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 翔
南京審計大學 經濟學院,江蘇 南京 211815
20世紀80年代以來,“要素分工”逐步成為國際分工主導形態。投資超越貿易、替代貿易、創造貿易而成為驅動新一輪經濟全球化發展的全新機制。“全球要素分工”的發展雖然以生產要素跨國流動為主要表現形式,但是正如現有研究指出的,由于不同生產要素的跨國流動性存在差異,因此在實踐中依托要素跨國流動實現的要素跨國組合,主要表現為流動生產要素對非流動生產要素的追逐、流動性較強的生產要素對流動性較弱的生產要素追逐。相比較而言,資本是所有生產要素中跨國流動性最強的一種,因此,很長一段時期以來“全球要素分工”的發展也就主要表現為資本的跨國流動,尤其是全球對外直接投資的迅猛發展。改革開放以來,大量利用跨國公司的對外直接投資,正是中國融入經濟全球化的重要方式,也是中國抓住全球要素分工帶來戰略機遇從而獲得開放型經濟巨大發展成就的重要成功經驗。目前,全球要素分工出現一些新特點、新趨勢和新變化,包括以國際移民為表現的勞動力,特別是高端和具有創新能力的人才跨國流動性日益增強。與一般的商品和資本的跨國流動不同,勞動力中的高端和創新型人才,顯然是所有生產要素中最為積極和能動的,并且因為其具有較高受教育水平和專業知識技能,往往是知識和技術的直接載體,所以成為各國參與經濟全球化競相爭奪的焦點群體。目前,中國開放型經濟正處于從以往高速增長轉向高質量發展的關鍵階段,而開放型經濟的高質量發展顯然離不開高質量要素的支撐。如果說在前一輪的開放發展中,中國順應了全球要素分工演進的大趨勢,大量利用跨國公司對外直接投資,推動了中國開放型經濟的高速發展,那么新形勢下中國能否抓住要素分工進一步深度演進帶來的新戰略機遇,在實施人才國際化戰略中加快高端和創新型國際人才引進和流入,顯然對于能否順利推動中國開放型經濟邁向更高層次和水平,具有極為關鍵的作用和意義。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人才工作會議上強調指出:“人才是衡量一個國家綜合國力的重要指標。國家發展靠人才,民族振興靠人才。我們必須增強憂患意識,更加重視人才自主培養,加快建立人才資源競爭優勢。”
當然,全球要素分工從以資本為主的生產要素跨國流動,不斷向包括國際人才等在內的勞動力跨國流動拓展延伸,并非意味著利用外資不再重要,在融入全球要素分工中要實現從利用外資向引進人才的簡單轉變。實際上,無論何種生產要素以及何種形式的跨國流動,都是一國融入全球要素分工,進而整合和利用全球資源的重要表現和方式。更為重要的是,生產要素的跨國流動往往并非具有單一性,比如以往針對全球對外直接投資的研究就指出,資本要素的跨國流動并非是資金單一生產要素的流入和流出,通常是以資本為紐帶的包括技術、管理等在內的一攬子生產要素的流入和流出。這也正是經過改革開放幾十年的發展,在中國已經解決了“雙缺口”問題之后,利用外資仍然是中國重要開放戰略內容之一的原因所在。因此,利用外資有助于國際人才引進嗎?對于這一問題的回答,在人才爭奪逐步成為世界各國和政府融入經濟全球化關注的重要焦點大背景下,尤其是中國亟待實施人才國際化戰略,以促進開放型經濟發展方式轉變以及提升全球要素分工地位的關鍵階段,顯然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實踐價值。針對國際人才流動的影響因素,目前學術研究雖然取得了部分成果,但遺憾的是,現有文獻尚缺乏從利用外資角度進行的直接研究。
鑒于此,本文將利用跨國面板數據,計量檢驗利用外資對國際人才流入的現實影響效應,據此從實證層面回答“引資”是否帶動了“引智”。與現有文獻相比,本文的可能貢獻在于:第一,從研究視角看,從利用外資角度對國際人才流入的影響進行探討,是對現有關于勞動力跨國流動影響因素研究文獻的有益補充;第二,在研究方法上,突破現有文獻主要采用問卷調查等定性分析方法,而采用計量檢驗方法對利用外資影響國際人才流入的現實效應進行實證分析,為“引資”是否帶動“引智”的問題提供更加有說服力的經驗證據;第三,在數據處理方面,嘗試采用將權威統計數據和手動搜集數據相結合的方式,對國際人才流入進行測度,以彌補現有統計數據缺失的不足;第四,將“引資”對“引智”影響效應與一國營商環境納入統一分析框架,研究外資流入對國際人才流入的帶動作用。
關于勞動力跨國流動的影響因素,傳統國際經濟學理論主要從勞動力價格即工資差異角度進行了探討,即在不考慮其他影響因素條件下,勞動力會從工資較低的地區和國家向工資相對較高的國家和地區流動。然而,在所有的生產要素中勞動力是最特殊的一種,因此其跨國流動的動因不能簡單套用推動商品跨國流動的直接動因,即勞動力的跨國流動并不能簡單歸結為要素報酬在地區和國家之間的差異性。實際上,斯密在《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中論述勞動力流動時就早已指出,人性見異思遷,雖早有定論,但根據我們的經驗,人類卻顯然又是安土重遷,最不愛移動的;與之類似,李嘉圖在其《政治經濟學及其賦稅原理》中論述勞動工資時也曾指出,經驗現象表明,大多勞動者通常而言都不愿意背井離鄉,帶著已成的習慣而置身于異國政府和法律之下。可見,勞動力這種特殊的生產要素,其跨國流動的影響因素可能與其他一般生產要素相比要復雜得多。可能正因如此,學術界對于勞動力跨國流動影響因素從不同角度展開了廣泛探討,并取得了有益的成果。大體來看,現有研究主要從三個方面,即勞動力流出的來源國因素、勞動力流入國的目的國因素以及勞動力自身因素等角度,進行了較為廣泛的研究。
就勞動力流出的來源國因素而言,代表性的觀點主要包括經濟發展水平論、教育發展水平論以及信息發展水平論等。經濟因素是決定一國勞動力流出的重要原因。正如已有研究指出,當一國經濟發展水平較低,勞動力收入水平和生活條件相對較差時,勞動力總是期望能夠通過移居到其他國家和地區,以獲得更好的工作條件和提升生活水平。也就是說,此時勞動力跨國流動實際上更多是基于改善工作條件和生活狀態的一種被動需要,即原有生存環境“迫使”勞動力產生流出的意愿和動機。從這一意義上看,該方面的研究與傳統國際經濟理論所揭示的要素價格差異有內在的邏輯一致性。只不過,后來聚焦于經濟層面因素的研究不再局限于勞動要素報酬單一維度,而是考慮了更為寬泛的影響因素。與經濟因素相比,教育因素是決定一國勞動力流出的另一重要原因。代表性觀點認為,在人員跨國流動中留學教育一直占據著較高比重,而之所以一國受教育人員會從來源國流出,除了基于知識和技術的探討和交流外,更重要的是來源國本身的教育水平相對落后,通過“求學”于其他國家和地區,有可能獲得更好的教育水平和教育條件,提升受教育者的學識水平、技能水平以及開闊受教育者的國際視野。當然,不論勞動力流出是因為來源國經濟發展水平因素還是教育發展水平因素等,從流出行為的選擇角度看,還與流出國信息發展水平有關,也就是說掌握并對比勞動力流出國和流入國的相關信息,對于勞動力跨國流動至關重要。實際上,上述研究雖然主要聚焦于勞動力流出的來源國自身,但其背后卻已經蘊含了“比較”的因素,即無論是經濟層面的因素還是教育層面的因素等,推動勞動力跨國流動的最終還是對流出國和流入國進行的“比較”。因此,從上述意義看,不僅來源國的經濟發展水平和教育水平對勞動力跨國流動能夠產生顯著影響,流入目的國經濟發展水平和教育水平,同樣對勞動力跨國流動能夠產生顯著影響。這正是眾多學者同時關注到并從勞動力流入國的目的國因素開展研究的重要原因。
國家層面的經濟和教育因素等雖然是影響勞動力跨境流動的重要原因,但正如前述分析指出,諸如上述因素的作用往往是“比較”的結果。然而,也有文獻指出,如果將影響僅僅聚焦于勞動力流出的來源國因素與流入的目的國因素差異,顯然無法解釋勞動力跨國流動的雙向性,即為什么兩國有時互為勞動力的流出國和流入國。因此,對勞動力跨國流動的影響因素探討,除了從勞動力外部進行探討外,部分文獻逐步關注到勞動力自身特征對其跨國流動性的影響,包括從勞動力自身家庭背景、受教育水平、從事的專業領域,以及勞動力自身的性格特征等視角,進行了廣泛探討。較為一致的觀點認為,諸如上述一些能夠反映勞動力自身特征的因素,的確對其跨國流動具有一定的影響。實際上,不僅勞動力自身特征影響到自身跨國流動的選擇,而且各國針對勞動力跨國流動的相關政策措施也有著顯著的差別,從而影響著不同勞動力的跨國流動性。比如,熟練勞動力和高技能勞動力往往是各國更加傾向接受的跨國人員流入,因而各國會采取相對開放甚至鼓勵性的入境政策,而對非熟練勞動力和一般低技能勞動力則往往不太歡迎,甚至采取比較嚴厲的限制入境政策。總之,勞動力自身特征性因素是影響其跨國流動性的重要原因,基本已成學術界的共識。
綜上可知,現有研究已經對勞動力跨國流動的影響因素進行了廣泛探討,包括國家間經濟交往,比如貿易可能產生的帶動作用,但是從與勞動生產要素密切相關且在前一輪全球要素分工中一直居于主導地位的全球對外直接投資角度,還缺乏直接的分析。雖然現有觀點認為對外直接投資往往是以資本為紐帶的一攬子生產要素的跨國流動,這其中顯然包含了對勞動力跨國流動的帶動作用,但迄今為止仍未有文獻提供有說服力的經驗證據。鑒于此,本文力圖對現有文獻進行拓展,并從理論與實證層面分析“引資”的“引智”促進效應。
現有研究普遍認為,資本跨國流動往往并非是資本這種單一生產要素的跨國流動,而是以資本為紐帶的一攬子生產要素的跨國流動。從這一意義上說,開展對外直接投資通常會伴有人才的跨國流動。尤其是外國直接投資(FDI)在大力擴展東道國市場時,可能更需要伴隨人才流動。當然,除了FDI的“一攬子”效應可能伴隨的人才跨國流動直接效應外,可能還會通過其他作用機制而引發人才跨國流動。遺憾的是,資本流動緣何能夠帶動勞動力尤其是人才跨國流動,至今仍然沒有定論。全球價值鏈或者說全球生產網絡是當代國際分工的主要特征和主導模式,而推動這一分工模式演變的主要微觀經濟體就是跨國公司。換言之,跨國公司開展對外直接投資是構建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的重要途徑和方式之一,從東道國角度看,引進和利用外資就是融入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的重要途徑。從構建全球生產網絡角度看,“引資”必然會引起如下三個方面的變化,從而推動國際人才的流入。
一是貨物貿易的關聯性變化。全球生產網絡的構建,必然推動貨物貿易的發展。實際上,跨國公司通過開展對外直接投資,無論是將全球價值鏈的不同生產環節和階段配置到哪個國家或地區,都會涉及貨物的跨國流動。這是因為全球生產網絡的構建,在產品生產的最終階段完成之前,必然會涉及中間產品的跨國流動,甚至是多次跨國流動。因此,如果配置到某個國家或者地區的生產環節和階段并非最終的加工組裝階段,顯然從全球投入產出關系角度看,必然會要求中間產品的進出口。如果配置到某一國家和地區的環節和階段屬于最終的加工組裝階段,那么這一國家和地區通常會成為跨國公司的全球出口平臺,從而推動貨物出口貿易的快速發展。當然,在完成最終組裝加工之前,仍然會涉及大量的中間產品進口。總之,不論是何種國家和地區,只要是融入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就會導致本國與世界其他國家之間貨物貿易的關聯程度加強。在針對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尤其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全球貿易高速增長的研究中,已有文獻發現,諸如關稅和非關稅壁壘的降低只能解釋全球貿易增長的1/3,剩下的2/3必須從全球價值鏈分工引起的中間產品和最終品貿易等角度進行解釋。毋庸置疑,貨物貿易的發展要由“人”來推動,尤其是商務人才來推動,由此必然要求商務人才跨國流動,包括在相應國家設立常設機構。而且,貨物貿易也是增進各國之間相互了解的重要渠道,從而帶動人才跨國流動。特別地,伴隨貨物貿易的發展,貨物流入得越多,意味著越需要根據貿易往來的得益而開設新機構,或為了加強日常的業務來往而促進人才流動。有關生產要素跨國流動的已有研究,明確指出了不同生產要素跨國流動性存在的巨大差異,包括異質性勞動力在跨國流動方面存在的顯著差異。諸如商務人才、科學家、工程師、企業高管、留學生等,相比于普通和低技能勞動力而言,其跨國流動性顯然要更強。因此,上述作用機制無論是從現實需要角度看,還是從現實的限制性措施角度看,帶動的主要是人才跨國流動。據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說:
H1:利用外資對人才跨國流動的影響,會通過提升東道國與外部世界貨物貿易的關聯程度這一機制發生作用。
二是服務貿易的關聯性變化。當前,全球價值鏈分工不僅發生在制造業領域,而且正在不斷向服務貿易領域延伸。也就是說,通過開展對外直接投資推動服務業全球化和碎片化發展,已經成為當前經濟全球化發展的重要內容和趨勢。實際上,近年來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UNCTAD)連續發布的年度世界投資報告顯示,從產業領域看,服務業利用外資已經超過了制造業領域外資從而成為全球對外直接投資最“青睞”的投資領域。在此背景下,已有部分文獻開始關注服務業全球化和碎片化發展趨勢問題。中國利用外資表現出同樣的變化。比如,中國商務部統計數據顯示,2011年中國服務業利用外資首次超過了制造業,成為中國利用外資的第一大產業。跨國公司開展對外投資向服務業領域流動,由此推動了服務業全球價值鏈的快速發展。顯然,從構筑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角度看,無論是制造業全球價值鏈,還是服務業全球價值鏈,都會產生類似的跨國流動“內容”,前者表現為貨物的跨國流動,后者主要表現為服務的跨國流動。不同的是,與貨物貿易相比,服務由于其提供者和消費者通常需要“碰面”等特性,從而服務貿易的發展更容易引發相關人員,尤其是服務貿易領域人才的跨國流動。慣常界定的服務貿易有四種提供方式——跨境交付、境外消費、商業存在以及自然人流動,后三種方式直接涉及人員流動問題,尤其是商業存在和自然人流動,顯然會伴隨著人才的跨國流動。需要指出的是,在大數據、物聯網、云計算、區塊鏈等數智時代,網上協作已經成為服務貿易發展的重要方式,但是諸如此類的變化,一方面會因為促進服務貿易的發展即規模效應而進一步促進人才流動,另一方面有些服務項目尤其是諸如運輸、旅游、維修等服務貿易的開展,依然需要以商業存在等形式而發展,由此必然帶動人才的跨國流動。據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說:
H2:利用外資對人才跨國流動的影響,會通過提升東道國與外部世界服務貿易的關聯程度這一機制發生作用。
三是研發效應的關聯性變化。現有研究指出,開展對外直接投資存在著廣泛的技術溢出效應,尤其是從全球生產網絡構建角度看更是如此。不同生產環節和階段的無縫對接,不僅要求在時間上進行統籌安排,還需要在質量參數上實現精確匹配。為此,跨國公司在東道國遴選配套企業時,往往會對其進行技術指導甚至開展相關培訓等,從而產生積極的技術溢出效應。當然,除了這種主動式技術溢出效應外,還存在其他間接的技術溢出效應。比如,為了能夠與外資企業進行配套,或者在同群效應作用下,本土企業會加大研發投資力度,提升研發能力,提升企業技術水平和促進人力資本積累。生產要素跨國流動的本質,是資源在全球范圍內的優化組合,這種優化組合效應不僅存在于不同生產要素的數量匹配之間,同樣存在于生產要素的質量匹配之間。現有文獻從制度質量和人才匹配的角度,在理論和實證層面上探討和分析了要素質量匹配的重要性和實踐性。如果說,利用外資確實在東道國產生了廣泛的溢出效應,并且有助于提升東道國本土企業研發水平的提高,進而生產要素向高級化發展,那么從生產要素質量匹配角度看,建立在研發等效應基礎之上的本土生產要素高級化發展,會吸引更高層次的勞動力即人才的流入。據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說:
H3:利用外資對人才跨國流動的帶動作用,會通過提升東道國研發水平這一作用機制產生作用。
需要指出的是,直接人才流入和非直接人才流入可能在諸如動因等方面存在一定的差異,進而從利用外資角度看對國際人才流入的“促進”作用機制可能也不盡相同。一方面,將研究聚焦于整體意義的“引智”層面時,盡管上述理論分析所提出的幾個主要作用機制,在直接人才流入和非直接人才流入上存在作用力的差異,但是并不至于影響整體分析結果;另一方面,從實證研究的可行性角度出發,由于國際人才流入數據的可得性,尤其是在統計數據上目前還無法有效區分直接人才流入和非直接人才流入,因此,為了保證理論和實證之間的邏輯性,本文在上述理論假說的分析中,不再進一步區分“引資”在直接和非直接“引智”方面可能具有的差異性促進機制。
本文著重從經驗層面探討引進外資是否有助于帶動國際人才流入,即“引資”能否帶動“引智”問題,因此研究的關鍵在于變量的選取、測度以及數據處理問題。本文研究的核心問題是“引智”即國際人才流入,雖然屬于勞動力跨國流動范疇,但顯然又不同于普通意義上的勞動力國際流動,即現有文獻中慣常采用的勞動力跨國流動,尤其是一般意義上的移民統計數據,與本文的研究并非完全一致。為此,在開展實證研究之前有必要對本文的研究設計進行簡要說明。
本文設定如下計量模型,以檢驗利用外資對國際人才流入的現實影響效應。
=+++++++
+++
(1)
其中,下標、分別表示國家及年份;為各國的國際人才流入情況,表示各國實際流入的外資存量額;表示各國經濟發展水平;表示各國教育發展水平,表示各國國內相關費用水平;表示以貿易依存度表示開放型經濟發展程度,表示各國勞動需求強度,表示各國信息化發展程度。為了盡可能降低后文計量檢驗過程中可能因為重要的解釋變量遺漏而給計量檢驗結果帶來的偏差,本文在計量模型中進一步控制了國家固定效應()和年份固定效應();為隨機擾動項。此外,為了降低數據波動性且又不至于對估計結果造成影響,本文在具體回歸估計時對部分變量進行了取自然對數處理。
1.被解釋變量
國際人才流入()是被解釋變量。Mahroum按照身份和工作性質等將人才分為五大類,即學術工作者和科學家、學生、管理者和行政人員、工程師和技術人員、企業家。其中,后三類人才為直接生產性人才,而前兩類則為非直接生產性人才。為了使得估計結果盡可能準確和可靠,本文使用的人才數據盡可能地涵蓋上述兩個方面的五大類人才,即同時包括直接生產性人才和非直接生產性人才。為了解決數據缺乏問題,本文采用兩種方式進行處理。一是采用手動搜集的方式粗略測度學術工作者和科學家這種非直接生產性人才的各國國際人才流入數據;二是根據勞動力移民的相關統計數據估計其中的人才占比,作為管理者和行政人員、工程師和技術人員、企業家三類人才的粗略測度。其中,各國高等教育留學生數據來自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數據研究中心(UIS)。由于學術工作者和科學家的工作單位通常在高等院校或者研究機構,為此,本文手動搜集了各樣本國家高等教育院校和研究機構的外籍人士數量,作為學術工作者和科學家的國際人才流入統計數據。首先對選取樣本國家的高等院校和科研院所的名單進行篩選,其中,高等院校的名單篩選,以中國教育部教育涉外信息監管網認證的國內外院校名單為準;選取樣本國家的科研院所名單以“伊梅名錄資源”提供的名單為準;其次,在確定名單的基礎上,進一步以諸如foreign personne、foreign expatriates等為關鍵詞,結合網站介紹的具體年度,采取網絡數據爬蟲的方式爬取可能樣本年度每個單位可能擁有的外籍人士數量,然后加以匯總。將上述兩種方式的數據統計方式結合起來,可以粗略估算出主要包括留學生、學術工作者和科學家的非直接生產性人才的國際流入數量。Chand指出,在勞動力的國際移民中,其中高級生產性人才占到移民總量的15%左右。顯然,從前述對人才劃分的方式和角度看,管理者和行政人員、工程師和技術人員、企業家三類人才應該屬于且大體涵蓋了生產性人才范疇。目前,關于勞動力國際移民的權威統計數據庫主要有兩套,一套是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構建的國際移民數據庫(OECD-DIOC),另外一套是國際勞工組織構建的國際移民數據庫(ILO-Labour migration)。由于上述兩個數據庫在部分經濟體的統計數據上出現非連續性問題,因此本文將上述兩個數據庫進行匹配,并以OECD-DIOC數據庫為基礎,對于樣本缺失年份的數據,再從ILO-Labour migration數據庫中予以補充。最終選取的樣本區間為2000—2015年,包括的樣本國家為36個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成員國和10個非OECD國家。
2.解釋變量
各國利用外資()是本文的核心解釋變量。各國利用外資通常有兩種統計數據,一是利用外資的流量額,二是利用外資的存量額。如果說資本的跨國流動對人才的跨國流動確實具有帶動效應的話,那么顯然無論是流量數據還是存量數據,均能夠產生帶動效應。流量效應顯然包括在存量效應之中。但是,對外直接投資對人才跨國流動可能產生的帶動作用,除了流量的即時性作用外,還可能產生滯后作用,因此,相比較而言,如果全球對外直接投資果真對人才跨國流動具有帶動效應的話,那么采用對外直接投資的存量數據相比流量數據更能體現其對人才跨國流動的作用。從前述的作用機制角度看,無論是透過貨物貿易發展的管理性,還是透過服務貿易發展的關聯性,抑或是透過提升研發水平的關聯性角度看,外資的存量效應顯然都要優于流量效應。基于上述考慮,本文在利用跨國面板數據進行實證分析時,對關鍵核心解釋變量即外資流入額采用存量數據。
3.其他控制變量
經濟層面和教育層面的因素等均對人才跨國流動具有一定的影響,因此,在式(1)中除了FDI這一變量外,還納入了其他控制變量。各國經濟發展水平指標(),采用各國人均GDP作為表征變量;各國教育事業發展水平指標(),采用政府對于高等教育支出占GDP比重作為表征各國教育發展水平的測度指標。各國國內相關費用(),采用各國“購買力評價”作為表征國內相關費用的衡量指標。各國對外貿易發展程度變量(),以貿易依存度即進出口總額占GDP之比進行測度。各國對于勞動力的需求強度(),采用各國經濟增長率作為勞動力需求強度的表征變量。各國的信息發達程度(),采用各國互聯網普及率作為信息發達程度的表征變量。
其中,各樣本國利用對外直接投資存量數據、進出口貿易數據、人均GDP數據、經濟增長率數據等主要來自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統計數據庫(UNCTAD Statistics)。教育支出占GDP比重的數據以及互聯網普及率數據等主要來自世界銀行統計數據庫(World Bank Open Data)。
“引資”對“引智”實際帶動效應的基準回歸結果見表1。為避免可能的異方差等問題所帶來的不良影響,本文在估計過程中采用了懷特(White)方法對異方差問題進行處理(后文分析采取同樣的處理方法)。

表1 基準回歸估計結果
由表1第(1)列的估計結果可見,外資流入變量()的系數估計值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通過了統計檢驗,說明利用外資對國際人才流入確實具有顯著的帶動作用。進一步地,本文納入其他控制變量以及逐步控制了國家固定效應和年份固定效應后,外資流入變量的系數估計值雖然在大小上略有變化,但是無論是從影響的方向性上看,還是從影響的顯著性上看,均沒有發現本質性改變。也就是說,外資流入依然表現出對國際人才流入的顯著帶動作用。由此,本文的前述理論預期得到了較好的邏輯一致性計量檢驗。利用外資何以能夠對國際人才流入產生帶動作用?可能的原因包括直接效應和間接效應兩種。直接效應就是現有觀點所闡明的對外直接投資其實是以資本為紐帶的一攬子生產要素的跨國流動,其中包括對國際人才這一生產要素的帶動作用。間接效應主要考慮到人才這一生產要素的特殊性尤其是與其他生產要素相比,所具有的主動性和積極性包括在不同國家和地區之間流動的選擇性行為。而這種行為選擇顯然會受到不同國家和地區相互之間信息流動進而增進了解的重要影響。開展對外直接投資和利用外資的國際化經營行為,對于國與國之間加強經濟交往進而在信息擴散和增進相互了解等方面,能夠發揮重要作用。因此,一國利用外資的同時其實就是一國或地區讓外部世界了解自己的重要契機,有助于帶動其他生產要素包括國際人才的流入。
就其他影響因素而言,的系數估計值在各列匯報的估計結果中顯著為正,說明經濟發展水平越高對國際人才流入確實具有一定的吸引作用,這一點也是符合理論預期的。的系數估計值在各列匯報的估計結果中也顯著為正,說明教育水平越高的國家對國際人才流入的吸引力也就越強。這一點與國際留學生目的地選擇實踐基本是一致的。的系數估計值在各列匯報的估計結果中顯著為負,說明流入國成本的確是國際人才流動時考慮的因素之一,相關成本越高,對國際人才流入的制約作用就會越明顯。的系數估計值在各列匯報的估計結果中也顯著為正,說明開放型經濟發展程度對國際人才流入有一定的促進作用。的系數估計值在各列匯報的估計結果中也顯著為正,說明一國對勞動力需求強度越高,同樣會產生外溢效應,即對國際人才流入可能會采取鼓勵性措施從而促進人才流入。最后,的系數估計值在各列匯報的估計結果中同樣顯著為正,說明信息發展程度對國際人才流入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這一結果與前文的預期是一致的。
本文旨在研究利用外資對國際人才流入的影響效應。國際人才流入更多體現為個體行為或者說微觀層面,而利用外資則更多表現為宏觀層面的經濟行為。通常而言,作為國際人才流入的微觀維度,通常不會影響利用外資的宏觀維度,也就是說,宏觀層面的利用外資對于微觀層面國際人才流入而言,很大程度上可以視為外生變量,因此上述計量模型中被解釋變量和核心解釋變量之間產生逆向因果關系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盡管如此,出于研究完整性和穩健性考慮,放松利用外資可能是外生性變量的假定,并采用兩階段最小二乘法(2SLS)來解決二者之間可能存在的逆向因果關系。采用兩階段最小二乘法以解決內生性問題的關鍵在于尋找合適的工具變量。本文借鑒黃玖立等的研究思路,取各國首都城市到海岸線最小距離的倒數作為外資進入程度的工具變量。其中,如果首都城市是沿海城市,那么其到海岸線的最短距離為其內部距離;如果首都城市是內陸城市,則為其內部距離加上其距最近的沿海港口城市的距離。數據來源于法國國際經濟研究所(CEPII)的經濟地理數據庫。基于內生性處理的穩健性檢驗結果見表2,利用外資變量的系數估計值依然為正且具有顯著性,即利用外資對各國引進國際人才具有顯著的帶動作用。

表2 基于內生性問題處理的穩健性檢驗結果
上述實證研究結果證實了“引資”對“引智”確實具有帶動作用,接下來本文更感興趣的是,“引資”對“引智”是否通過上述三個方面的作用機制而發揮作用。為此,本文建立如下中介效應模型對作用機制進行實證檢驗。
=+++++++
+++
(2)
=+++++++
+++
(3)
=+++++++
+++
(4)
其中,表示一國貨物進出口總額,在具體實證分析過程中,為減輕數據的波動性且不影響研究結論,本文采取對數化處理,數據來源于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統計數據庫;表示一國服務進出口總額,與貨物貿易進出口總額類似,本文同樣采取自然對數形式進行處理,數據來源于世界貿易組織統計數據庫;表示一國研發水平,具體采用一國研發投入經費占GDP比重表征,數據來源于世界銀行統計數據庫。中介效應的具體檢驗結果見表3。

表3 中介效應檢驗結果
基于表3第(1)列的檢驗結果可見,變量的系數估計值顯著為正,說明利用外資確實對東道國貨物貿易發展具有顯著的推動作用,與此同時變量的系數估計值同樣顯著為正,由此說明了外資通過貨物對國際人才流入帶動的中介效應是存在的。與之類似,第(3)(4)列與第(5)(6)列的檢驗結果分別表明,服務貿易和研發效應的作用機制也是存在的。總之,表3的檢驗結果證實了前文的理論預期,前文的理論假說機制得到了較好的邏輯一致性計量檢驗。
由于開展對外直接投資主要是生產性的經濟活動,因此從生產性關聯角度看,其與直接生產性人才的關系會更加直接和密切。據此,本文預期“引資”對直接生產性人才的“引智”作用,可能要比對科研人員等非直接生產性人才的“引智”作用更加明顯。為了驗證這一理論預期,本文按照前述分類方法,分別以直接生產性人才和非直接生產性人才為分樣本組進行回歸,具體所得結果見表4。其結果基本證實了本文的預期和判斷,也就是說,“引資”對直接生產性人才的“引智”作用,確實要強于對非直接生產性人才的“引智”作用。

表4 基于分樣本的檢驗結果
基于表4結果可知,“引資”對直接生產性人才的“引智”作用,確實要強于對非直接生產性人才的“引智”作用,這一結果基本證實了本文的預期和判斷。這種差異性一定程度上同時也佐證了前文作用機制的分析。實際上,從貨物貿易和服務貿易角度展開的分析,大多屬于生產領域的作用機制,從這一角度看,“引資”對“引智”的帶動作用,在直接生產性人才方面的作用力確實會更強。
當前,人才之爭日益成為各國參與國際經濟合作與競爭的焦點之一。伴隨全球要素分工從資本跨國流動不斷向勞動尤其是人才跨國流動拓展深化,中國能否抓住新一輪機遇,通過實施人才國際化戰略,特別是通過吸引國際人才的流入,事關中國開放型經濟能否邁向更高層次和更高水平。本文從利用外資角度,利用跨國面板數據對國際人才流動的影響因素進行實證分析,結果發現:第一,利用外資對國際人才流入具有顯著的積極影響,即“引資”對“引智”確實具有帶動作用。第二,“引資”對“引智”的帶動作用,對直接生產性人才的帶動作用效果要強于對于非直接性生產人才的帶動效果。第三,“引資”對“引智”的帶動作用主要通過引資國貨物貿易發展、服務貿易發展以及研發水平提升這三個具體作用機制。第四,除了利用外資對國際人才流入具有顯著影響外,諸如東道國經濟發展水平、教育發展水平、外向型經濟發展水平、國內相關費用、勞動需求強度以及信息發達程度等因素,均對國際人才流入具有一定影響。
上述研究發現不僅有助于理解“引智”的影響因素,而且對于如何進一步推動人才跨國流入也有重要政策啟示。第一,繼續擴大利用外資規模。利用外資通常是發展中國家解決“雙缺口”問題的重要途徑。然而,對于現階段的中國而言,并不面臨“雙缺口”問題,甚至如何管理“巨額”的外匯儲備成為一件棘手的事情,進而引發了是否有必要進一步擴大利用外資的爭議。實際上,利用外資并非單純的資金跨國流動,而是以資金為紐帶的一攬子生產要素跨國流動,包括本文研究發現的“國際人才”在內。因此,新發展階段繼續擴大利用外資對于更好地實施“引智”戰略具有重要意義。第二,在擴大利用外資規模的同時,注重提升利用外資質量。要真正發揮利用外資對國際人才流入的帶動作用,利用外資本身也不能僅僅停留在原先的中低端水平,因為根據“要素質量匹配性原理”,充分發揮上述所謂帶動作用,必須重視跨國流動的資本質量。正是基于這一意義,當前中國強調“高質量引進來”的戰略作用不僅在于高質量的投資項目等本身,與此同時還包括可能對其他高質量生產要素流動的帶動作用,比如國際化人才流入。第三,注重發揮其他因素在“引智”中的作用。影響“引智”的因素是眾多和復雜的,比如除了本文所關注的“引資”這一重要變量外,模型中納入的其他控制變量也產生了顯著影響,因此,發揮這些因素的積極作用,對于當前中國從推動“引資”到“引智”的戰略升級和轉型同樣具有重要作用。比如,提升教育水平以及加快以數字技術為代表的新一輪信息技術快速發展等,均對促進國際人才流入具有重要作用。
需要指出的是,由于本文只是對上述問題作出初步探討,其中囿于數據的可得性,對國際人才流入的測度、“引資”帶動“引智”的具體作用機制等,還無法進行更深入的檢驗。而對諸如上述問題的探討無疑具有重要的政策含義。伴隨數據可獲性提高以及相關指標測度方法的改善,上述問題可能將成為下一步研究的重要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