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曦

安倍晉三遇刺一周后,首相岸田文雄7月15日宣布,啟動明年七國集團峰會的籌備工作,特別指示為峰會制定完善的保安體系。
《老子》有云:抗兵相加,哀者勝矣。前首相安倍的遇刺身亡,讓自民黨這支哀兵贏得7月10日的參議院選舉。隨著兩院選舉的塵埃落定,自民黨獲得了沒有大型國政選舉且完全掌握行政與立法權的“黃金三年”窗口期。
面向實現長期執政的目標,岸田文雄將著手在8月的參議院臨時集會上,籌劃自民黨在參議院的議長、黨團召集人等重要職務,為國政改革和修憲做好鋪墊。而面對俄烏沖突、日元貶值等復雜內外環境,尋找日本政治經濟沉悶局面的破局之策,在中美博弈持續升級的背景下把握距離感,是岸田文雄即將面對的重大課題。
安倍的遇刺,意外終結了困擾岸田政權的自民黨“兩個太陽”問題。
在岸田當選黨首后,安倍回歸自民黨最大的派閥“清和政策研究會”,在內政和對美、對華政策上,屢屢挑戰岸田的執政方針。
為了擴大政策話語權以平衡安倍派的影響,岸田積極加強與美國的勾連,同時又持續提高對華強硬的調門,逐漸偏離了當選之初定下的中間務實路線。
本次參議院選舉后,岸田內閣可能進行新一輪內閣改組。安倍本計劃以參議院選舉的結果作為籌碼,同岸田進行進一步的人事協調并完成黨內的權力重組,因此有通過加強輔選擴大自身在國會話語權的打算,但安倍的突然遇刺,導致其派閥及黨內其他盟友陷入群龍無首的混亂境地。
安倍政治集團中的麻生太郎、鈴木俊一等“長老派”年事已高,影響力下滑。而中生代的茂木敏充、高市早苗等人在執政資歷、人脈手腕方面又難堪大任,且黨內傳出二人不合逐漸表面化。
至于安倍的胞弟、防衛大臣岸信夫,個人能力和威信在自民黨和派閥內部都無法服眾,且其在安倍遇刺后坐輪椅接受采訪,被曝股關節病情持續加重,健康狀況堪憂。
安倍派閥“清和政策研究會”的人馬,包括現任內閣官房長官松野博一、經濟產業大臣萩生田光一等,除了服從身為自民黨黨首的岸田的直接調度和領導之外,也打著各自的算盤。
隨著安倍“一強”驟然瓦解,“清和政策研究會”為避免內部分裂,暫不推選繼任會長(僅推舉連續當選眾議員次數最多的鹽谷立為代理會長),而實施“集體領導”。
在當前“老人太老,新人太新”的尷尬局面下,雖然安倍集團體量巨大且盤根錯節,總體實力相對處于弱勢的岸田派難以完成“蛇吞象”的改組和收編,但權力地位得到鞏固的岸田對黨機器的控制力,客觀上得到了強化。
著眼于長期執政的布局,岸田的主要施政關切將向內政和經濟領域聚焦。
此前,“安倍經濟學”濫用寬松貨幣和財政政策,造成流動性泛濫,加劇了日本經濟的結構性失衡,也沖抵了安倍執政時期提高消費稅對財政健全度的支撐效果。這些強調放松金融監管、弱化財政約束責任及政府監管的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不僅是當前日本通貨膨脹和外匯貶值的誘因,也與岸田推動的以分配改革為核心的“新型資本主義”政策相悖,需要及時予以糾正。
特別是近期以來,持續惡化的通脹形勢加劇了民眾的生活負擔,被在野黨指摘為“岸田通脹”。岸田雖然搬出俄烏沖突當擋箭牌,但也必須回應和改善當前日本低迷的經濟狀況,以增加自己的執政合法性。
安倍本計劃以參議院選舉的結果作為籌碼,同岸田進行進一步的人事協調并完成黨內的權力重組,因此有通過加強輔選擴大自身在國會話語權的打算。
預計岸田將在8月參議院議長和各黨團總召安排妥當后,于月底之前提交2023財年的預算草案,同國會就應對物價飛漲的大規模修正補充預算案進行立法協調,并于9月實施內閣改組,于年末之前完成“防衛三文書”(國家安保戰略、防衛大綱、中期防衛力量整備計劃)的修訂工作,以內政重建為中心,重新校正日本的前進方向。
修憲是此次參議院選舉的核心議題。在俄烏沖突后,日本政府炒作俄羅斯是所謂的“武力改變區域現狀”的“秩序修正者”,并影射中國有類似意圖。而日本政府不斷炒作俄烏沖突,將修憲和日本的安全保障聯系在一起,誘導民眾支持自民黨政府主導的修憲議程,從策略上看已經起到了效果。
根據NHK在6月27日發表的針對參議員候選人的民調,支持修改憲法的受訪者比例達到了53%,明顯超過了認為“不必要修憲”的30%。其中明確按政黨劃分成了兩派:支持修改憲法、在第九條中明確自衛隊的法律地位、在憲法中增設“緊急事態條款”的投票者,基本都來自自公聯盟和保守派政黨;而反對者基本都來自立憲民主黨、社民黨等在野黨。
與安倍不惜直接挑戰日本的戰后和平主義,希望通過修憲恢復日本“能戰之國”的能力,進而回歸所謂“普通國家”的愿景相比較,岸田的修憲方針更加全面和具體。
岸田政權的改憲動議,關注提高日本的綜合防衛力,將修改憲法同修訂“防衛三文書”、增訂修改“有事法制三法案”(武力攻擊事態法案、自衛隊改正案、安全保障會議設置法改正案)視作整體做通盤考慮,其階段性目標有二:其一是讓日本的軍事力量能夠更加積極地介入和影響周邊安全局勢;其二是為日本進一步參與美國主導的國際安全同盟框架合作提供法理依據。
日本政府對防衛政策的基本立場,在安倍長期執政后就開始出現根本轉向,即從“消極安全、有限防衛、防守反擊”的“專守防衛”策略,轉向“攻勢防御、擴大邊界、主動介入”的“積極的和平主義”方針。無論是自民黨內親近安倍的干事長茂木敏充,還是修憲派的維新會黨首松井一郎,都已經在選后明確表達了敦促岸田“抓住窗口期”積極推進修憲的態度。
而參議院選舉塵埃落定后,完全執政的自民黨將首次擁有沒有大型國政選舉、議員任期均長于三年、修憲派在參眾兩院均掌握2/3以上議席的黃金時期。預計岸田將按照自己的步驟,在政府和國會中按部就班地推動修憲議程。
對于日本政府的修憲行動,日本國內并非沒有反對聲音。進步派和務實派政客都已明確指出,日本轉變“專守防衛”戰略,不僅與日本戰后以來的和平主義憲政傳統相違背,也是在主動放棄自身的安全中立和政治中立,主動介入區域爭端。選邊站隊的后果對美國有利,因此美國對日本突破由美國主導的和平憲法這一行動持謹慎樂觀態度,但這一舉動卻將把日本置于沖突對抗的風險中。
而從憲政和法律層面對此提出嚴正批評的聲音中,最有分量的無疑是“日本律師協會”(日辯聯)的發聲。
成立于1949年的日辯聯,一直是司法專業主義和憲政民主的堅定支持者與維護者。就修憲問題,日辯聯從2002年開始就對所謂“有事體制三法”提出了廢案要求。此后,由于歷屆日本政府都有探討簡化修憲程序的議論,日辯聯自2006年起共七次發表提案或遞交公開信,反對日本政府和國會探討修改涉及“發起修憲動議須征得國會2/3以上表決同意”之程序要求的憲法第96條,要求捍衛事關日本國體的憲法修正程序的嚴肅性。
日辯聯還在2017年提案,反對日本政府修改緊急狀態法案,認為賦予政府宣告及執行緊急狀態法案的權力,將導致政府濫用強制權力限制公民的憲法權利,剝奪公民的言論、財產和人身自由。
今年7月11日參議院選舉結束后,以律師升永英俊為代表的律師團,向札幌、仙臺、名古屋、廣島等地方的高等法院提起當選無效訴訟,案由是日本參院選舉采取的小選區代表制,造成了每張選票的代表權在人口較多的選區與人口較少的選區在實際上有所不同,權重差距最大達到3.03比1,因此申請裁定參院選舉的選票代表權劃分存在歧視和不公正。
雖然這不是“一票格差”問題第一次被提交司法,但隨著修憲派已經在立法審查和表決的憲政程序中占據優勢,預計修憲勢力和護憲勢力圍繞憲法條文和修憲程序的斗爭,可能以日本違憲審查機制為中心持續展開。
今年是中日邦交正常化50周年,本是“逢五逢十”紀念慶祝的好日子,但中日關系自安倍長期執政以來起起伏伏,進入知天命之年后,也仍在磕磕絆絆中摸索相處之道。
進入2022年下半年以來,岸田在配合美國炒作俄烏沖突和中俄朝的所謂“地區威脅”、積極探討日本擴大同北約的同盟合作、增加防衛費和提升武備、推進經濟安全保障立法等方面,走得比安倍更遠。
安倍在2020年下臺后,對華態度轉為強硬。在包括圍堵中國、加強經濟安保審查和對華“經貿脫鉤”、積極介入臺海和南海局勢等具體方針上,安倍與岸田有分歧。安倍多次利用政務調查會等自民黨內的決策機制,宣揚日本應當擁有進攻性軍事力量,鼓吹應同美國探討“核共享”。但在其突然遇刺后,由他主導推動的這些政治議程都將被迫中止。
在參議院選舉后,同時掌握政權和黨權的岸田,對安倍曾力主推動的一些可能危害日本外交利益、挑動中日矛盾對立的議題,或會采取一定程度的回調和冷處理。可是,雖然“主動反華”的激進民粹主義和保守主義路線可能會被踩剎車,但岸田“聯美遏華”的政策指向也在逐漸成形。
進入2022年下半年以來,岸田在配合美國炒作俄烏沖突和中俄朝的所謂“地區威脅”、積極探討日本擴大同北約的同盟合作、增加防衛費和提升武備、推進經濟安全保障立法等方面,走得比安倍更遠,對美日同盟的認同和依賴度較安倍更高,對美國在印太地區的布局也持積極配合的態度。
隨著中美關系的緊張加劇,岸田雖然極力回避同中國攤牌和在中美之間選邊站隊,但在美國的直接壓力下,岸田最終仍將為了迎合美國而重新走上“聯美遏華”的道路,代美國在涉港涉臺、涉疆涉藏、海洋權益和經貿脫鉤等議題上,向中國主動發難,在中日關系中醞釀新的風險。
今年5月18日,國務委員兼外交部長王毅同日本外相林芳正舉行視頻會晤。王毅指出,近期日方在臺灣等涉及中國核心利益和重大關切的問題上消極動向凸顯,一些政治勢力無端抹黑攻擊中國,嚴重損害雙方互信,動搖兩國關系根基。歷史的教訓值得銘記。日方應恪守迄今做出的承諾,遵守兩國間基本信義,不讓試圖破壞中日關系的勢力坐大,與中方一道維護好邦交正常化50年來取得的寶貴成果。
言猶在耳,聞者足戒。中日兩國同為亞洲舉足輕重的大國,中日關系互為兩國最重要的雙邊關系之一,兩國之間共有區域發展的愿景和廣泛的合作空間。面對當前復雜的國際形勢,“從善如登,從惡如崩”的雙邊關系要如何排除干擾、行穩致遠,如何繼往開來、攜手前行,仍持續考驗著中日兩國執政者的智慧與遠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