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是一只透明的杯子（組詩）

宋 蓉

秋 分

似乎什么都沒有改變，麻雀依然在榆樹上爭吵

戴勝鳥丟下家務，招搖過市

鴿子嫉妒白云，鴛鴦出雙入對

桂花開了，合歡花謝了，荷葉老了一半

懸鈴木又落了一地的葉子

莊稼地里，玉米和大豆正結伴回家

過了今天，夜更長了

我將藏起體內的雷聲和閃電，慢慢收攏雨的翅膀

像一只小動物，拖來細土和干草，把喧囂和冷風擋在外面

想你了，就給你寫一封長信

秋風太快，螞蟻慌里慌張，那就交給蝸牛——

這世間最慢的郵差

如今，什么都在提速。我想回到從前的車馬慢

把等待拉得長一點，再長一點

你的回信遲來一天，我就會晚一天老去

水

我不能給你更多。除了足夠的清澈

和時而伸直時而彎曲的寂靜

除了花朵和木船

太陽的正面覆蓋，我比金子更加閃亮

在它的背面，我是白銀做的

更多的時候，我是淡綠或者淺藍

我不能給你更多。如果你想做一株水草

或者蘆葦，長久地和我在一起

我會采一束清風，為你編織好看的波紋

無 題

那些年，我們身披陽光、落花

在園子里種菜除草，看紫色的豌豆花攀上籬笆

像一對咕咕叫的鴿子

唱著歌，撫育后代

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那對貧窮的老夫妻

在神的廟宇前，變成櫟樹和菩提樹

互相對望，廝守

搖晃著碧綠的葉子，輕聲低語

多年后。它成了一個夢。在夢里

我用花朵和蝴蝶，一次次修補殘破不堪的婚姻

湖邊閑坐

這湖邊的樹林，不是鳥兒的旅館，是白鷺的家

它們和黎明一起飛出，和黃昏一起回到這里

沒有房貸，不用交水費電費，也不必擔心枝條向它們索要租金

聽風在蘆葦叢中唱歌，觀看蝴蝶和野花的舞蹈

也是免費的

這個秋天的傍晚，我坐在湖邊，看湖像一個

淡綠色的女孩

懷抱白云和魚群，躺在草木和鳥鳴中間

看風把她的亞麻長裙吹成水做的波紋

直到萬物披上暮色，結滿白鷺的樹林像剛剛生育過的女人

袒露著雪一樣的乳房，喂養寂靜和月光

一個人在湖邊坐久了，身體里石頭一樣的東西會陸續離開

一個人在湖邊坐久了，即便沒有翅膀，也能飛起來

芙蓉樹下

風吹。斑駁的陽光在他身上

走來走去

有花落下來

一朵飄進夢里，一朵掉在夢外

賣西瓜的男人，揉揉眼睛

從平板車上坐起來

他剛剛做了一個夢：圓形的

比瓜秧短，比瓜甜

我 想

想和你去一個斧頭從未到過的樹林

在林中空地上，用石頭壘一座小屋

那里有用不完的寂靜和鳥鳴

那里的月光和流水一樣干凈

我們可以像野花一樣奔跑，像可愛的小動物

把大把的野果子塞進嘴里

在每一個透明的清晨

當陽光來到我們身邊

你要輕輕地喚醒我

像喚醒一朵梔子花

我揉揉眼睛，打著潔白的哈欠

緩慢地，一片一片地，開給你看

傾 瀉

哪一扇門，在等一個永不回家的人

郊游歸來時，遇見道路中間

面目全非的汽車

握緊多年，卻瞬間松開的愛、工作

零零碎碎的小恩怨

暮色傾瀉。仿佛一場大雨

我轉過身。那么多擁擠的東西，從身體里倒出來

女人是一只透明的杯子

盡管舉起它好了，一只透明的杯子

對你，沒有什么秘密可言

請把它注滿

美酒咖啡，或者孤獨和疼痛

不要讓它對你的嘴唇感到陌生

不要讓它空著，更不要輕易放進你的櫥柜

它會變老變暗

在被你長期遺忘的角落

它寧愿——

在你的手中破碎

月亮圓得像個謊言

我在鍵盤上敲下一行字，又刪去。如此反復

這世上，太多的東西，詞語也會力不從心

大水退去之后，隧道里長出車輛和死亡數字

一束束鮮花，緊挨著站在地鐵五號線門前

黃昏，知了抱著大樹，像商販一樣叫著

盛開的紫薇花，撫摸著回家的車輛和疲憊

今晚的月亮太圓了

怎么看，它都像個謊言

父親的遺物

你留下母親

留下夏天、《圣經》、老花鏡……

留下比我年長的筆記本

你把善良，倔強，少言寡語的性格給了我

讓我替你在人間繼續活著

一樣的紙和筆

多年前，你寫下我的生

多年后，我寫下你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