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雄關—獻給一座關口的650年

文胡楊

嘉峪關 供圖/視覺中國

面向戈壁，側靠雪山，前方是玉門，身后為酒泉—嘉峪關，如今已經650歲了，相比從前的剛烈，現在的它更加沉穩，風霜雪雨，巋然不動！

明洪武五年（1372年），嘉峪關開始大規模筑城，100多年的歷史造就了這里無與倫比的威嚴。駐軍、墾荒的隊伍紛至沓來，他們與石關峽同飲一條河流里的雪水，石關峽周圍的荒地慢慢散發出桑麻的芳香，小橋、流水、人家、夕陽、炊煙……石關峽的巖壁見證了這一切的發生。

清嘉慶十四年（1809年），肅州鎮總兵李廷臣視察嘉峪關時感慨關勢雄偉，欣然寫下“天下雄關”四個剛勁有力的大字。

位于嘉峪關西北10千米處的黑山巖畫，記錄了嘉峪關一帶先民們的艱辛生活。那些圖畫至今栩栩如生，畫面中的狩獵者、舞蹈者、勞動者，用自己的方式歌頌著這片英雄的土地……

號稱“地下畫廊”的魏晉墓磚壁畫，記錄了這里的草原、牛羊、駱駝和奔馬，房屋、車輿、出游和宴飲，還有植桑、狩獵、放牧，以及這里的寧靜、祥和、悠遠……這一幅幅風俗畫就像遙遠記憶中曾經的日月，照亮了凡俗的日常生活。

這些巖畫和磚畫，也是嘉峪關的基石。650年的光陰不乏雷鳴電閃，不乏刀光劍影，不乏歡樂和歌舞，更不乏團結和友誼。嘉峪關的拔地而起，無疑是祁連山草原和茫茫戈壁上最為震撼的事件了。

嘉峪關關城 供圖/視覺中國

老照片里的嘉峪關有些荒涼和破敗，有一種孤獨的威嚴。

· 嘉峪關的崛起 ·

老照片里的嘉峪關有些荒涼和破敗，有一種孤獨的威嚴。那是在嘉峪關北部的戈壁灘上取的景，照片上只有柔遠樓和光華樓，當時嘉峪關城樓已被燒毀。近景中，一名馬夫牽馬而立。拍下這張照片的是英國人威廉·蓋爾，他于1908年游歷嘉峪關，先后去了嘉峪關城樓和長城第一墩。照片中，戈壁灘上的風景看不出季節，一切都是光禿禿的，威廉·蓋爾的感嘆也有幾分凄涼：

“我們孤零零地穿過嘉峪關西門，孤零零地置身于茫?；囊?。往西看，景色荒涼，沒有人煙，寸草不生的沙漠無邊無際，一直延伸到天邊。縱目遠望，只見漫天風沙，遍地碎石；此外還有殘破的電線桿，它們像是已經石化的人在沙漠中站立，高高地舉起電線，似乎在向遠方的人們傳遞和平或者戰爭的信息?！?/p>

關于長城第一墩，他寫道：

“我們騎騾子來到這里，造訪萬里長城真正的終點。我們發現，嘉峪關本身并不是長城的終點，長城的真正終點位于嘉峪關西南15里處……萬里長城畢竟是亞洲最偉大的建筑，看到了萬里長城的終點，總算不虛此行。……眼前的一切，使我們大吃一驚。這座建筑物并不靠南面的山，而是建在一座大約200英尺高的陡峭峽壁上，這個峽壁幾乎成直角，像是工程人員憑鉛垂線砍出來的。克拉克先生往下丟了一塊石頭，他的心臟跳動了8次之后才聽見石頭入谷的聲音。”

老照片里的長城第一墩

嘉峪關城樓上的三座木結構樓宇被稱為長城沿線最美麗的建筑物，對此，威廉·蓋爾也有同感，他說：“在我這個疲憊不堪的旅行者眼中，這座城樓非常美麗。而過去的幾個星期，我不得不在景色單調的茫茫沙漠中跋涉。”

威廉·蓋爾還記錄了嘉峪關碑上留下的過路人、朝圣者，甚至還有土匪的留言，其中一則的大意是：“這個古老的關隘是分界線，分界線一邊是怒放的鮮花，一邊是遍地荊棘；無論是春天的溫暖還是秋天的肅殺都要到達這蠻荒之地；在我享受和平的時候，但愿這關口像泰山那樣堅不可摧?！?/p>

如果說長城是中華民族的豐碑，那么長城第一墩就是這座豐碑崛起的地方。供圖/胡楊

這段富有詩意的語言，在嘉峪關碑上已經看不見了。我詢問過關城的文物保護工作者，他們從來沒聽說過這段文字，也沒見過類似的文字記載?？磥?，威廉·蓋爾的記述給我們提供了重要的歷史資料。這些嘉峪關650年間散落的文字遺存，雖零碎但十分珍貴，它們見證了逝去的歲月，讓歷史的面目更清晰了一些。

明洪武五年（1372年）春天，明太祖派兵15萬，遣徐達、李文忠、馮勝兵分三路遠征朔漠北元。這次大規模的征戰，掃平了北元在甘肅的勢力，使甘肅以及周邊的廣大地區盡數納入大明朝的統轄之中。

同年，征西將軍馮勝班師途中，沿路考察地理形勢，看準肅州（今酒泉市東部）以西的嘉峪地區—這里是河西走廊南北山系拱合處的咽喉要地，地勢險要，南面是嘉峪山，北面是黑山，中有平岡，是一處戰略要地。事實上，自古以來，嘉峪關一帶就是西域入貢的必經之路，被稱為“酒泉門戶”“河西咽喉”“中外巨防”。宋元以前，這里有關無城。于是，馮勝決定在嘉峪山麓西北余脈處—九眼泉岡塬上建關筑城，以扼河西咽喉。關城自1372年開始籌備興建，于次年筑成一座周長220丈、高兩丈余、寬一丈余的無樓土城，結束了嘉峪關有關無城的歷史，標志著嘉峪關城從此筑起。

這一史實表明，明朝對元朝的戰爭基本結束，但元朝的軍事力量并沒有被完全摧毀，一部分元軍退守到了漠北，對明朝而言仍是一個潛在的威脅。

· 國家防御戰略中的嘉峪關 ·

在明朝沿長城防線陸續設立的9個軍事重鎮中，甘肅鎮位于最西端，是明朝特殊的邊境保障地區，具有其他邊鎮不可比擬的作用和難以替代的功能。甘肅鎮在肅州衛設有右參將分守，并設肅州兵備道統轄肅州衛、鎮夷千戶所等18座城堡。嘉峪關在明代屬肅州衛管轄，亦是肅州兵備道管轄的巨關、城堡之一。

明嘉靖十九年（1540年），嘉峪關關南、關北的長城重修，嘉峪關防御體系基本建成。據成書于明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的《邊政考》（張雨著）載，當時嘉峪關有把關指揮一員，管隊官員齊全，防守官軍388人；另有按伏官一員駐守金佛寺堡，駐有按伏軍200人；有掌堡官一員。隆慶二年（1568年），總督王崇古言：“嘉峪關三面臨戎，勢甚孤懸，宜設守備防御?！庇谑窃O置守備官。明朝在嘉峪關防線內的兵力部署有一定規模，防御范圍可達二三百里。由此可見嘉峪關在整個國家防御戰略中的重要位置。

從審美的角度看，嘉峪關完全可以被視為一件偉大的藝術品，是我們的民族精神、審美理想的象征。供圖/視覺中國

· 嘉峪關之美 ·

經歷600余年滄桑巨變，嘉峪關的軍事防御功能已經消退，而它的審美特性則在歷史的演進中不斷積淀與增長。從審美的角度看，嘉峪關完全可以被視為一件偉大的藝術品，是我們的民族精神、審美理想的象征。

嘉峪關的實用性功能消退、審美功能增長的雙向歷史演進，是世界各國許多古代文物的普遍性特征。這是歷史發展的規律，像古埃及的金字塔、古希臘的神廟、雅典的衛城、古羅馬的斗獸場等古代文明遺跡，以及收藏在各國博物館中的古代藝術品，如石器、彩陶、青銅器等，都有此特征。

今天，成千上萬的游人去觀賞長城，說明作為歷史文物的長城同時蘊含著巨大的審美功能。萬里長城仿佛一條巨龍，跨崇山、越峻嶺、穿草原、過沙漠、經絕壁，在中華大地上騰飛起舞，壯觀之象令世界驚嘆！

作為明代萬里長城西端起點的嘉峪關，是整個明長城防御設施的縮影。其結構之縝密、功能之完備均是長城史上所沒有的。在以嘉峪關為核心的軍事防御體系中，長城并非簡單的一線排開的城墻組合，它由點到線、由線到面，把軍事重鎮、關城、隘口有機地聯結起來，并于沿線設立障、堡、敵臺、煙墩（烽火臺），形成掎角之勢。長城構筑過程中的設計施工，從位置走向的確定到障、堡、敵臺、煙墩、道路等軍事防御、烽燧預警、后勤補給等系統的配置，以至墻體形制結構、選材用料，都巧妙利用地形、地物，因地制宜，其構思之精巧、施工之艱辛，令人嘆為觀止。長城的建筑材料以土、石為主，最早是利用生土夯筑，后來有了土坯與以土燒制的青磚。石料開采于周邊山脈，之后加工為條石。從前采石、取土的遺跡至今仍然可見。

作為明代萬里長城西端起點的嘉峪關，是整個明長城防御設施的縮影。其結構之縝密、功能之完備均是長城史上所沒有的。供圖/視覺中國

如果把長城比作一件巨幅草書，敵樓就是線條流動之中的頓挫。供圖/視覺中國

在歷史發展和審美變遷中，一些原為實用的設計，今天往往演變為巧奪天工的藝術構思。嘉峪關也是這樣，城墻垛口之間的均等距離，當初是為了合理地布置兵士，利于防守，現在看來呈現出一種均勻、和諧的節奏感。敵樓的設置，是為了駐兵和儲存糧草、武器。如果沒有敵樓，長城只是一道無人防守、徒有虛表的墻體。而在今天看來，敵樓成為嘉峪關長城上一處美妙的景觀，它就像氣韻生動的植物的莖節，若沒有它，綿延萬里的長城便顯示不出內在的韻律與節奏。如果把長城比作一件巨幅草書，敵樓就是線條流動之中的頓挫。

650歲的嘉峪關，歷經風霜雪雨，巋然不動。攝影/王金

城墻垛口之間的均等距離，當初是為了合理地布置兵士，利于防守，現在看來呈現出一種均勻、和諧的節奏感。供圖/視覺中國

嘉峪關關城里的關帝廟 供圖/視覺中國

走進嘉峪關，不僅可以觀賞防御設施的精妙，還能夠感受其建筑的韻律之美和雄壯之象。

· 長城文化的重要符號 ·

在當今世界，人們提起中國，一定會想到長城；想到長城，一定會想到嘉峪關。

有“天下第一雄關”美譽的嘉峪關，也有詩意、浪漫的一面。每當夕陽西下，金色的陽光斜照在鐵青色的城墻和雕梁畫棟、飛檐凌空的城門樓閣上，那景象極為雄渾壯麗。

嘉峪關，是河西走廊東進西出、南上北下的十字路口，向南是青藏高原的北部邊緣，向北直通沙漠，連通蒙古高原，東西兩側有文殊山、黑山兩山夾合，地理位置十分優越。

不同民族在這里興起，走向歷史深處；不同文化在這里交匯，傳播至中原腹地；不同文明在這里碰撞交融，為中華文明的發展源源不斷供給養分。

隨著長城的不斷修筑，嘉峪關防御體系的不斷完善，戰爭逐步減少，經濟交往日益增多，嘉峪關長城防線逐漸成為多元文明的凝聚線和中華文化的傳播線。它象征了王朝的威嚴，體現了文化的繁盛，彰顯了文明的進步。如光華樓、柔遠樓、朝宗門、會極門等，無不彰顯著文明的教化—人類行為向著美、善、理性、優雅和秩序發展。

天下第一雄關—象征著王朝的威嚴，體現著文化的繁盛，彰顯著文明的進步。供圖/視覺中國

中國長城學會副會長、著名長城專家董耀會認為，嘉峪關長城防線集人工墻體、壕塹、天然險三大類于一身，堪稱轄域規模巨大、軍事設施布局嚴密的巧奪天工之作。如此雄偉壯麗的嘉峪關，其震懾力已經輻射到了很遠的地方，以至于敵軍不敢侵犯。

隨著明朝中后期財政的緊張，朝貢貿易這一官方貿易形式逐漸難以維持，而民間商貿則早已式微，中原的富庶和路程的艱險減弱了商旅的出行意愿，外商到中國內地后基本上定居不歸，貿易也隨之走向衰亡。因此，明朝在中后期不可避免地走向了閉關之路。

這個關，就是嘉峪關。從嘉峪關開始，閉關絕貢，成為一個重大歷史事件。有人說，這是嘉峪關歷史上最黑暗的一段時光。實則不然，這是經濟規律使然。閉關絕貢，并不是放棄、拋卻，而是一種節制，或者是一種對野心家的警告。

此時的嘉峪關，已經埋下了和平的種子，這顆種子一旦發芽，就會長成參天大樹。歷史的車輪，任何人都阻止不了，只有和平的回歸才是應有之義。

河西鎖鑰，雄峙一隅，經無數烽火巋然不動；絲綢古道，聞名于世，歷興衰變故重新啟程。650年后的今天，雄關如鐵，長城如鑄。神秘的嘉峪關，悠久的歷史，燦爛的文化，美麗的城市……熱情好客的嘉峪關人正敞開胸懷，歡迎八方來客體驗長城文化，感悟長城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