茶幾上,然后說道:“我們是輾轉打聽了多人,才找到您這兒的。真不好意思,打擾您了!”

我坐在了孩子們的對面,說:“沒關系。你們找我有什么事呢?”

男孩緩緩說道:“我們剛大學畢業不久,在廣州的一家公司上班。這次,是專門請假回來的。我媽媽病了,病得很重,已躺在了醫院里。她一直過得不好。她現在已知道您和我爸爸的事。她將這事告訴我們后,說實話,當時,我們的心里很不舒服,甚至有過到您這里興師問罪的想法。后來,我們問了爸爸,他對我們談了和您的關系,說您是個好人。我們考慮再三,覺得還是應該來見見您。我知道我爸媽近年來有矛盾,一直在吵。我們是一直在勸說他們。我們做兒女的,自然是不希望爸媽分開的。我們希望有個完整的家,所以,希望您愛惜我們的體弱多病的媽媽,希望您能理解我們的心情。”

男孩的一雙眼睛晶瑩、清澈,話語坦誠、得體。女孩也緊盯著我,眼中有稚氣、惶恐、期待。不用多說,他們的來意我已心知肚明。

我和張先生極少在大眾場合露面,所有的交往都是有節制的秘密進行。這信息怎么就透明了,甚至讓張先生的那一位都知曉了呢?

我對他們說:“你們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

我將客廳的窗戶全部打開,讓室外的輕風透了進來。然后,我端起茶杯,用水潤了下干渴的喉嚨,長吁了一口氣,坐下來,平靜地對他們說道:“孩子們,首先,我想說,你們的父母鬧離婚已經是很長時間了,而我和你爸爸認識才一個多月,所以,我不是導致你父母婚姻危機的那個誘因;其次,到目前為止,我和你爸爸也只是處于有限的交往中,并沒有實質性地去計劃未來。我是受過教育的老師,也是個離異多年的女人,我太知道離婚對一個女人意味著什么。所以,即便你爸爸對我很好,即便我也很喜歡他,但我從沒為一己私利去鼓動、催促你爸爸去和你媽媽離婚的。孩子們,你們的心情,我也能完全理解。我會理性、慎重地處理好這事的。”

一對孩子不住地點頭,臉上飽含著善意:“謝謝阿姨!謝謝阿姨啊!”

我仔細端詳著男孩,對那女孩說:“看得出,張景鴻培養了一個優秀的兒子。孩子,你可要珍惜你們的感情啊!”女孩又是一串忙不迭地點頭。

送走兩個孩子后,我立刻給張景鴻先生打了電話,說要和他見面好好談一談。他正在處理他所開的醫藥公司的一個重要事務,說好晚上相見。

晚上八點鐘,乘上張先生的車,讓他將車開到城郊的一條正在擴建的道路上停了下來。這幾年,城內城外的道路建設一茬接一茬,許多道路建建停停,尚沒有竣工。建筑工人們早下班了,周圍很安靜。我坐在副駕駛座上,將車窗玻璃按下留了一絲縫隙,讓空氣透了進來。透進來的寒氣也沒有影響我們兩人熱切的對話。

“聽說你孩子他媽已生病住院了。或許是心病帶來了身體上的病吧?”

“你怎么知道?”

“你孩子告訴我的。他和他女朋友來見過我了。”

“他們怎么找到你的?”

“科技、信息這么發達,現在的孩子,可以輕松找到世界上的任何地方。”

“他們說了什么?”

“主題是:不希望他們的父母離婚;副題是:希望我理解他們,以后不和你交往了。”

張先生沒有接著說話,將他那邊車窗的玻璃徹底按了下來,點了一支煙,狠勁抽著,并不時地用左手將煙灰抖到窗外。

張先生平素話就不多,他屬于那種“言語不多,心中有數”的人,很有理智。這也是我愿和他接觸的基礎。我默默地看著他,也沒接著說話。我知道他的心里一定是在翻江倒海。

一支煙已經抽完,張先生將車窗玻璃緩緩按了上來,扭過頭,眼睛緊緊地盯著我。

“那么,你的意思呢?”

“我想過了,我理解孩子們,也理解孩子他媽。”

“你同情她?”

“我沒有那么高尚。我不認識她,也根本不了解她。而且,我、你、她,三者的關系,也還沒有足以到要去考量我的精神層面的時候。”

張先生打開車門,將他的一米七八的身子移到了車外,對我說:“我們下去走一走吧?”

“還是在車上吧。我不想讓人看到我們兩人大搖大擺地走在一起。”

“這里基本沒人。”

“萬一呢?上車吧。”

張先生見我絲毫沒有下車的意思,便上了車來,關上門,臉始終對著我,感慨道:“我去醫院看過孩子他媽了。病很重,中風。醫生說,可能有癱瘓的危險。”

我真誠地說:“那你這時候更應該去照顧她。畢竟,你們還是夫妻。”

“那我們兩人呢?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張先生長嘆一聲,一連用了三個“怎么辦”,黧黑的臉上堆滿了無奈和失望。

“你無須在乎我的感受。”我坦誠說道,“我們什么也沒發生。該來的,自然會來。該去的,讓它去吧。今后,我們不要再談情說愛了。我知道這樣做于我們都有些痛苦,但長痛不如短痛,該放下的就得放下。我感謝你對我的那份真摯的情感,我會將你作為一個好朋友留在心里。”

張先生一臉悵然:“讓時間證明一切吧。我會等你的。”

我堅定地說:“不用了!如果你還要堅持等我,我想,我會永遠從你的世界里徹底消失。”

晚上九點半,張先生將我送到我的住宅小區門口。我沒讓他下車,然后道了聲“保重”就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院內。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晃,阿芳建這個“等待”群已過去了四個多月。四個月來,里面的人員是有增有減,變化無常。群里的信息也多是些無足輕重的表情圖片和隨心推出的各種有關中老年人保健、養身、防病、悅心的雞湯文。

一天上午,群里終于首次出現了久久期盼的動向。有兩對人在群里接連發了紅包,說結緣已完全成功,感謝群主,感謝大家,祝福大家,就此和大家告別。人們在領取紅包的同時,紛紛亮相表示羨慕他們、祝福他們。群里一時間出現了數十條信息,呈現了少有的熱鬧。

我問阿芳感覺怎么樣,她說特別的爽,猶如久旱逢干露。我說你是希望群里的人多呢?還是人少呢?阿芳說,她很矛盾。人多,不斷地增加人進來,可供大家選擇的對象就多一些,這個群可成為“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但她還是希望人少。她巴不得人人都能找到幸福,這個群不復存在,那樣,她就功德圓滿了。我問她,你是群主,這個群建起后,到目前為止的成功率如何。她說,沒法統計,這涉及到個人的隱私。群里的人是循環的,大多數人她都不認識。也許有人是珠胎暗結、不事張揚、默默地退群了。但總的講,大多數的頭像都還是在那靜靜地擺著。看來,難啊!

周六的下午,阿芳打來電話,說小蘭因病住院了,約我一道去看她。我便乘上阿芳開的車,一同到了縣內最大的一家醫院。

在一間住有三人的普通病房里,小蘭穿著一身病號服,斜臥在病床上,臉色有些蒼白,人明顯瘦了許多。她告訴我們,她是兩天前進院的,還是肝上的問題。醫生說,要經過多種檢查才能得出結論。

我坐在小蘭的床尾,問她:“醫生現在是怎么在給你治療呢?”

小蘭說:“上午輸液,下午吃藥。現在,病人進醫院后都是如此,不管啥病,先跟你弄幾瓶水吊著再說。”

我問道:“是誰在照顧你呢?”

小蘭說:“兒子呀。不過,這孩子也不懂事。早上來溜達了一下,就跑了。中午來醫院食堂給我打了點飯菜,現在又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也不知晚上是否還來。他大學專科畢業后,換了三份工作,都不滿意。目前還閑著。”

阿芳心疼地說:“你早該告訴我們。我和可可、曉慧可以分別抽空來照顧你呀!”

小蘭眼里溢出了淚水:“你們都忙,怎么好打擾你們啊!”

我問她:“現在飲食怎么樣?”

小蘭說:“不怎么好。一餐湊合著吃二兩多飯吧。主要是胸腹部有些疼,精神不太好,走路沒勁。住院后,就基本沒下樓。”

阿芳說:“住院的日子是最難打發的。你一天到晚,怎么過呢?”

小蘭說:“上午要輸液兩個多小時,還要面對醫生、護士一撥撥的查房,好混些。下午就一點事都沒有了。想睡覺,可又睡不著。多數時候就是在看手機,眼睛都看得花了。”

我和阿芳從醫院的食堂里端了一盤草魚、一碗豬肉丸子和一碟清炒黃瓜,送到了病房。小蘭說,你們弄這么多來做什么?我怎么吃得完?阿芳說,我們陪你吃,我們打了三個人的米飯的。

三個人邊吃邊聊,一頓飯吃了一個多小時。小蘭的兒子果然沒來,這孩子一定是想到他媽媽會去打電話叫快餐的。

我們幫助收拾好剩飯剩菜,我去幫小蘭打了開水。臨走時,阿芳深情地說:“小蘭,別著急!配合醫生把病治好,注意休息,保重身體。我們幾個人會天天輪流著來看你的!”

從醫院回程的車上,阿芳感慨地說:“我們這些單身人啊,平時倒沒什么,自由自在。只有到生病住院時,才真正感到有個貼身伴侶的照顧是多么的重要。父母、孩子、兄弟姊妹,都無法與其相比。”

我說:“是呀,脫單之前,只愿老天爺保佑我們身體健康!”

阿芳說:“你應該沒問題了。你已經有了那個張先生。”

我說:“張先生的那一頁,應該是翻過去了。”

阿芳吃驚問:“怎么了?”

我淡淡說:“他孩子的媽患了重病。他的孩子回來了,找過我,希望他父母不要分開,希望他的父親好好去照顧他母親。我和張先生談了,我們不要再進行下去了。”

阿芳問:“就這么簡單?”

我說:“可以去簡單地處理我們之間還算簡單的關系。”

阿芳大嘆:“可惜可惜!不過,也不排除出現反轉的。”

我將話題引到了她的身上:“阿芳,你是群主,管著120多號人。大家都盯著你呢!近水樓臺,你還是要將你那100的標準降到80了。美女這一物種猶如鮮艷的花草,時令性很強。你該出手了!”

阿芳騰出右手,在我的左腿上使勁掐了一下。

幾天后,阿芳又在群里發了一個通知:“為了方便大家近距離交流和展示才藝,我們將組織群里的人于晚上七點半集中到縣文化宮舞廳跳交誼舞。有意者請接龍報名。”

我在群里給阿芳點了贊。同時,在她個人的微信上發了一句話:“阿芳,你真是挖空心思、費盡心機!”

很快,阿芳給我回道:“曉慧,沒辦法呀!我想,既然建了這個群,就得想著為大家去辦點事。不說別人,你我的問題不都還沒解決嗎?不期待一時一事能解決問題,但是,動,總比不動好啊!”

我說:“群里現在的群員是120多人,而縣城城關中老年單身人員的總數,估計要超過這10倍以上。許多人還不知道這個群。舞廳里單身男女多,或許會再碰到一些熟人。你是不是還想借此擴大你的隊伍?”

阿芳說:“也包含有這個意思。就你是個明白人!”并附上了兩個大笑的表情。

到了晚上七點時,沒想到群里報名的總共只有18個人。數字很吉利,效果很慘淡。阿芳讓大家在舞廳旁的書店門口集中,然后帶大家到舞廳的入口處,自掏腰包,付了每人2元的門票費。

這是一家大眾舞廳,只做了簡單的裝潢。吧臺和放音室緊挨著,周邊緊靠墻壁擺放著一排排木長條椅,4個墻角安放著音箱,頭頂上3個旋轉著的彩燈對著舞池放射著暗淡、柔和的光線,讓人有夜的朦朧和神秘。

我們群里的18個人集中坐在了舞廳深處的幾排椅子上。小蘭還在醫院,我和阿芳、可可自是這次行動的先鋒。那個虔實則提了兩袋花生、瓜子、水果,笑瞇瞇地坐在了可可的身旁。

舞池里大約有七八十個人在跳舞。有穿了特制的舞蹈大擺裙輕盈地跳國標步的,也有穿著便裝搖搖晃晃地走著基本的交誼舞步的。但一眼望去,舞者皆為四十歲以上的中老年人。年輕人的業余時間,應該是基本留在了手機或電腦上了。

群里進來的18個人未必都會跳舞。大家面面相覷,不敢輕易踏入舞池。有來看熱鬧的。身旁的一個禿頂的男士去大膽請一位著黑色長裙的少婦跳舞時,就遭到了婉拒,可謂開局不利。

一曲慢三步的《隨風而逝》舞曲非常優美,一位留著平頭的五十歲模樣的男子隨著音樂,情不自禁地用右腳在地上輕點著節奏。稍后,他忍不住站了起來,大方地說:“這舞曲太美了。我恭請大家。哪一位愿和我跳這曲慢三步啊?”

領頭的只能是阿芳。她站了起來:“我跳得不好啊,咱們來試試吧。”

平頭和阿芳走進舞池跳了起來。雖然作為舞伴兩人必須搭肩摟背,但是,人,離得很遠;腳,不時碰著。阿芳忍不住邊跳邊笑,不時就低著頭看自己的腳。一曲下來,總體還算流暢,沒出多大事故。感覺他們都是跳過舞的人,只是初時未能配合默契。十幾年前我在大學學過交誼舞,對此略知一二。

活躍的可可忍不住了,站起來伸臂踢腿,舒展腰肢。虔實反復表白說不會跳舞,只是陪她來的。身旁一位四十出頭的白衣男子禮貌地邀請可可跳舞時,她脫下外衣朝虔實的身上一甩,立刻歡快地走進舞池,跳起了熱情的吉特巴。可可跳過多年的舞,她知道跳舞的人,很在意周圍沒下場的觀眾的眼光,但她不管不顧,旁若無人地點踏雀躍,特別恣意和放松。可可特長多多,跳舞于她而言,充其量只是個副產品。

當簡單、舒緩的慢四音樂響起后,我和大多數人隨意組伴終于走下了舞池。大家邊跳邊聊,近距離的感受著異性的氣息。或許都還尋找著某種心靈的感應,期待著情感的再次萌動。

幾曲過后,我觀察到舞廳里除了一些穿著特制的舞蹈裙的人有固定舞伴外,大多都是些“個體”的舞者。他們是單個來舞廳碰運氣找臨時舞伴的,其中一定不乏前來尋找慰藉的離異單身的人。有男人在請多個女人跳,也有女人投向多個男人的懷抱。舞技突出的,顯得比一般人都要“俏”。

舞廳倫巴的音樂響起時,有一位群外的肥頭胖耳的男士走過來,大著膽子伸出手邀請漂亮的阿芳跳舞。阿芳朝他仔細看了一眼,微笑著輕輕擺了擺手,說道:“謝謝!我有舞伴的。”即刻拉了群里的那個“平頭”走進了舞池。

我在去舞廳的洗手間的走道里一下子碰到了原來執教的那所學校的肖姓女老師。她見到我很為驚奇:“你怎么來這里了?從沒看到你進舞廳啊!”我笑著說:“是特別好的幾個閨蜜約我來的。我已經差不多有十多年沒到舞廳跳舞了。”我知道她以前一直和老公不和,問起她現在的情況。她說:“我們已在去年底徹底分手了。兩個人堅持不下去了。你知道的,他太喜歡賭了,天天在牌桌上,根本不管家。家產都快被他敗光了。”我為她惋惜,同時也簡單地向她談了阿芳建的“等待”群的情況。我邀請她入群,并特別強調了我自己也在群里。她猶豫了一下,說:“好吧。”

回到座位時,群里的人大多都走進了舞池,自然或不自然地融入了舞蹈大軍里。我接過虔實遞過來的一個橘子,剝了皮在嘴里嚼著,心里想:有人說,舞廳是個健身的地方,展藝的地方、磨時的地方,也是個容易產生愛情的地方。但短短的一個多小時,又會有什么驚天動地的事發生呢?

晚上九點從舞廳出來后,我和可可、虔實乘阿芳的車直接去醫院看小蘭。

來到病房,房間里只有小蘭母子兩人。小蘭說,病房里另兩個病友也是縣城城關人,因病情較輕已回家過夜去了。小蘭的兒子在那玩手機,見我們去后,打個招呼就走出了病房。

我們坐在了兩個空病床上。阿芳問:“現在情況怎么樣?“

小蘭說:“檢查結果出來了,醫生說是肝炎,較嚴重的那種,還要住一段時間。”

我說:“既然病情確診了,也沒什么大問題,你就安心多住幾天,待痊愈了再出院。不用急的!”

小蘭說:“知道你們上舞廳跳舞了。我雖然不會跳,卻也失去了一次和大家聚會的機會。羨慕你們啊!”

阿芳笑道:“這樣的機會有的是。待你病好后,我專門為你安排場活動。”

小蘭說:“跳完舞,你們有找到感覺沒?有收獲沒?”

阿芳說:“沒有。哪有這樣簡單的事啊?”

熱情的可可決定今晚就留在病房陪小蘭過夜。她讓小蘭的孩子回家去睡,并要虔實隨我們的車回去。虔實滿口答應。臨走時,他掏出500元錢遞給小蘭,小蘭堅決不要。虔實說:“本來還想著要買點鮮花和果品之類的,但我們從舞廳出來就很晚了,買不到了。這是我的一點小意思,算是讓你去買點好吃的,滋養身體吧。”說完,將錢塞在了小蘭床上的枕頭下面,扭頭就走了出去。

晚上十點多才回到家里。我匆匆洗完澡,便倚在沙發上翻看起手機,發現“等待”群里有十幾條信息,很是熱鬧。看來,今晚的舞蹈活動撩發了大家的興致。

有人說:“知道大家今晚去舞廳玩了。我會跳舞。遺憾的是晚上要陪客,失去了一個大好機會。”

有人說:“男女在一起跳舞,是很浪漫的。可惜我已60歲了,快跳不動了。”

有人接話:“我在舞廳用手機拍了幾個小視頻,現在發在群里,供大家分享。”

有人發話:“我不會跳交誼舞。但我可發一個我跳廣場舞的視頻,在大家面前獻丑。”

有人發話鼓勵:“我們這些中老年人啊,就應該注意鍛煉身體,否則,就會發胖。大家要多跳舞,跳舞是最好的健身活動之一。”

有人直率地說:“活動是必須的。通過參加各種活動,我希望在這個群里能找到溫暖、找到幸福。”

有人煽情說:“即便我們是一群孤獨的人,但我們依然會謹慎地前行。”

有個人還理性地發了長文:“我們都是過來人,也都是受過情感挫折的人。我覺得,愛情和婚姻是個很難說清的東西,它更多的是一種感覺。夫妻之間除了吃飯、睡覺外,其余大量的時間、空間在于彼此形體的觀賞和語言的交流。‘開心’‘愉悅’才是最主要的標準。所謂聽其言、觀其行都感到舒服,而且不附帶任何功利條件。否則,很有可能夫妻之間就是同一屋子里的另一個物體的擺設。”

有人感嘆道:“離婚獨處了這么多年,我一直在外沒什么交際,現在能夠待到這個群里,就是一種幸福。這個群,就是個不是‘家’的家啊!”

看了大家在群里的留言,我很感慨。群里有不少是“世事洞明,人情練達”的成熟人。也許正是因為這種成熟、澄明,才使得他們面對未來的婚姻思之又思、慎之又慎。

我打開電腦,瀏覽了半個小時的網頁,然后,半躺在床頭閉目養神。夜,已很深,但我睡不著。我習慣了熬夜。十多分鐘后,我從床頭起身。我知道現在的人許多都是如我一般的“熬夜族”,便拿起手機,連打了三個電話。

第一個是打給阿芳。我贊賞她建這個群后,為大家做的一件件實事。雖然她自己一無所獲,但搭起的這個平臺今后一定會有好的回報。“老天爺會報答你的!”我動情地對阿芳說。

第二個是打給在舞廳碰到的原來那所學校的同事肖老師。我問她今天進這個群后感受怎么樣。她說感覺不錯,感謝我邀她進了這個群,并表示還會邀一些她所熟悉的中老年單身人進來。

第三個電話是打給我的在國外的女兒。數天未聯系了,孩子接到我的電話后非常高興。她說:“媽媽,我很想很想你了!你一個人過得還好吧?”我噙著淚水說:“媽媽還好!孩子,我也很想很想你了!你回國來吧,媽媽真的需要你啊!”

我思索著還想打第四個電話,打給那個曾經讓我為之心動過的張先生。也不知他們現在的情況怎么樣了。但舉起的電話只悉悉索索地撥出了號碼的頭3個數字,我就毅然放下了電話。

可可要結婚了。那個虔實徹底地拜倒在了能歌善舞、充滿激情的可可的石榴裙下,幾乎成了她的粉絲。他倆相識后,迄今幾乎沒聽到他們間的關系有任何“負能量”的東西,趨于一路順利。這世間有億萬萬的人,兩個合適的人遇到一起的概率太低了,比一根樹枝掉下來砸破頭的概率都低。浪漫的可可和穩成的虔實似乎特別互補。他們是一對合適的人。

婚宴倒不浪漫。因為是再婚,低調的虔實勸說可可無須張揚,不舉辦任何禮儀,不做任何標記宣示,只請三桌最好的親戚朋友一聚,算是做個見證,也沒收禮金。小蘭還在住院,我和阿芳自是被邀之列。

在縣內最大的一家豪華酒店的大包房里,三張餐桌并排放在了一起,中間一桌擺放著一盆鮮艷的玫瑰花。四周的茶桌上擺滿了糖果、水果和精致的點心。虔實(真名叫馬剛)穿著淺紅色的襯衣和深藍色的牛仔褲。可可則穿了一套大紅色的連衣裙。一對再婚的新人臉上泛著紅光,顯得滋漫與充盈。他們和親友們握手、寒暄,接受著大家的祝福。那個健壯的虔實不時地向來客們點頭、倒茶、敬煙,一臉陶醉。

進餐前,坐在身旁的阿芳悄悄對我說:“他們還只接觸五個多月啊,是不是太緊促了?”

我說:“有時候愛情的產生并不是時間的長短來決定的。一見鐘情或多見無意,都很正常。”

阿芳明知故問:“你是學哲學的?”

我說:“跟生活學的。“

可可興致勃勃地走過來擁抱了我和阿芳。我笑著祝福了她,并說:“可可,恭喜你終于中獎了!不排除群里有人悄悄地再結了良緣,但你們卻是阿芳親手打造這個群后,收獲的能讓我們看得見、摸得著的第一對戰利品。”

可可說:“我的問題解決了,你倆應該加油了。你們怎么好像不著急呢?還要等到什么時候啊?”

阿芳回答了四個字:“寧缺勿濫。”

我也回答了四個字:“來日方長。”

可可追問:“來日方長,是多長啊?”

我緊緊握著可可的手,笑著,沒有回答。

晚上八點,從可可舉辦婚宴的酒店里走出來后,我乘上了阿芳開的車。車子行駛到江堤邊停下了。我和阿芳走下車來到了長江邊上。夜是溫順的、柔綿的。緩緩而流的江水,宛如廣袤的大地上清新而有節奏的呼吸。天穹深處,星星閃爍著爬進了夏夜,月亮發出的柔和光線不懈地照射著我們,仿佛要來給我們注入一種神奇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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