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偉華 編輯/王亞亞
2013年9月和10月習近平主席分別提出建設“新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合作倡議,2015年3月28日,發改委、外交部、商務部聯合發布了《推動共建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愿景與行動》(下稱《愿景與行動》),明確了“一帶一路”倡議的共建原則、框架思路、合作重點及合作機制等多方面內容,為“一帶一路”沿線的投資與發展提供了綱領性文件。時至今日,《愿景與行動》已發布7年,本文對過去7年中資企業“一帶一路”跨境并購數據進行回顧,并對風險管控方式進行分析。
根據路孚特(Refinitiv)數據統計,2015—2017年中企在“一帶一路”沿線跨境并購交易額逐年上升,并于2017年達到歷史峰值241億美元。隨后,由于地緣政治影響、標的國債務危機加重、企業對外投資風險偏好減弱等多方面原因,中企對“一帶一路”沿線的跨境并購在2018年開始下滑。之后,受2020年開始的新冠肺炎疫情影響,2021年“一帶一路”沿線跨境并購交易額不足50億美元(見圖1)。不過,根據我國商務部統計,“大口徑”投資(全行業對外直接投資,含跨境并購和綠地投資)數據顯示,中企2018—2021年在“一帶一路”沿線總投資保持穩中有升的態勢:2018年,中企對“一帶一路”沿線56個國家和地區的非金融類直接投資156.4億美元,2019—2021年,這一數據分別為150.4億美元、177.9億美元、203億美元。

圖1 中企“一帶一路”沿線跨境并購交易情況匯總
從行業分布來看,中企在“一帶一路”沿線的跨境并購以資源能源型標的為主,同時覆蓋不動產、電子信息技術等行業。按照并購金額計算,中企在“一帶一路”沿線對金屬及礦產行業標的的并購占總并購額的15.02%;商業不動產、電力領域的并購分別占比13.93%和11.69%;石油和天然氣領域的并購占比9.04%。近年來,隨著電子商務的快速崛起,信息技術以及電商等新興行業開始在“一帶一路”沿線并購中占據重要位置,電商行業的跨境并購額占8.11%(見圖2)。

圖2 中企“一帶一路”沿線并購行業分布
從并購標的所在國別看,中企“一帶一路”并購標的國主要為新加坡、以色列、智利、阿聯酋、意大利、馬來西亞、俄羅斯等(見圖3)。從“大投資”口徑看,俄羅斯、馬來西亞、土耳其、阿聯酋、泰國、巴基斯坦、印度尼西亞、沙特等國在吸引中企投資方面排名靠前。這些國家歷史上就和中國經貿往來比較密切,政治關系較好,對中企的投資有良好的接受度。

圖3 中企“一帶一路”沿線投資國別分布(2015—2021年)
當前,中企在“一帶一路”沿線投資出現了新的動向和勢頭:一是順應低碳綠色發展潮流,更為強調投資的環境、社會及公司治理(ESG)標準,強調投資的綠色環保,注重社會效應,關注環境保護、與當地社區和諧發展等投資理念。二是關注促進投資標的所在國的發展建設。實踐證明,中企跨境并購基于雙贏基礎上,助力被投資國家的基礎設施建設、提高其制造產業能力,同時促進其高端產業、電子商務、醫療健康等產業發展提升。三是中企強調聯合當地企業一起參與“一帶一路”并購項目。根據Refinitiv統計,在中企對“一帶一路”沿線并購的項目中,純中資企業參與的項目占比40.59%,多數項目都有當地企業參與的身影。引入當地企業參與并購項目,能夠引入本地資源,降低并購風險,也會為標的后期整合發展提供更多支撐。
中企在“一帶一路”沿線跨境并購面臨不同風險類型,相應也有不同的風險應對舉措。
一是多數“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有較高的政治風險。在這些國家進行投資時,需要從合約簽署、并購主體架構設立、保險配置、爭議解決方案約定等多方面來控制風險。第一,在合約簽署方面,中企要確保與當地政府機構、合作伙伴所簽署合約的商業屬性,去除政府享有的“國家主權豁免”抗辯(傳統的國家主權豁免觀念使得當國家不作為商業主體出現時,是免受訴訟索賠的)。第二,在投資主體架構設立中,可兼顧雙邊投資保護協定相關規定。如,大多數投資者在非洲國家進行跨境并購交易時,都會采取中轉設置,即在某些歐洲國家設置并購收購主體,以爭取更好的投資保護。第三,中企需對并購標的所在國的政治風險、國家征收風險進行充分評估,可通過安排相應的政策保險或商業保險來減輕此類風險。第四,在投資爭議解決中,盡量爭取國際仲裁方式,既有利于專業化的國際仲裁機構解決糾紛,也便利未來國際仲裁的裁決執行。
二是“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常見的法律變化風險。面對此類風險,其一,中企可在并購合約中針對法律風險進行約束,“法律穩定性”條款可寫明,如果投資過程中被投資國的法律法規產生變化從而給投資項目帶來經濟性的變化,那么需要修改相應的合同條款,使中方投資的回報能恢復到做出投資決策或者簽訂相應的投資協議時的水準。其二,如果是政府或者國家公司的投資項目,可盡量要求項目能夠出具政府擔保。其三,除了一般商業合約約定的爭議解決方案外,根據兩國/地區的投資協定可積極通過投資仲裁保護自身投資權益。如,烏克蘭將中企投資的航空發動機制造公司馬達西奇國有化之后,中企就利用《中國-烏克蘭投資協定》向烏克蘭提起了索賠35億美元的投資仲裁。
三是對“一帶一路”投資中對各類利益相關方的風險控制。在中企“一帶一路”投資過程中,面對各類利益主體,中企要抓住不同主體的利益訴求,在合法合規經營的前提下,維持好與各利益相關方的關系,以順利推進海外業務。中企近年來在“一帶一路”投資中開始注重對當地社區關系管理人才的培養和招募,這就是在企業海外投資運營中防控利益相關方風險的表現。
四是對“一帶一路”并購中的經營合規風險控制。在境外投資中,中企往往會面臨腐敗、反壟斷、洗錢、環保、出口管制、供應鏈、數據安全等各類合規風險。中企要不斷增強合規意識,完善公司內部合規制度,更要將合規要求內化到境外生產經營各個層面的員工行為之中,有效地將合規要求變為企業海外運營標準,并落地實施,才能有效管控海外經營合規風險。
五是“一帶一路”投資經營中的安全風險?!耙粠б宦贰蓖顿Y的中企不少遭遇過恐怖襲擊、搶劫、綁架、戰亂等安全方面的風險。中企海外的安全風險主要依靠外聘安保、企業安全管理來進行控制。鑒于中企在“一帶一路”投資額巨大,政府可引導、支持中資安保企業為中企提供全球性的安保一體化方案及服務。
在投資并購對象的選擇階段,中企要對投資并購對象的各類風險有充分的識別與預警。選擇投資對象及項目,在某種程度上就是選擇了與風險相伴。中企要對計劃投資的國家、投資的標的有周密的評估,例如該國/地區、該項目是否符合公司投資戰略、企業是否能有效管控風險等等。如2021年緬甸發生政變后,一些西方石油公司出售在緬資產,企業是否能夠接手這些資產,需要對緬甸的制裁風險、接手后的運營風險、資金風險等一系列潛在挑戰進行系統評估后才能做出決策。
在并購標的盡職調查階段,中企要確保落實科學、詳盡、全面的盡職調查。一個好的盡職調查,需從以下幾方面著手:一是盡職調查要全面覆蓋所涉投資標的的政策、法規、技術、經濟、法律風險等各個維度,可聘請有專業能力的外部顧問進行把關;二是盡職調查要通過多種方式進行,除公開材料和項目方提供的材料之外,必要時需要聘用商業情報調查公司,對盡職調查中的疑點深入調查;三是盡職調查要關注投資中難以控制的風險“暴雷點”,若對已識別的“暴雷點”沒有合理的風險控制手段,則投資不能繼續推進;四是要從交易價款、投資節奏、交易后索賠等角度對盡職調查識別的風險進行管控。如紫金礦業旗下公司在剛果(金)的鋰礦權益收購,就因為收購股權問題是否受制于原有股東的優先購買權而陷入了爭議,給鋰礦未來的開發帶來不確定性。此類風險企業原本可在盡職調查環節就識別出來,并做好相應的防御措施。
在簽署跨境并購商務合同階段,中企一定要重視商務合同的質量和水平。商務合同的質量,決定了發生爭議后是否能獲得索賠以及索賠的額度。中企要用“字斟句酌”的態度,符合國際商務慣例的方式,時刻有風險控制意識的做法,以起草、談判、定稿商務合同。高水平的外部顧問與內部團隊的緊密合作,可以在商務合同中體現企業的需求。安第斯石油公司在厄瓜多爾的投資被征收后,從合作伙伴西方石油公司獲得40%份額的賠償,主要就是因為合同中的“any”(任何)一詞發揮了決定性作用。
在投資并購過渡期,中企要謹防過渡期風險,其主要包括各類政府監管審批風險、過渡期并購標的是否發生重大不利變化、投資標的是否遵照合約執行過渡期行為等。當前,中企在“一帶一路”沿線投資也不斷遭到被投資國監管機構審批的否決。中企在境外投資并購的過程中,為了更好地應對監管審批風險,一是需要提前進行政府監管審批論證;二是在項目過程中持續關注監管風險。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由于并購標的可能會在過渡期出現經營問題,因此項目過渡期的風險控制更為重要。
在投資并購交割階段,投資者需預防交割不可控因素,提前做好交割預案,重視交割手續有序推進、價款及所有權同步轉移。對中企來說,在“一帶一路”沿線項目并購交割時,需要提前做好運營人員準備、運營實體公司注冊、當地人員聘用等,以便于項目后續運營。
在項目后續運營階段,中企可重點考慮以下幾個因素:一是因地制宜的管理模式,要按照當地通行、行之有效的管理模式來進行并購標的的運營,不能獨出心裁、不符合實際地采用國內管理模式;二是注重整合,要將并購標的融入中企的全球供應鏈、管理鏈條中去,最大化地實現協同效應;三是尊重當地員工和文化,要對當地的勞動法律法規、文化進行充分了解,才能真正把當地團隊用好、管好;四是適當運用激勵機制,把當地管理人員的積極性調動起來;五是利用中國制造及材料供應等優勢,把并購標的的成本控制好;六是預先防范、及時跟蹤當地合作伙伴的信用評級和財務狀態,做好風險預案;七是要把企業運營過程中的ESG合規做好、做扎實,才能成為良好的企業公民,保證外部運營環境順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