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經濟連遇逆風

金焱

當地時間8月10日，美國勞工統計局公布數據顯示，美國7月消費者價格指數（CPI）同比升8.5%，較上月9.1%的增幅有所回落，低于市場普遍預期的8.7%，但并沒有打消市場對通脹和潛在經濟衰退的擔憂，也不會改變美聯儲的加息步伐。

穆迪分析首席經濟學家馬克·贊迪稱，“整個美國都在飽受高通脹率之苦，而且就不同地區來看，通脹給某些地區帶來的痛苦遠超于其他地區。”例如，南部得克薩斯州的CPI同比上漲將近10%，而在東北部的紐約州只有7%左右，原因是這一地區大城市的人們很多都選擇了遠程辦公，因此增加了住房成本，相較之下，在醫療、食品以及出行等方面的開支節省了很多。

通脹爆表

汽油價格的飆升使得美國今年6月CPI增長9.1%，達到近41年來的峰值。整個美國的貨物價格普遍上漲，汽油價格環比上漲11.2%，住房和食品價格上漲也是通脹的主要因素。

好消息是，在全球石油需求下降的背景下，美國汽油價格在截至8月4日已連續七周呈下降趨勢，接近每加侖4美元的平均價格，緩解了燃料成本創新高的痛苦。

根據能源數據和分析公司OPIS數據，普通無鉛汽油均價8月3日降至每加侖4.16美元，為連續第50天下滑。根據OPIS的數據，這比6月14日創下的每加侖5.02美元的前期高點下降了17%。分析師說，由于全球經濟增長放緩，最近幾周全球石油需求已經下降。需求數據和消費者調查也顯示，美國人正在減少駕車。

分析師還說，全球石油需求的下降使石油供應得到改善，導致石油和燃油批發價格降低。因此，美國人在加油站支付的費用比夏初時要少。

汽油價格是否繼續下跌取決于幾個因素。分析師說，墨西哥灣附近的潛在颶風可能迫使煉油廠停工，俄烏沖突帶來的意外干擾也可能再次推動汽油價格上漲。

道達爾能源首席執行官帕特里克·布雅內爾（Patrick Pouyanné）表示，本季度油價平均超過110美元/桶，煉油利潤率創歷史新高，歐洲和亞洲的天然氣價格高于石油平價。

PNC金融服務集團的經濟學家對《財經》記者表示，今年剩余時間內美國消費者支出前景喜憂參半。在疫情期間，美國家庭額外節省了2萬億美元，在今年余下的時間他們會繼續花掉一些額外的儲蓄。穩健的工資增長和非常緊俏的勞動力市場也對消費者有利。盡管如此，負面因素正在增加：通脹、利率上升、股市下跌和房價增長放緩是消費者支出增長的下行風險。

制造業活動放緩

美國經濟在2022年前兩個季度連續錄得負增長，一季度按年率計算下降1.6%，二季度下降0.9%，跌入技術性衰退。更糟糕的消息是，美國7月制造業活動以兩年來最慢速度增長。供應管理學會（ISM）8月1日表示，其制造業活動指數從6月的53.0小幅降至7月的52.8，為2020年6月以來最低水平。

基于對全美制造商調查的指數顯示，7月工廠活動幾乎沒有增長，因為該讀數僅略高于表明增長的50.0門檻。其中，生產指標也跌至逾兩年低點，新訂單指標連續第二個月處于萎縮區域。這些數據凸顯出在經濟增長吃力之際，商品需求疲軟。

標普全球8月1日發布的另一份數據顯示，制成品庫存自2020年10月以來首次出現增長。該集團7月制造業采購經理指數終值跌至52.2，為兩年低點。

ISM整體指數已從去年3月創下的數十年高點下跌了近11點——當時，隨著經濟擺脫疫情封鎖，生產商忙著滿足被壓抑的需求。隨著消費模式開始從商品轉向服務，商品支出出現放緩。

美國勞工部公布的數據顯示，今年7月美國失業率為3.5%，非農業部門新增就業人數為52.8萬，失業人數為570萬。圖/視覺中國

衡量生產過程中所用原材料價格的指標過去一年半的大部分時間里都在供需失衡的情況下大幅上漲，但7月暴跌18.5點，至近兩年來的最低水平。這是2010年以來最大跌幅，可能反映了原油和金屬價格的下跌。采購經理數據顯示，供應商交貨時間延長，但依然處于疫情暴發前以來的最低水平。再加上訂單下降，可能使企業能夠在積壓訂單上取得進展。ISM的積壓訂單指標降至2020年6月以來最低。

美國制造業中的石油和煤炭產品以及計算機和電子產品、運輸設備和機械在上個月錄得強勁的增長。由于美國制造業數據表現不佳，市場對美國經濟衰退的擔憂情緒影響整個市場價格波動，美元指數承壓106關口進一步走低，黃金支撐低點繼續攀升走高破高。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日前大幅下調了對美國經濟增長的預測，2022年預期從4月的3.7%下調高達1.4個百分點至2.3%，而2023年僅為1.0%。這主要由于美國上半年經濟增長放緩，大幅的通脹直接侵蝕了家庭購買力，導致美國消費者支出低于預期，同時，美聯儲的貨幣政策則使經濟增長在這個基礎上再進一步放緩。與4月相比，美國是本次幾個主要經濟體中向下修正幅度最大的，其經濟硬著陸的風險非常高。

勞動力經濟現在也加入放緩的隊伍中來。美國6月職位空缺率跌至2021年9月以來的最低水平。這一數據或初步表明，自今年以來持續吃緊的勞動力市場，可能正在出現放緩的跡象。據美國勞工統計局于當地時間8月2日發布的職位空缺和勞動力流動調查（Job Opens and Labor Turnover Survey）數據顯示，美國6月職位空缺數量較5月下降60.5萬人，至1070萬人;5月終值為1130萬人。這一數據顯著低于市場此前預期的1100萬人，創去年9月以來新低。

整個春季，勞動力市場都是經濟中最強勁的部分，但現在不是了。花旗集團前全球外匯主管、深數宏觀（DeepMacro）聯合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CEO）杰弗瑞·楊（Jeffrey Young）對《財經》記者指出，從去年底到今年2月，大部分與勞動力有關的貢獻使其成為美國經濟中唯一沒有放緩的部分。最近經濟疲軟的驅動因素已經發生了變化。勞動力市場的根本驅動因素已經放緩，即使整體非農就業人數數據在今年到現在為止的六個月中的五個月超過了共識預測水平。

房地產市場降溫

美聯儲在7月中發布的一份報告中表示，美國幾個地區在過去幾周已顯示出經濟放緩的跡象，隨著美國經濟繼續溫和擴張，價格漲幅依然顯著。美聯儲的報告稱，幾個地區的商業人士對經濟衰退風險增加表示擔憂，而且由于汽油和食品價格上漲，美國大部分地區的消費者支出都出現了回落。

美國經濟和美國樓市都在迅速降溫，過去一年，抵押貸款利率飆升2.75個百分點，其中大部分發生在過去六個月，這在歷史上也罕見。到現在抵押貸款利率已至5%以上。今年3月到4月間，美國的新房銷售下降了16.6%。美國高漲了近30%的房價終于在史上最高的按揭利率夾擊下，現已冷卻不少。

美國企業研究所（AEI）高級研究員愛德華·J·平托（Edward J. Pinto）此前是前房利美（Fannie Mae）的執行官，他對《財經》記者指出，自 2007年至 2011年的房地產蕭條以來，購買率鎖定量和房價升值（HPA）正以最快速度放緩。這是強勁的趨勢逆轉。今年的第19周-22周，經過通脹調整后，美國五個不同收入階層的最下面兩個階層的支出同比分別增長了14%和15%，低收入房主面臨越來越大的壓力。

當地時間7月20日，美國全國房地產經紀人協會（NAR）的數據顯示，美國6月成屋售價中位數再次創下紀錄，升至41.6萬美元，而由于利率上升將更多買家擠出市場，成屋銷量連續第五個月下滑，創2013年以來最長連降月數，銷售量創下最近兩年新低。6月成屋銷售總數年化512萬戶，環比跌5.4%。

平托對《財經》記者指出，美國歷史性的房屋供應緊張、居家工作的革命性變化、都市區和其他區域價格差異導致的套利機會都是背后推手，如果當前房貸利率保持在6%左右，預計2023年12月的購買率鎖定量和房價升值（HPA）將同比放緩至4%-6%，因為購房需求將進一步放緩，房屋供應會增加。

2022年4月26日，美國芝加哥待售的房屋。圖/視覺中國

由于較高的利率和通貨膨脹壓垮購房者，美國房屋按揭貸款需求降至自2000年來的最低點。此外，房地產開發商信心崩潰，6月新屋開工和營建許可全線下挫。雖然成交量低迷，但房產成交速度相當之快。6月，房產在市場上的平均停留時間進一步縮短，僅為14天，創下NAR于2011年5月開始記錄數據以來的最短時間。5月時，這一時間為16天，2021年的6月同期，這一時間為17天。房產成交速度加快，意味著未來房價走勢并不明確。價格合理的房屋銷售速度非常快，但價格過高的房屋讓潛在買家望而卻步。

7月20日，衡量美國住房購買或再融資抵押貸款申請的一項指標跌至世紀之交以來的最低水平，這是住房需求低迷的最新跡象。

數據顯示，截至7月15日當周，美國抵押貸款銀行協會（MBA）市場指數連續第三周下降，抵押貸款申請當周下降7%，同比下降19%，降至22年來最低水平。由于抵押貸款利率接近2008年以來的最高水平，加上消費者承受能力的挑戰，房地產市場一直在降溫。

經濟學家喬爾·坎（Joel Kan）表示：“由于經濟前景疲軟、高通脹和持續的負擔能力挑戰正在影響買家需求，傳統貸款和政府貸款的購買活動均有所下降。”

對于購房者的好消息是，成屋庫存出現了增加，這是三年來的首次庫存同比上漲，達到126萬套，為2021年9月以來的最高水平。環比來看，庫存連續五個月攀升。按照目前的銷售速度計算，需要三個月的時間才能售出市場上的所有房屋，這標志著供應量連續第五個月增加。

過去一年，美國工資增長繼續超過疫情前水平，但這些穩健的增長已被高物價抵消。同樣，美國人因為高物價而花費更多，但經通脹調整后，他們的消費實際上減少了。如果考慮通脹因素，自2021年3月以來，沒有任何一個月的工資實現同比增長。

美聯儲加息步伐未變

當地時間8月3日，美聯儲內以鴿派聞名的舊金山聯儲主席瑪麗·戴利（Mary Daly）稱，如果美國經濟按預期發展，美聯儲下個月加息50個基點將是“合理的”。她再次警告說，政策制定者已經下定決心要遏制高通脹。如果繼續看到通脹肆無忌憚地攀升、勞動力市場仍然沒有放緩的跡象，那么或許再次加息75個基點更為合適。

美聯儲官員正在以20世紀80年代以來最激進的步伐加息。截至今年7月底，美聯儲已經在年內先后四次加息，最近兩次分別加息75個基點，美聯儲的目標是，不惜一切代價使通脹率回落到2%的水平。

美聯儲主席鮑威爾7月29日稱，相較于加息過高而使經濟陷入衰退的可能性，他更擔心無法遏制高通脹的風險。美聯儲必須迅速加息，即使這樣做會增加經濟衰退的風險，也要避免經濟出現更嚴重的危險，即通脹上升的局面變得根深蒂固。他說，由于擔心最近一段時間的高通脹可能會導致消費者和價格制定者預計物價將持續上漲，美聯儲沒有逐步上調利率的資本。

圣路易斯聯邦儲備銀行行長詹姆斯·布拉德（James Bullard）表示，他贊成“在前期發力”大幅加息，并重申希望年底利率達到3.75%至4%。

里士滿聯儲行長托馬斯·巴金（Thomas Barkin）表示，美聯儲致力于降低通脹，衰退有可能發生。舊金山聯儲行長堅持認為，美聯儲可以在不引發大規模失業和經濟衰退的情況下應對通脹。鮑威爾表示在9月有可能再次以相同幅度加息。他沒有給出具體的前瞻指引，并表示未來的加息將取決于數據，并將逐次會議做出決定。

“控制通脹有路可循，” 巴金在另外一個場合的講話中表示，“但在此過程中可能會發生經濟衰退。如果真的發生了衰退，我們需要明白：沒有人消除過商業周期。”

杰弗瑞·楊對《財經》記者指出，“目前爭論的焦點是，美聯儲大規模的政策失誤是否意味著經濟必須進入大衰退才能降低通貨膨脹，我們認為‘不是，通貨膨脹不像過去那樣內嵌在經濟結構，企業及家庭的行為中，也不像過去一樣，需要失業率非常大幅且持續的上漲才能使通貨膨脹降低。”

杰弗瑞·楊說，1966年通貨膨脹首次超過了2.5%。從那一年開始直到1982年，CPI累計上漲306%。自2021年3月通貨膨脹超過2.5%以來，CPI累計上漲已有11.9%。這在通貨膨脹心理方面相當重要。還沒有足夠的時間讓工人來期待薪資年復一年地增長，讓企業不得不年復一年地為這些增長買單，讓消費者習慣年復一年地支付更高的價格。即使在失業率低的情況下，勞動力市場上的力量平衡也已經明顯地轉向有利于雇主。

另外政治環境也與過去不同。自20 世紀60年代以來，四位美國總統，約翰遜、尼克松、福特和卡特對美國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的三位主席施加了不同程度的壓力，要求他們實施比控制通貨膨脹必須的程度更寬松的政策，直到十年之后，保羅·沃爾克被任命為美國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主席。

不考慮自新冠肺炎疫情以來的財政政策以及有關“現代貨幣理論” 的頹廢思想，拜登總統花費了一年時間才終于在2022年6月在《華爾街日報》撰寫了一篇專欄文章，為美聯儲開了綠燈，讓其盡一切努力來降低通貨膨脹，隨后美聯儲主席鮑威爾在白宮公開露面，傳達了相同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