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菀瀅

當地時間7月22日,美國艾奧瓦州的警官在馬庫克塔洞穴州立公園的一個露營帳篷內,發現三具尸體倒在血泊中。
經證實,三名受害者是施密特夫婦和他們6歲的女兒,均死于槍擊。兇手的尸體也在約一英里外的公園內被找到。艾奧瓦州公共安全部當日確認,兇手是23歲的安東尼·奧蘭多·謝爾文,他在犯下罪行后選擇了自盡。但調查人員認為,受害者與兇手之間并無明顯聯系,殺人動機尚不明確。
這起槍擊案,為美國近期爆發式出現的流血事件,又添了一筆。
今年5月在紐約州水牛城,一家超市內外發生的槍擊事件,造成10人死亡。兇手年僅18歲,作案時身穿軍用迷彩裝,手持合法購買的AR-15步槍,并使用一個頭盔攝像機進行網絡直播。
同月,在得克薩斯州烏瓦爾德的一所小學發生的槍擊事件,造成19名兒童和2名教師死亡,兇手同樣剛滿18歲—他的“成年禮”同樣是一把AR-15半自動步槍,他在槍擊小學前還重傷了自己的外婆。
7月4日美國獨立日,在伊利諾伊州海蘭帕克市(Highland Park)發生的屋頂伏擊案,造成大街上7人死亡,嫌犯是21歲的高中肄業生。他在當地有名望的父親,于2019年為兒子獲得槍支許可證做了擔保,盡管據說他的兒子曾試圖用砍刀自殺,而且在其威脅要“殺死所有人”后家人也曾報警。
除美國外,槍擊案在犯罪率低的國家,也不時出現。7月3日,丹麥哥本哈根的商場內發生了一起槍擊事件,導致3人死亡,這是丹麥7年來最嚴重的暴力事件。同樣在槍支犯罪率方面墊底的日本,7月8日上演了前首相安倍晉三遇刺的駭人命案。
與前兩年相比,帶有“暴力”“槍擊”等字眼的新聞報道,正在取代“疫情”“封城”。更令人不安的是,這些罪犯的年齡通常都在15—25歲—一個被執法官員和犯罪學家視作“年輕人的危險十字路口”的年齡段。《紐約時報》指出,這個時期的青年,正處于個人成長和社會壓力交織的陣痛期,這可能導致他們趨向使用暴力,甚至制造大規模流血事件。
在全球范圍內,兇殺案仍然高度集中在5個國家。根據巴西Igarapé研究所監測的數據,巴西、尼日利亞、墨西哥、印度和美國的兇殺案數量,占全球總量的1/3;案件量排名前十的國家,幾乎囊括了全球兇殺案總量的一半。
盡管疫情中的居家令、封城等措施暫時遏制住了犯罪率,但在眾多國家選擇“躺平”開放后,暴力事件也再次“回春”。
在南美國家哥倫比亞今年3月的國會選舉期間,選舉觀察團統計了581起針對政治、社會和社區領袖的暴力行為,發現數量比上一個選舉周期(2018年)高出了109%。這個競選周期,是哥倫比亞過去12年中最血腥的時期。
中美洲“謀殺之都”薩爾瓦多的總統納伊布克爾,曾于2021年1月27日在推特上宣布,該國達成一項重大成就—連續48小時沒有殺人事件的報告。但在今年3月26日,薩爾瓦多的警察在24小時內報告了62起兇殺案。薩爾瓦多不得不進入為期30天的緊急狀態,以應對不斷惡化的社會治安。
后疫情時代的暴力反彈,還蔓延到了世界其他地區。
2022年1月至3月,南非至少有6083人被殺害。與去年同期相比,受害者數量上升了22%,犯罪率上升了9.3%。令人震驚的是,兒童和婦女被殺的案例分別激增了37.2%和70.5%,同時還發生了近1.1萬起強奸案。
7月4日美國獨立日,在伊利諾伊州海蘭帕克市發生的屋頂伏擊案,造成大街上7人死亡,嫌犯是21歲的高中肄業生。他在當地有名望的父親,于2019年為兒子獲得槍支許可證做了擔保。
瑞典國家預防犯罪委員會的一份報告則發現,瑞典是自2000年以來致命槍擊事件大幅增加的唯一歐洲國家。在不到十年里,曾是歐洲槍支暴力發生率最低國家之一的瑞典,躍升為了最高之一。
彭博社指出,治安是一個世界難題。在欠發達地區,幫派暴力和毒品販運的普遍,導致流血事件層出不窮。而在發達經濟體中,沒有任何國家的槍支暴力能和美國“媲美”。根據《華盛頓郵報》的統計,今年頭7個月,美國的大規模槍擊事件(即除槍手外造成4人及以上傷亡的事件)平均每周至少發生4起,并且還在持續升溫中。
2021年,美國境內發生了近700起此類事件,比2020年的611起和2019年的417起有所上升。今年截至7月4日,大規模槍擊事件已造成343人死亡,另有1391人受傷。
“每天早上起來,我都不得不去看那些數字,看新聞,讀到那些故事,這很可怕。這實在是太瘋狂了。”賓州費城的市長吉姆·肯尼,在看到費城兇殺案創下33年來的最高紀錄后悲哀道,“這里的情況比戰場還糟糕。”
暴力事件在增長,殺手也越來越年輕。
自2018年以來,美國發生的最致命的9起大規模槍擊事件中,有6起是由21歲或年齡更小的人所為。例如2021年,密歇根州一名15歲的少年被控屠殺4名同學。
但在2000年之前,這些事件的作俑者通常是20—40歲的中青年。
在1949—2017年有案底的30起最致命的大規模槍擊案中,僅有2起涉及21歲以下的槍手:一起發生在1999年,兩名青少年在科倫拜恩高中屠殺13人;另一起是2012年,一名20歲的年輕人在康涅狄格州紐頓市的桑迪胡克小學殺害27人,其中大部分是兒童,也包括槍手的母親南希·蘭扎。
哈姆林大學是明尼蘇達州歷史最悠久的高等學府,該校犯罪學和刑事司法的副教授吉利安·彼得森表示:“當涉及大規模槍手時,我們看到兩個群體:一種是40多歲的人在工作場所犯案,另一種則是非常大的年輕人群體(18—21歲),他們似乎陷入了一種殺人的社會傳染病中。”

為什么年輕人更有可能參與大規模暴力事件?目前并沒有一個最直接的解釋。
費城天普大學心理學和神經科學教授勞倫斯·斯坦伯格指出,從生理的角度來看,青春期的大腦仍在發育,大腦中導致沖動行為和情緒敏感的部分,與調節這種沖動行為的部分,出現了“巨大的不匹配”,因此也更容易出現沖動行為。
在2005年的羅珀訴西蒙斯案中,美國最高法院裁定“處決被判犯有謀殺罪的少年”是違憲的,并推翻了25個州的死刑法規。當時大法官們給出的判決理由,便提到了這個生理發育“缺陷”,因而認為需要給未成年罪犯改過自新的機會。
青春期的沖動是動因,但在逐案審查時不難發現,沖動背后往往還有更深層次的誘因,將年輕人拽入犯罪的深淵。
在水牛城槍手的案例中,18歲的兇手佩頓·詹德隆(Payton Gendron)將槍口瞄準了黑人群體,企圖給在網上培養他的種族主義者社群留下深刻印象。在烏瓦爾德校園槍擊案的案例中,18歲的槍手薩爾瓦多·拉莫斯(Salvador Ramos)是一名高中輟學生,他常年在網絡上恐嚇女生、散布暴力信息,但所有人都權當是個笑話,無人在意他。
“當涉及大規模槍手時,我們看到兩個群體:一種是40多歲的人在工作場所犯案,另一種則是非常大的年輕人群體(18—21歲),他們似乎陷入了一種殺人的社會傳染病中。”
研究大規模槍擊事件的伊利諾伊州諾克斯學院心理學教授弗蘭克·麥克安德魯分析稱,他所研究的案例里,幾乎所有年輕殺手的動機都是需要證明自己。“這些感覺自己是失敗者的年輕人有一種壓倒性的動力,要向所有人證明他們不在底層。”
何謂底層?在劍橋詞典中,它被定義為“在社會中地位最低、錢財最少的社會階層”。在社科學家看來,他們通常缺乏教育,做著底層工作,甚至是失業。而這部分人口也與犯罪學家眼中的“危險”人群不謀而合。
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2021年的研究結果表明,失業率的增加是導致疫情期間槍支暴力和兇殺案增加的主要原因之一。長期以來,社會經濟劣勢和收入不平等均與暴力有直接關系,而疫情造成的經濟萎縮可能增加暴力風險。
根據國際勞工組織2021年的數據,在G20國家的青年失業率中,犯罪率激增的南非排在第一位,青年失業率約為64%。
南非統計局6月1日的報告顯示,在2022年第一季度,南非15—24歲年輕畢業生的失業率從40.3%下降到32.6%,但25—34歲的畢業生的失業率增加了6.9%,達到22.4%。當地普遍存在的情況是,無論是否受過教育,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都面臨失業。
G20國家中,青年失業率排名第二的,則是拉丁美洲兇殺案最多的國家—巴西,其青年失業率高達32%。
在“畢業即失業”的當下,經濟壓力帶來的心理健康危機,也成了壓垮年輕人的最后一根稻草。2022年1月,麥肯錫的一系列調查和訪談發現,Z世代(1995—2009年出生的一代人)對生活前景感到最為消極,心理健康水平遠低于前一代人。美國兒科學會2019年發布的報告也曾指出,美國青年存在“破壞性”的心理健康危機,“心理健康障礙已經超過了生理問題”,成為青少年中最常見的問題。
盡管大規模槍擊案的肇事者是年輕人中一個極端的少數群體,但《紐約時報》的分析認為,這也體現了一個在年輕一代中擴散的心理趨勢—他們被孤獨、絕望和網絡上的暴力內容所淹沒。
“槍支暴力已經把美國的日常場所變成了殺戮場。”7月11日,拜登在白宮慶祝《兩黨安全社區法》成功落地的活動上,邀請了近期大規模槍擊事件的受害者及家屬。
這項法案是美國國會自1994年以來首次通過的重要控槍法案,但拜登在慶祝會上承認,這還遠遠沒有達到他的目標—禁止突擊步槍,或至少將購槍的最低年齡從18歲提高到21歲。
與“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同理,沒有槍支,也就不會出現大規模槍擊案。從某種意義上說,每個大規模槍擊案都是一個邊緣事件,兇手的個人情況、心理因素等都是無法規避的風險。但數據不騙人,來自10個國家的130項研究的證據表明,在大部分國家,同時實施限制多種槍支的法律,可以從根源上降低槍擊案發生的概率。
1987年,一名英國槍手殺死16人后,英國禁止了兇手所使用的半自動武器。現在,英國是發達國家中槍擊案相關死亡率最低的國家之一。
在澳大利亞,1996年的一場槍擊案造成35人死亡后,澳政府馬上展開強制性槍支“回購”,從而大大降低了大規模槍擊案的發生率。2002年的德國、2019年的新西蘭和2021年的挪威,皆是如此。
2022年1月,麥肯錫的一系列調查和訪談發現,Z世代(1995—2009年出生的一代人)對生活前景感到最為消極,心理健康水平遠低于前一代人。
但美國還在拒絕顯著收緊槍支管制,持槍權擁護者還聲稱:“禁槍是對槍手發出的公開邀請函:來我們這兒作案吧,保證不會被持槍群眾當場擊斃。”
2016年,一篇發表在《柳葉刀》上的《美國的槍支立法和槍支死亡率:一項橫斷面的國家級研究》下結論稱,聯邦政府只需要實施三項法律,就能大幅降低全國的槍支死亡率:對購買槍支進行普遍的背景調查,這可以將全國槍支死亡人數從每10萬人中的10.3人減少到4.46人;對購買彈藥進行背景調查,這可以將死亡率降低到每10萬人中有1.99人死亡;通過微型印章或彈道指紋來識別槍支,這可以將死亡率降低到每10萬人中有1.81人。
但即使是三項看似基礎的立法,在美國也寸步難行。不僅如此,今年6月23日聯邦最高法院更裁定,紐約州“限制在公共場合隱蔽攜帶手槍”的法令違憲。這一裁決可能成為美國歷史上最高法院“對持槍權最大的擴展”之一。
而在發生過多起校園槍擊案的得州,過去的兩屆立法會議也放寬了槍支管制。2021年9月1日,得州通過了一項新的法律,允許符合法律規定的人在得州的公共場所攜帶手槍,且無需攜帶許可證。該法案的提案人、共和黨籍得州參議員查爾斯·施韋特納認為,這是一個關于提高自衛能力的簡單法案,“相信將改善個人和整個社會的安全”。
今年5月烏瓦爾德小學的槍擊案發生后,得州眾議院7月中旬關于該事件的詳細報告,歸咎于應對襲擊的每個執法機構:當地警察失誤,更有經驗的機構未能采取行動。調查報告稱,當天有近400名地方、州和聯邦執法人員在現場,其中包括91名州警—但沒有人主動領導應對行動。
“更多的槍支并不能阻止犯罪。”《科學美國人》宣稱,每年倒在槍口前的美國兒童,比車禍中喪生的兒童還多;一年中死于槍擊的兒童,也比執勤的警察和現役軍人中的犧牲者還要多。“就像疫情一樣,槍支是一種公共衛生危機。但在這一點上,我們一次又一次地辜負了我們的孩子。”
精神疾病和極端思想會“致命”,但不受管束的槍支,會放大這種負面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