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婷婷




如果說戰國青銅虎鈕錞于體現的是歷史文化內涵的厚重,那么戰國青銅鳥形尊展現的則是青銅工藝技術之精湛。
二者交相輝映,有力展示了深厚的巴文化底蘊。
曾鑲嵌綠松石,美到奪人心魄
涪陵區白濤街道北面有一條小田溪,與烏江交匯形成一級臺地兩岸。
在這里,先后發掘出數百件戰國巴國時期的珍貴文物。收藏于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的戰國青銅鳥形尊,便是其中之一。
“這件東西看起來有些奇怪。”當年發掘文物的人們這樣覺得。
因為在發掘時,最早冒出來的是鳥形尊頭上的羽毛裝飾,乍一看讓人以為是一座鼎的耳朵,或者說是鼎蓋的鈕飾。后來,頭逐漸顯露出來,才發現這是一件以前沒見過的器物。
直至今日,人們再沒有在巴文化里面發現過類似的青銅器。
“戰國青銅鳥形尊,堪稱巴文化中塑造工藝最精美的一件青銅文物。”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陳列部研究館員、中國史(歷史地理學)博士彭學斌認為,這件文物展現出高超的制作水平和工藝裝飾水平,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
這件青銅文物通體長28厘米、寬16.8厘米、高29厘米,鳥頭高昂、曲頸向上,有魚嘴、鷹喙鼻、獸耳、鳳冠、鴿身和鴨腳等不同鳥獸類的肢體部分。其體輕、壁薄、中空,鑄造難度極高。
再看其周身細節,處處彰顯精妙之美。
桃形雙耳,雙目圓睜,鳥喙上部呈卷云狀,喙部下鉤,鳥嘴為圓形流,鳥的兩頰各飾有卷云紋一道。鳥的面頰、頸部、腹前部和兩腿均刻有羽鱗狀紋飾,胸前及背上飾以變形的勾連鳳鳥紋。
鳥身兩側刻畫卷曲的雙翼,翼上有羽毛狀紋飾,延伸至尾部,扇形尾微微上翹。足為鴨腳,有蹼。文物整體立體感強,紋飾纖毫畢現,就連兩只鴨腳也暗藏奧妙。
“特意做成鴨腳,是因為鴨腳有蹼,使之能夠站立;并且鴨腳是可拆卸的,好處是便于分裝運輸保存。這都體現了古人的聰明才智。”彭學斌說。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戰國青銅鳥形尊身上還運用了綠松石鑲嵌工藝。
在青銅器上鑲嵌玉石的工藝,早在商朝早期就已出現,到春秋戰國時期已經十分成熟。
而到了戰國中晚期,最為流行的是嵌松石,就是事先在做模子的時候做好凹槽,成形后再把綠松石鑲嵌其上。
盡管戰國青銅鳥形尊身上鑲嵌的綠松石,因為時代久遠多已脫落,但可以想象曾經渾身裝飾寶石的它是怎樣美麗絕倫、奪人心魄。
據了解,春秋戰國時期是中國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大變革、大分化時代,青銅器的造型和紋飾開始變得生動、凌厲、矯健,更具活力。智慧的古人研究出多種鑄造青銅器的方法,其中使用最為廣泛的是范鑄法。
采用范鑄法鑄造青銅器,是先由工匠塑造出一個與對象一模一樣的泥模——原始模,風干硬化后,用其在兩塊軟泥坯中間壓出一個空腔,將這兩塊泥焙燒成“陶范”,然后在“陶范”上開個小孔,注入溶化的銅液,冷卻后就制出了青銅器成品。
專家們認為,戰國青銅鳥形尊應是由傳統的范鑄法鑄造而成,因為它身上有不太明顯的合范痕跡。但在戰國時期,青銅器開始逐步擺脫禮制的束縛,進入生活實用品的范疇,工匠們新的追求與理念,使得青銅器的裝飾工藝也得到進一步發展。
在彭學斌看來,隨著時代的進步,工藝更加精湛,這在戰國青銅鳥形尊身上體現得非常明顯。
出自巴人墓葬,主人身份尊貴
尊,是中國古代一種大中型盛酒器,盛行于商代和西周。但由于青銅十分貴重,在古代祭祀活動中,尊也被用作重要的禮器。商周青銅器銘文中常以“尊彝”泛指各類青銅禮器,可見尊地位的崇高。
根據器物的形狀,尊可以分為兩類。
一種形似觚,但體型較大,一般為圈足,圓腹或方腹,長頸,敞口,口徑較大;還有一類形制特殊,呈鳥獸狀,主要有羊、虎、象、豕、牛、馬、鳥、雁、鳳等形象,這一類被統稱為“犧尊”。犧尊腹內中空,背部設有帶蓋的注酒孔,鳥獸的嘴巴則作為倒酒的流口,類似于今天的“酒壺”。
那么,戰國青銅鳥形尊是盛酒器還是禮器呢?
“這件尊通體上下除魚形嘴外,并無一孔,不具備容器的實用性。”彭學斌介紹,如果它是一件盛酒器,只能用一個類似漏斗的工具,先將酒從嘴巴處灌入鳥形尊的腹中,使用時再將酒從魚形嘴處倒出。從實用性上考慮,這顯得十分不便。
以部分出土于山西的鳥形尊為例,其背部都有明顯的注酒孔,并且被設計為三足鼎立的造型。因酒水具有一定重量,新增加的一個支柱可以保持尊的穩定性。這些特征足以使人們確定,它們均為實用性很強的盛酒器。
但戰國青銅鳥形尊不僅沒有注酒孔,且工匠在制作的時候并未設計除兩腳以外的第三個支柱,如果注入酒水,它的穩定性無法得到保證,所以戰國青銅鳥形尊作為盛酒器的實用性被大大弱化。
“我們據此認為它不是日常生活的盛器,而是一種專用禮器,只有在祭祀場合或者是盛大的宴會場合才被使用。”彭學斌表示。
在中國古代,動物或動物的紋樣在祭祀中被視作神奇力量,扮演溝通天地的助手。
春秋戰國時期經常會見到這樣的場景——為祈福或消災,各國王侯都會舉辦隆重的祭祀儀式。在祭祀之前,侍者會抱著各式犧尊走到供桌之前,以犧尊之中的酒祭祀天地。
而鳥,也是古人心中溝通天地、人神的媒介。史料中有“鳥生湯商”的說法,說的是商的祖先吃了鳥蛋后生下湯,由此成就了商王朝,鳥于是成為了商人的祖先。因此,鳥形尊在商代青銅器中最為常見,是商代藝術品中極具代表性的造型。
這樣一件獨一無二、舉足輕重的禮器,出現在涪陵小田溪墓群中,可以預測,其主人的身份也必然尊貴。
據了解,涪陵小田溪墓群從1972年發現至今,先后開展過多次考古發掘和勘探工作,發掘出大批巴文化墓葬,被認為是巴人王陵區。
戰國青銅鳥形尊出土于2002年,同時也是規模最大、收獲最豐富的一次發掘。在發掘清理的11座戰國墓葬中,出土了大批珍貴文物。這些墓葬多數屬于戰國晚期,規模大、隨葬品等級高,屬巴國貴族所有。
為什么說是巴國的王陵呢?因為在階級社會,王陵的埋葬規模比一般的墓葬要大,而且其埋葬有所定制,包括尺寸、深度、隨葬品等都有定例,這就是所謂的古代禮制的規定。涪陵小田溪的這幾座墓葬,有很明顯的很大的棺槨,里面隨葬品數量也非常多,以青銅器為主。這些青銅器里面,還出現了在其他地區巴人墓葬中非常罕見的禮器、車馬器,另外還有數量較多的玉器。
陪葬青銅器,在當時的中原地區是地位的象征,而這一意識也逐漸被巴人貴族接受并效仿。
盡管墓主人的身份已經難以考證,但這件鳥形尊作為隨葬品流傳至今,讓我們看到了當時能工巧匠們的聰明智慧和高超的制作技藝,也為巴人的青銅工藝水平、造型藝術、喪葬習俗研究工作,提供了重要依據。
對于當時國力弱于周邊國家的巴國來說,青銅是稀少而昂貴的物質,巴人用青銅鑄造成各式鋒利的武器,抵御強敵、保衛家園。這是對生的渴望,對平安的期盼。
但這件戰國青銅鳥形尊的存在,不是出于戰爭需求,而是巴人對工藝的欣賞、對美的渴望。這是更高層次的追求,也代表著一種文明的進步。
溯源長江文明,體味巴風渝韻
2008年北京奧運會舉辦期間,在首都博物館,一場名叫《長江文明展》的獨特展覽,受到中外游客的關注。
這場展覽由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聯合長江沿線的15家博物館專為北京奧運推出,是中國博物館界首次以展覽的形式向國內外觀眾展示長江文明。戰國青銅鳥形尊也在展覽之列,其別致的造型吸引了不少游客駐足欣賞。
對于長江文明的保護與延續,習近平總書記曾指出,“長江造就了從巴山蜀水到江南水鄉的千年文脈,是中華民族的代表性符號和中華文明的標志性象征,是涵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重要源泉。要把長江文化保護好、傳承好、弘揚好,延續歷史文脈,堅定文化自信。”
彭學斌表示,巴蜀文化、荊楚文化和吳越文化是長江流域三大文化的代表,共同構成了輝煌的長江文明。而巴文化作為長江上游巴蜀文化兩大分支之一,是長江文明不可或缺的一個組成部分。
在他看來,放眼整個歷史長河,重慶從來不缺乏文化底蘊,只是巴文化的發展具有階段性特點。
“在原始社會階段,特別是舊石器時代,三峽地區包括巴渝地區的古人類文化是非常發達的。”彭學斌認為,這是因為當時擁有喀斯特地貌形成的天然洞穴、四季常綠的植物及果實、縱橫交織的河流,還有俯首可拾的鵝卵石……這些地質、氣候、水資源和物產條件奠定了古人類生活的根基,使其得以繁衍生息。這在全世界范圍內都是不多見的。
“三峽博物館老館長王川平先生曾言,四川沒有龍骨坡,重慶沒有三星堆。對此,我深以為然。”彭學斌認為,到了農耕時代和工業時代,平原、三角洲地區自然更適合先進文明的產生和發展,因此三星堆文化和金沙文化應運而生。而重慶受地形、交通等條件所限,巴文化在這些時段處于相對滯后的狀態。
但到了信息時代,地形、交通條件對人的影響減弱,我們又迎頭趕上。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在農耕時代和工業時代積蓄的后勁,還讓我們擁有很多其他地方無法比擬的水環境資源優勢,成為重慶發展的“養分”。
然而,不管是巴文化還是蜀文化,都可以歸結為長江文明,是一體的。
正如長江文明與黃河文明的相互融合,才造就了璀璨多彩的中華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