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森的秘密“影子內閣”

劉芳

5月21日，澳大利亞悉尼，莫里森宣布由他領導的自由黨和國家黨執政聯盟在當天舉行的2022年聯邦議會選舉中敗選。圖/澎湃影像

自《澳大利亞人報》記者本森披露莫里森“影子內閣”后的一周多時間里，這位卸任三個月的澳大利亞前總理成為一場“政治風暴”的中心。在擔任總理期間，莫里森曾秘密宣誓就任五個關鍵部委的部長。當地時間8月17日，澳大利亞總理和內閣部官網公示了由總督簽署的委任書，對此進行了確認。

同一天，澳大利亞總理、執政黨工黨領導人阿爾巴尼斯在記者會上表示，“這不是一件小事”，因為莫里森的行為“破壞了議會制政府，破壞了威斯敏斯特制度，破壞了我們民主制度中的問責原則”。

8月22日，澳大利亞政府收到副檢察長關于莫里森秘密兼任關鍵部長職位事件的合法性建議。阿爾巴尼斯在早前談及這份司法建議時重申，政府將考慮對莫里森秘密兼任關鍵部長職位之事進行調查，并將考慮進行改革，以確保這些行為不會重演。

2020年初，新冠疫情肆虐全球，澳大利亞政府宣布《生物安全法》生效，全國進入緊急狀態。在《生物安全法》生效前后，莫里森秘密宣誓就任了衛生部長和財政部長。2021年4月和5月，他又相繼就任了能源部長、內政部長和國庫部長等三個要職，直到在2022年5月的選舉中落敗。在此期間，大部分內閣同僚、整個議會和公眾都毫不知情。

本森的爆料在澳大利亞政界掀起軒然大波。迫于輿論壓力，莫里森在8月17日舉行了一場長達3小時的記者會，力求為自己進行辯護。他對蒙在鼓里的部長和同僚表示了歉意，但對自己的決定“一點兒也不后悔”，同時也拒絕辭去國會議員一職。

莫里森在記者會上稱，從來沒有一位總理要同時面對新冠疫情、干旱、經濟衰退的多重挑戰。因此，在這個“非常時期”，他做出了“符合國家利益的決定，以確保政府繼續良好運轉”。莫里森還在一份社交媒體上發出的長篇聲明中指出，“部長們在關鍵時刻喪失能力、生病、住院、無法開展工作甚至死亡的風險是非常真實的。”

“對于公眾、媒體和反對黨來說，我每天都要作為總理接受公共質詢，所以我要對當時所發生的所有事情負起責任，包括下的每一滴雨，傳播的每一株病毒，一切的一切?！蹦锷硎?，從這樣的角度考慮，他對自己的決定表示“非常滿意”。

至于為何要隱瞞各個部長如此之久，莫里森也有自己的解釋，稱“不想因此而影響他們的信心?！蹦锷€說：“事實上我沒有干預部長們的工作，這表明了我對他們的信心?！?/p>

目前，確實尚未出現莫里森動用部長特權干涉各部部長履行職責的證據?？偫砗蛢乳w部公開的資料顯示，莫里森于2020年3月14日秘密宣誓成為衛生部長，時間點為《生物安全法》生效的四天前。這份由總督戴維·赫爾利簽署的宣誓詞寫道：“我，赫爾利，澳大利亞總督，根據憲法第64條賦予我的權力，任命聯邦行政會議成員莫里森為衛生部長。”這一決定得到了當時的司法部長波特的支持，但時任衛生部長亨特是在宣誓生效后才被告知的。

赫爾利的發言人則在一份電子郵件中告訴媒體記者，依據憲法，莫里森兼任部長的任命“有效”，并非必須舉行就職儀式。此外，總督依據流程批準了“政府關于任命的建議”，至于是否公開相關任命，由政府決定。

莫里森在記者會上稱，根據澳大利亞《生物安全法》，衛生部長擁有包括關閉邊境、下令隔離等和公共衛生相關重大權力。因此，他和亨特共同成為衛生部長，是為了確保政府在亨特感染新冠的情況下能夠正常運行。

2020年3月30日，莫里森秘密宣誓成為財政部長，此時《生物安全法》已經生效。根據法案，財政部負責在疫情期間進行巨額經濟刺激計劃，屬于關鍵職能部門。對于這項任命，莫里森在記者會上辯解稱，自己只是希望給當時的財政部長科爾曼提供“支持”。然而，科爾曼直到今年8月才得知莫里森曾經的默默“支持”。到目前為止，科爾曼也并未就此進行公開表態。

2021年4月15日和5月6日，莫里森又相繼兼任了能源部長、內政部長和國庫部長三個職位。其中，最具爭議的是內政部長和國庫部長兩個要職。在澳大利亞，國庫部長負責政府的財政政策和預算，通常被認為是政府中僅次于總理的第二重要部長。而強大的內政部負責國家安全、聯邦執法、移民和邊境管控等事務。和此前幾次兼任一樣，莫里森也沒有告知時任內政部長安德魯斯和國庫部長弗萊登伯格。

今年8月16日，安德魯斯召開記者會發表公開聲明，要求莫里森辭去議會的議員職務。她也是目前五位部長中唯一一位對莫里森進行公開批評的前任部長。

對于莫里森的行為，澳大利亞政界和政治觀察人士用得最多的詞就是“詭異”和“困惑”。澳大利亞憲法專家，悉尼大學法學教授圖米在接受澳大利亞廣播公司（ABC）采訪時表示，相關法律規定，內閣可以在某位部長失去行為能力的時候由其他部長進行代職，所以她對莫里森的行為感到非常困惑：“你真的不知道這幫人到底是有什么毛病，所有事情都要秘密進行。”

在澳大利亞的歷史上，確實曾經有過總理同時擔任部長一職的先例。1945年至1949年期間，澳大利亞“二戰時領袖”本尼迪特克·奇弗利曾同時擔任總理和財政部長。但莫里森的特殊之處在于，他執政期間五次兼任部長職位，委任過程都是秘密完成的，既沒有經過內閣討論，也沒有按照慣例通過新聞媒體或政府公報進行公示。

作為英國的前殖民地，澳大利亞和英國一樣實行威斯敏斯特政治體系，內閣才是政府中的實權機構，由總理和關鍵部委的部長們組成。根據慣例，內閣每周都要舉行一次非公開會議，討論重大問題進行決策，并向議會負責。這也就是總理阿爾巴尼斯所說的“問責”機制。一方面，莫里森繞過內閣會議討論，直接由總督宣誓就職威脅了內閣在決策過程中的政治地位，不符合長期民主政治傳統;而另一方面，作為英女王在澳大利亞的權力代表，總督只是名義上的國家元首，需要根據總理和內閣的建議作出反應。讓人不解也不安的是，澳大利亞總督赫爾利在自己的工作日志里“忽略”了自己五次任命莫里森的事實。

澳大利亞上院議員休布里奇8月20日對英國《衛報》表示：“當總督大肆宣傳給牧羊犬冠軍頒發綬帶，但卻對任命前總理的事三緘其口的時候，你就知道（制度）本身出現了問題?！痹诒旧赌锷坝白觾乳w”后，赫爾利也有意識地進行“切割”。赫爾利的發言人在聲明中稱“沒有理由相信委任不會被公之于眾”，并認為是否保密應屬莫里森政府的責任，并不在自己的權限范圍內。

對于這樣一種尷尬的局面，澳大利亞政壇和法律界也作出了反應?！断つ嵯蠕h晨報》8月19日報道，阿爾巴尼斯政府將就莫里森行為的合法性進行調查，包括向政府的總法務官尋求司法建議。此次調查的一個可能結果是修改立法，以確保此類情況永遠不會再次發生。但另一方面如果沒有證據證明莫里森的行為屬于違法，調查很可能無疾而終。

此外，議會可能會于9月復會時對莫里森提出譴責動議。但譴責動議只是一項譴責議員行為的書面決議，并不能迫使莫里森辭去議員一職。更重要的是，一旦莫里森退出議會，其所在的反對黨將不得不就這個席位進行選舉，而目前的局面對反對黨十分不利。因此，反對黨領袖達頓并未表態希望莫里森辭職。不過，這一事件已經讓澳大利亞政界、法律界以及公眾等多個層面對《生物安全法》實施中部長和總理權力邊界問題產生了強烈的質疑和反思。

目前，莫里森兼任部長職位遭披露后引發的“政治風暴”還在持續發酵，其合法性問題也尚未有明確定論。等待莫里森的究竟是什么樣的后果，還需要看調查是否能取得實質性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