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可一
摘 要:隨著現代媒介技術的發展,少數民族非遺儀式的展演化趨勢漸盛。侗族大歌作為少數民族非遺的代表之一,也在此趨勢下發生了儀式展演的變化,從展演路徑、展演流程和展演功能上呈現出新的狀態。然而,在這個過程中,也產生了一些文化困境。針對這些困境,本文從新媒體語境中進行了總結與反思,提出對新媒體技術與少數民族文化在現代性和傳統性之間進行調適探索的思考。
關鍵詞:新媒體;侗族大歌;儀式展演;傳統文化
中圖分類號:G206.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8122(2022)05-0098-04
一、少數民族非遺的儀式展演化趨勢
我國作為多民族國家,民族文化繁茂紛呈,百花齊放。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下文簡稱“少數民族非遺”)是我國民族文化類別中的重要一支,根植于少數民族的生活風貌與精神世界。隨著我國媒介技術的不斷革新以及少數民族地區脫貧攻堅工作的縱深推進,媒介技術成為我國少數民族地區邁向現代化發展的有力支持,少數民族非遺的存在樣態也因此在新媒體環境下獲得了新的擴展與演變。
當前,少數民族非遺的儀式展演化研究大多集中在傳播學,一種是從少數民族非遺儀式展演的在場語境進行探討,比如,2019年卓龍選擇聚焦非遺舞蹈儀式“毛古斯”在傳統與現代傳播語境下的轉變路徑,思考少數民族非遺儀式展演的當代傳播價值[1]。這類研究顯然關注到了少數民族非遺的儀式展演化趨勢,但是其所強調的媒介技術動因更多指的是舞臺、燈光等在場媒介。另一種研究是從少數民族非遺儀式的非在場語境進行探討。根據2020年郭建斌對于傳播和儀式的辨析[2],少數民族非遺的儀式展演研究是一種從傳播的角度探討儀式的“儀式傳播”研究,尤其是探討媒介技術帶來的新的“儀式景觀”。在這里,這種“儀式景觀”正是少數民族非遺儀式展演的現實表現。由于少數民族非遺的儀式展演研究與媒介技術的發展息息相關,因此,媒介技術的更新換代正是其蓬勃發展的時機所在。在少數民族非遺的民族文化序列之中,已有結合新媒體探究少數民族文化儀式展演的相關研究,比如,2019年孫信茹、王東林通過考察白族對歌儀式在微信中的呈現,書寫少數民族文化在新媒體環境中的儀式展演實踐[3]。2020年,傅葉芝著眼湘西苗族節日符號從儀式到展演的過程,梳理新媒體對少數民族非遺的傳播和記錄功能,以及苗族節日符號在新媒體環境中的創新展演形式,總結了媒體環境對少數民族文化帶來的創新變化,獲得了較多關注[4]。
在此趨勢下,針對侗族大歌的相關研究仍然可以有所推進。侗族大歌是侗族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代表之一,也是我國少數民族非遺的重要組成部分。侗族大歌起源于春秋戰國時期,是一種侗族地區的多聲部、無指揮、無伴奏、自然和聲的民間合唱形式。2005年,侗族大歌入選國家級第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2009年,由該省文化廳、黎平縣政府承擔申報并入選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非物質文化遺產。20世紀末以來,侗族大歌儀式展演化趨勢日漸增強,在新媒體環境下陸續出現從傳統民族儀式到儀式展演的狀態變化,為本文從發展傳播學視角對其進行探索開辟了路徑。
目前,侗族大歌的研究呈現多點開花的局面,角度各不相同,包含音樂學、社會學、人類學和傳播學多個視角,議題涵蓋侗族大歌的樂理結構、社會功能以及文化變遷,但文化保護與發展仍然是大多數研究的主基調與落腳點。也有一些研究對侗族大歌的儀式展演化趨勢投注了目光,但尚且缺乏在新媒體環境下的系統探討。對此,綜合上述背景,本研究以民族志的研究方法為主,聚焦新媒體環境下侗族大歌儀式展演的創新與發展,對侗族大歌文化傳播與保護進行反思。
二、新媒體環境下侗族大歌儀式展演的創新維度
侗族大歌的儀式展演從發展的新媒體環境中獲取了能量,突破了傳統環境中的單純儀式性質與初始展演狀態,新媒體環境下,侗族大歌從展演路徑、展演流程與展演功能等維度進行創新發展,使其儀式展演化趨勢愈發深入。
(一)展演路徑的多平臺同構
在新媒體環境下,侗族大歌的儀式展演不再局限于原有的在場環境,而是在技術的支持下,拓寬了儀式展演的發生場景,從多個新媒體平臺的同構中,使得展演路徑得以創新。
在社交平臺中,微信以其龐大的用戶群社交網絡為侗族大歌的展演提供了不可或缺的路徑。歌師作為侗族大歌的主要演唱者,過去是在侗族鼓樓進行演唱,而現在,將微信群組為其歌唱的線上基地。他們創建或加入了一些演唱侗族大歌的微信群,在相對固定的時段開展線上歌唱活動,這類微信群形成了一條侗族大歌儀式展演的線上路徑。微博也是侗族大歌展演的創新路徑之一,不僅包含依托強關系、用戶互動而達成的展演,還包括擴散至弱聯系的社交圈的展演侗族大歌的儀式展演有著另一種輻射與擴散。作為歌唱演繹類的儀式展演,侗族大歌在唱吧等音樂類社交軟件上的應用也得到了創新與發展。借助平臺的相關功能,侗族大歌的歌師與聽眾以在線合唱、獨唱、獻花互動等多種新媒體形式完成儀式展演。
由此可見,新媒體環境下的侗族大歌展演形式與展演路徑與其新媒體社交平臺有著較為密切的關聯。從展演形式而言,純音頻、短視頻、長視頻、直播等都使得侗族大歌與以往的儀式狀態截然不同;從展演路徑而言,新媒體平臺是助推其創新的介質,平臺屬性對侗族大歌的展演有著一定的影響。無論是視頻交互還是直播展示,這一系列的展演路徑都指向展演結果的實現,而差異則集中表現于平臺功能。
(二)展演流程的多中心參與
在侗族大歌的新媒體展演流程中存在著多中心參與,這些不同的主體共同促成了其儀式展演的創新機制。
就創作者而言,他們歸屬于兩個不同的傳承體系,一個是由歌師與學生組成的傳統傳承體系;另一個是由政府、企業與媒體、高校組成的非傳統傳承體系,由于新媒體技術的介入,如今,這兩個傳承體系以并存的形態共同成為侗族大歌儀式展演的內容創建來源,為儀式展演的創新提供原始素材、傳播二次素材。
就平臺方而言,侗族大歌在新媒體環境下的制作分發既包括合作模式,比如政府平臺的政策合作支持、企業平臺的資本注入支持,也包括合作性質相對不顯著的模式,即用戶與新媒體平臺的使用模式。例如,2014年騰訊公司“為村”項目入駐貴州省黔東南自治州的侗族村寨銅關村,以企業平臺的合作模式搭建了侗族大歌生態博物館,將侗族大歌的儀式展演流程融入旅游發展中。
就接收者而言,侗族大歌的聽眾在展演流程中通常以內容接收與內容轉換的形式參與。美國傳播學者喬舒亞·梅羅維茨在談到電子情境時指出,場景是指代物理區域和信息流動并置的混合空間,在不同媒介創造的不同場景下,個人的行為模式和扮演的角色會產生差異[5]。在新媒體環境下,聽眾的身份有兩種:一種是主動檢索獲取侗族大歌素材,他們通過各種新媒體路徑獲取侗族大歌的展演內容;另一種是通過信息推送,非主動檢索但仍會被動接收內容的聽眾。接收者在獲取侗族大歌內容后會延續出一個轉換的過程,這個過程使侗族大歌在新媒體環境下的儀式展演能夠閉環流動。一些聽眾在密集接收了侗族大歌的展演內容后成為了創作者,通過自己的新媒體運營技能完成了對侗族大歌儀式展演的傳播,或是將侗族大歌的展演內容引入其他商業合作,從接收者轉化為平臺方。同時,在新媒體信息的“蜂窩”結構下,一些接收者在接收侗族大歌儀式展演的這一數字化行動中,就已撬動了周圍的連接點,將侗族大歌儀式展演主動或被動地傳遞給了具有強弱連接的他者。
(三)展演功能的多層次實現
侗族大歌的儀式展演從發端溯源起就在社會中起著重要的作用,在新媒體環境下,又產生了一些新的功能,為侗族地區的反貧困事業做出了更多的貢獻。綜合來說,反貧困理論旨在通過對教育、文化、衛生等多個維度貧困現象的關注,利用傳統有效手段或現代創新手段,改善甚至解決多維的貧困問題,將貧困不僅驅逐于經濟、政治、生活、文化等多個層面,也使得侗族大歌的儀式展演在新媒體環境下逐漸形成了經濟、政治、文化三個維度的功能版圖。
在侗族大歌儀式展演創新發展的帶動下,侗族地區也產生了新的就業形態,尤以主播為典型。隨著我國直播業態的飛速發展,一些會唱侗族大歌的侗民也當起了主播,“侗族七仙女”“侗族阿香”等主播逐漸出現在大眾視野。他們通過在各大新媒體平臺發布侗族大歌的展演視頻積累了大量粉絲,再通過直播演唱侗族大歌與受眾互動,并推進至“帶貨”層面,售賣侗族特色產品。在新媒體環境下,侗族大歌的儀式展演發揮出了更多潛力,為當地的經濟發展創造出了新的增長點。
侗族大歌的儀式展演在新媒體環境下釋放的能量對加強和鞏固民族認同而言,亦有著不可或缺的意義。侗族大歌作為侗族的代表性文化,其傳播擴散能激發侗族人民的少數民族情感與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而新媒體環境下的展演創新為其帶來了更寬闊的傳播出口。在此背景下,一些侗族地區的基層宣傳動員工作得以更深入地開展。例如,疫情期間,某侗族村寨師生組織以侗族大歌的儀式展演形式宣傳疫情防控知識,并在新媒體平臺傳播,促進了當地防疫工作的推進。
侗族大歌這一非物質文化遺產因新媒體的注入,也發生了一些文化功能內部的迭代。一是原有的文化傳播功能得以強化,傳播方式、范圍、力度等指標都在新媒體環境下有所加強;二是原有的文化交往功能從地域性的強聯系逐漸發展出多點分布的弱聯系;三是原有的文化休閑功能不斷強化,而其他相對傳統的儀式功能被削弱。
三、新媒體環境下侗族大歌儀式展演的文化困境與反思
(一)新媒體環境下侗族大歌儀式展演的文化困境
盡管侗族大歌的儀式展演在新媒體環境下迸發了諸多創新價值,但是這個過程也衍生出了一些文化焦慮,值得關注。
由于新媒體環境下侗族大歌的儀式展演處于多平臺同構狀態,平臺的商業模式對侗族大歌文化表征產生了一定的侵蝕。一些為了博取流量,利用侗族大歌儀式展演為噱頭的行為有所顯露,比如,改編歌曲低俗喊麥,這類行為使得侗族大歌的文化表征走向“泛娛樂化”,在群體的狂歡中淪為一部分人的“人設打造器”。此外,由于新媒體平臺的進入門檻不高,在其中進行侗族大歌儀式展演的展演者水平參差不齊,專業與非專業歌師相互混淆,導致了“劣幣驅逐良幣”現象的發生。
在展演流程多中心參與的變化下,侗族大歌受到新媒體環境的影響,過往積淀的文化意涵也隨之發生了潛移默化的解構。當傳統文化被更多的主體介入,關注點從文化內核向文化表征發生了轉移,原生的文化意涵面臨過度商業包裝等文化消費行為所導致的偏離。在這種偏離之下,侗族大歌這一民族文化之于本民族而言,縱向上,可能在新舊意涵交織下發生內容傳承的混亂;橫向上;可能會撼動侗族大歌過往在侗民之間的價值觀形塑作用,在侗民間產生價值觀念的沖突。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曾提出“民族是想象的共同體”[6],肯定了集體的文化情感對于一個民族的價值意義。然而,由于新媒體環境下的侗族大歌儀式展演功能發生更迭,這些功能作用的民族個體因此也會發生文化觀念的轉變,導致民族內部出現了代際層面的情感分化。年長的侗民相對年輕一代更具有濃烈的文化情感,它們將侗族大歌視為凝聚集體記憶的民族儀式,而年輕一代則更多將之看作一種符號性的展演,而非將情感過多依托于此。此時,侗族大歌的傳承信念對傳承者的文化社會責任的規約性也相對弱化。
(二)新媒體環境下侗族大歌儀式展演的反思
面對新媒體環境下侗族大歌儀式展演的文化困境,進行一定的反思將有利于緩解上述困境,為侗族大歌的文化發展探索出一條科學發展之路。
首先,侗族大歌的儀式展演路徑可以進一步優化。由于新媒體平臺對侗族大歌當下的發展起著較為顯著的影響。因此,就外部而言,規范新媒體平臺的內容管理就顯得尤為重要。從媒體生產的傳播源頭介入,一定程度上能夠緩解文化表征的泛娛樂化與界限模糊;就內部而言,培育優質新媒體展演內容能為文化的傳承與發展奠定基礎,刺激出源源不斷的內生力,實現文化發展在新媒體環境下的良性內循環。
其次,侗族大歌的儀式展演流程需要把握當下新媒體傳播的規律,更好地實現新媒體環境下侗族大歌的活態傳承。在新媒體環境下,文化景觀有著自我的形態。由于景觀往往“賦予事物和場所以象征意義,指向人類的生活方式,并把其置于人文背景下,在空間、時間、敘述或主題等方面進行定位”,因此,關注侗族大歌當下文化形態的人文背景,是考察新媒體環境下侗族大歌儀式展演創新的合理路徑。面對新媒體的展演熱潮,展演者與聽眾的社會心態都是人文背景背后的作用因素。不管是在文化符號中進行群體狂歡,還是在文化意涵重構中不斷參與,各個相關主體行為背后的原因也是一條突破新媒體環境下侗族大歌儀式展演困境的道路。
最后,侗族大歌的儀式展演功能在新媒體環境下發生了改變,也隨之出現了文化情感的分化,因此,借助新媒體維護侗族大歌在儀式展演中的情感紐帶,或可為此問題帶來相應的緩和。一方面,侗族大歌儀式展演原有的強連接關系仍然存在,新媒體的信息高時空跨度、高流動速度等特質都能維持強連接;另一方面侗族大歌的儀式展演仍然可以傳遞民族情感,建構新媒體環境下的弱連接情感網絡,或可形成一種廣分布的系統,釋放多種情感。
四、結 語
從少數民族社會文化形成與轉型變遷的角度來看,傳播網絡和現代傳媒無疑是非常重要的力量。新媒體對少數民族非遺侗族大歌的發展來說,是一場機遇,也是一場挑戰。侗族大歌儀式展演在新媒體的加持下發生了系列創新,然而這些創新也存有對文化自身的新沖擊。新媒體與少數民族文化的關系是一組值得思考的變量,二者既有共存的必然性,也有碰撞的矛盾性,需要不斷地反思調整,才能尋求更好的發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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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郭建斌,程悅.“傳播”與“儀式”:基于研究經驗和理論的辨析[J].新聞與傳播研究,2020,27(11):21-36+126.
[3] 孫信茹,王東林.微信對歌中的互動、交往與意義生成———對石龍村微信山歌群的田野考察[J].現代傳播,2019,41(10):19-25.
[4] 傅葉芝.從儀式到展演:湘西苗族節日符號的意義協商與社會互構[D].長沙:湖南師范大學,2020.
[5] 喬舒亞·梅羅維茨.肖志軍譯.消失的地域:電子媒介對社會行為的影響[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2:48-49.
[6]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胡轈人譯.想象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布[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1.
[責任編輯:李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