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宗濤 編輯/張美思
英國金融服務監管局(FSA)原主席阿代爾·特納撰寫過一本特立獨行的書——《債務和魔鬼:貨幣、信貸和全球金融體系重建》。這本書充滿了“反金融”甚至“反央行”的“駭人”觀點。這些觀點出自一位資深學者和專業高官(特納是畢業于劍橋大學的經濟金融學家,曾于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爆發之際受命擔任FSA主席,也是曾擔任多個國際一流金融機構的高管,還是一名勛爵),實在出人意料。
特納認為,國際金融危機源自私人部門債務的擴張。債務驅動的信貸密集型經濟是現代金融體系的產物,在宏觀上體現為金融與國內生產總值(GDP)之比的持續上升,金融業收入和利潤的攀升,社會收入不平衡的擴大,私人債務擴張。其中,很多債務并未用于有效的資本投資,而是用于購買房地產,投資于金融衍生品和金融體系的空轉,是“壞”的信貸。債務驅動了金融繁榮和泡沫破裂,也使得經濟在危機后復蘇步履維艱。
特納指出,信貸和債務擴張會帶來“污染”(類似于環境污染),具有負外部性,需要進行管控,從而建立起低信貸密集度的經濟。但在一定程度上,杠桿只能轉移,很難降低。如果約束了信貸和債務擴張,有效需求會變得不足,經濟增長將會乏力。解決之道是在控制私人部門杠桿的同時,政府部門加杠桿,其中最有效的方式是通過貨幣政策支持財政赤字。特納認為,發達經濟體應該實施更長期限和更大規模的財政赤字,并且中央銀行應為大規模財政赤字提供融資,即財政赤字貨幣化。中央銀行印制貨幣支持新增的財政赤字,或用于核銷過去積累的債務,相比私人信貸擴張,這是一種安全的擴張需求方式。
那么,什么是魔鬼呢?包括德國央行行長魏德曼在內的“正統”學者都深信歌德在《浮士德》中講述的一個故事:魔鬼的化身梅菲斯托引誘國家印制并分發貨幣,增加購買力,核銷政府債務,起初能夠推動經濟上升,但最終會導致惡性通脹,并將經濟帶入深淵。
終極的問題變成:擴大需求有兩種方式,私人信貸增長和政府貨幣創造,這兩者就是在債務與魔鬼之間作選擇。特納認為,金融危機已經證明,任憑私人信貸增長將帶來災難;與之相比,通過政府貨幣創造,與魔鬼共舞或許是更好的選擇。
《債務和魔鬼:貨幣、信貸和全球金融體系重建》寫于全球金融危機之后,其觀點反映了金融危機的切膚之痛。金融危機之后,各領域都出現了“反金融”潮流。有大行其道的現代貨幣理論(MMT);有2011年的《商海通牒(Margin Call)》、2015年的《大空頭(The Big Short)》等家喻戶曉的電影,有《大而不倒(Too Big to Fail)》等廣受歡迎的半紀實傳記,甚至一度出現了占領華爾街運動、混亂的美國國會等等。比如,《大而不倒》一開始就是華爾街大佬乘坐直升飛機,從紐約長島豪宅的草坪出發去辦公室,即便是公司即將倒閉,為了達成共識,仍獲得了高額薪酬和“金色降落傘”。這些與失去住房的家庭、失業的工人形成強烈反差。
在這種潮流和背景下,出現特納的書和類似的觀點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我們放長眼光,則會發現,金融從總體上極大地提升了社會經濟水平和老百姓的生活質量,股票、債券、風投、住房抵押貸款等金融工具對經濟的正向作用不容忽視。
至于政府創造貨幣無害論,也只是在危機后復蘇階段才有可能短期適用。這時候,利率政策已經沒有空間,剩下的只有量化寬松。然而,人類歷史上的更多時期、更多情形、更多案例,見證的是貨幣過度擴張為政府財政赤字融資的惡果——將經濟拖入萬丈深淵。中國是歷史上最早出現紙幣的國家,但宋、明、元朝的各種紙幣,最終都以失敗告終,原因就是沒有建立起約束貨幣無節制為政府融資的機制。
今年以來,美國通脹創40年來新高,歐元區通脹創有記錄以來新高。面對高通脹壓力,美聯儲快速大幅加息,又將帶來經濟衰退風險。這一最新變化,是經濟金融危機史在當前的回響,貨幣過多必然帶來災難。
魔鬼一時間可能披上美麗皮囊,但不可能成為真的天使。與魔鬼共舞需要高超技巧,其難度不亞于管控好信貸和債務擴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