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工之下的起勢與落筆

應佳璇 柴亞君

基金項目：2021年度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項目國家級立項“‘互聯網+’背景下舟山核雕的保護、傳承與創新”（2021120114）

摘 要：舟山核雕發展策略之“起勢”專注時間上靜態存續的縱向傳承，其產業創新發展之“落筆”更多停留于外在形式，保守性的發展策略使其囿于原有市場空間;而瓦哈卡木雕發展策略之“起勢”專注空間上動態改造的橫向輸出，利用西方消費者對于異國文化尤其是土著文化的需求，靈活務實地調整商業策略，成功“落筆”于產業國際化。舟山核雕革新之關鍵實際在于其發展思路的轉換。

關鍵詞：舟山核雕;瓦哈卡木雕;發展思路

起源于舟山太湖之濱舟山村的舟山核雕延續了一百多年的歷史，其“核產業”發展帶動了地區經濟文化的崛起，是當地人民就業創業的機遇與優勢。這一素有“南工之首”之稱的蘇作工藝依靠其獨特的設計構思與審美情趣贏得了歷史的垂青延續至今，但如今卻面臨同行競爭激烈、市場局限、投入成本過大、資源浪費以及欺詐買方等諸多問題。許多學者對舟山核雕的起源、發展狀況、困境及其解決方法進行了諸多研究，但舟山核雕之難題始終未能得到有效解決。而縱觀已有研究成果，學界對于舟山核雕創新方式之研究皆為核雕附加形式或產銷形式之改進，實際上是原有路線上的查漏補缺與簡單改造，仍未對核雕本身之發展策略進行反思，更未有與其他在當代獲得巨大成就的相似技藝進行比較分析。筆者意在通過利用在國際市場上取得巨大收益的瓦哈卡木雕發展策略之例證，對比分析其與舟山核雕發展方式之不同在于對于技藝的橫縱向發展思路不同——即對于時間上存續性與空間上開拓性的目的不同，從而為剖析舟山核雕借鑒其經驗以進行國際市場開拓的可行性。

一、靜態存續的縱向傳承：舟山核雕的傳統保留與形式創新

針對舟山核雕如今面臨的機雕競爭、同行傾軋、市場魚龍混雜等困境，舟山核雕從業者與當地政府等機構也正竭力探索舟山核雕于當今時代中的價值與潛能，相關從業者、政府、學者等各方面對于舟山核雕的創新性發展主要有以下措施與建議：

針對傳統題材市場飽和的問題進行題材選取的創新。舟山核雕雕刻載體的脆弱性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創作者對于題材的選擇，但由于原先以“十八羅漢”等題材的核雕產品在市場上趨于飽和，核雕玩家對于作品創新性的需求促使匠人開拓新的創作主題。這種創新集中表現在題材漸趨世俗化、現代化，脫離以往對于神話故事的執著，匠人們將更多的熱情轉向雕刻民間故事等世俗內容。例如，作品《孫悟空之勇者無畏》就是以新穎的創作題材進行的核雕創作和設計，借助我國的神話傳說，改變傳統的創作題材和創作方式，以高浮雕形式創作，使作品更具審美立體感。

針對核雕形式僵硬單一的問題進行核雕技法的創新。黃樹立先生將木雕技法融入核雕雕刻，《忠義千秋武關公》便是其創新之代表成果。以淺浮雕和鏤空雕為主要手法的傳統核雕雕刻形式被打破，盡管橄欖核等材料的脆弱性對創作者的立體雕刻水平提出了更高水準的要求，但木雕技法的立體感也為核雕的題材形式與造型設計破除了許多限制，創作者可以更加自由靈活地利用果核的內部空間，利用他們的立體三維設計能力使核雕作品兼具把玩作用與雕塑美感。

針對核雕市場魚龍混雜的問題進行市場管理的創新。企業一味追求利益導致流水線生產的同質化核雕產品充斥市場，且核雕生產者大多為缺乏專業知識與美術素養的無業游民，這導致核雕市場產品整體水平下滑和買家審美疲勞、興趣減弱。為了突破這一困境，部分學者提出要提高從業人員的能力和素質;此外，要求企業之間強強聯合，著力創新并進行從業人員整體培訓與隊伍建設。

為擴大核雕產業發展前景，地方政府進行相應政策扶持。地方政府有意將舟山村打造成傳統工藝與文化旅游相結合的地方文化名片，蘇州市及吳中區投入了1億多元對舟山村的道路、村舍等基礎設施進行了改造，建設了核雕文化展示館以及集中的核雕作坊等設施;2010年，舟山村啟動“舟山核雕”商標的注冊，成立吳中區舟山村核雕行業協會，開通“蘇州市吳中區舟山核雕行業協會”官方網站，核雕行業協會申請地理標志，打響“舟山核雕”品牌，擴大舟山核雕的品牌影響力。同時，大力拓展電商平臺建設，引進電商公司宣傳推廣“舟山核雕”的品牌建設;2011年全國“兩會”期間，舟山核雕在北京舉辦核雕藝術展，同時積極參與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中國工藝美術家學會等知名藝術團體的雕刻技藝交流學習活動，借助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的影響力，宣傳核雕藝術價值，推廣核雕業內知名度，提高競爭力。

綜上所述，舟山核雕發展之“起勢”思路緊緊圍繞時間上縱向的“存續性”這一客觀需求——無論是題材、技法，還是市場管理與政策支持的創新，其底層邏輯都是為使舟山核雕能夠作為一個優秀的文化載體與具有廣闊市場的文創商品繼續發揮其對地區經濟的帶動作用。由于其改進措施與創新建議都來源于現實中已顯露的產業危機，又由于其目的性高度專注于維系當地就業與人民生活水平，各方主體探討的關于舟山核雕的創新措施——從推進題材多元化到整治市場亂象——多半都基于其原有狀態，即在原有文化內核與產業基礎上提出改進性方針，實為“靜態”改造。由此看出，舟山核雕的創新最終“落筆”為在靜態存續核雕文化傳統與產品狀態的基礎上對題材技法、生產組織等外在附加形式上進行的一種“形式創新”，這種“形式創新”基本上不改變其產品固有模式，只創新其表現形式與生產方式，其根本邏輯體現為使核雕在當今時代中能夠繼續傳承的一種縱向發展思維，實際上又限制了其改進空間。

二、動態改造的橫向輸出：瓦哈卡木雕的國際市場開拓與文化重塑

在國際市場上占據有利市場的瓦哈卡木雕對于自身的改造與營銷設計，是拉美地區民族手工藝品通過巧妙的商業手段擴大并滿足西方消費者對于異國文化產品需求的一大有力例證：

1.因出口需求改變銷售形式：連接美國市場的中間商與各類平臺

瓦哈卡的大多數木雕都賣給來自美國的批發商和店主，中間商、經銷商是重要的連接渠道（許多經銷商居住于美國西南部），工匠們直接向游客銷售的產品只是手工藝品貿易的一小部分。盡管這種銷售的利潤往往最終落入少數當地商人和工匠手中，但這并不意味著工匠們收益甚少。一些瓦哈卡的城鎮和村莊顯然從手工藝生產中受益，且大多數工匠對價格少有抱怨，盡管轉售商無力支付等同于來自美國的經銷商的價格，但很少有人對批發商表示出任何敵意，大多數成功的雕刻家仍然非常感謝最初向他們購買的經銷商。

這些經銷商轉而將木雕輸往美國商店，而在美國銷售的木雕作品又有幾種不同的營銷渠道：在禮品展上，批發商出售他們在墨西哥購買的作品;民族藝術商店和博物館商店出售零售商在墨西哥現場或從批發商那里購買的雕刻品;繞過商店的顧客從目錄或互聯網上購買木雕。少數經銷商還通過與美國博物館等機構建立聯系以獲取宣傳與銷售渠道。圣馬丁的幾個最有名的木雕師在他們的工作室為對手工藝特別感興趣的旅游團安排演示和展覽。這些旅游團通常與美國的藝術博物館有關。

2.以客戶喜好確立產品定位：魔幻現實主義的拉美文化照映

由于美國和墨西哥的細分市場提倡新奇和專業化，顧客特別欣賞雕刻的奇思妙想、色彩和想象力，瓦哈卡木雕工匠們樂于雕刻具有沖擊感與記憶點的鮮明色彩風格的木雕產品。

在1980年以前，大多數雕刻都與工匠的自然、文化和精神世界有明顯的關系。許多雕刻都是人類形象（如農民、老人）、牛隊、瓦哈卡地區的動物、魔鬼、天使和骷髏。這些作品現在被稱為“鄉村”（rdstico）。由于一些買家仍然喜歡老式的雕刻和繪畫風格，所以鄉村風格的作品仍然有很大的市場。近年來，由于批發商和店主尋找過去暢銷的作品，某些雕刻和繪畫風格已被認為是特定家庭和社區的典型。馬加里托-梅爾喬爾通過銷售與《巴巴什》一書封面上的貓相似的作品而獲得了成功。瑪麗亞-希門尼斯和她的兄弟們制作了壯觀的圣徒和天使;阿拉佐拉的胡安-卡洛斯-圣地亞哥因其企鵝而受到青睞。阿拉佐拉的雕刻家以他們的鬣狗而聞名;拉烏尼翁的工匠們制作多件騎兵、節日和耶穌誕生場景。

據此可見，瓦哈卡木雕從業者在與國際市場交流的過程中逐漸明確了消費取向與產品定位，并以此確立了木雕風格，產生了一系列個性鮮明的典型作品。

3.為貼近“想象”改造營銷話語：重塑工藝傳統的誤導性宣傳

麥坎內爾在他1976年的經典作品《游客：休閑階層的新理論》中認為，游客在尋求真實的文化體驗方面注定要失敗，因為旅游產業是為他們創造的，因此從定義上講，缺乏旅游者所渴望的自然或原始元素。

瓦哈卡木雕經銷商利用互聯網廣告宣傳、修飾并擴大其木雕產品的文化屬性，甚至不惜為此進行“誤導”以貼合特定群體的心理預期與拓展潛在的買家群體——這實際上是對“瓦哈卡木雕”這一民族工藝品的文化概念的解構與重塑。

網絡廣告中某些主題的反復出現表明，經銷商們對什么可能吸引顧客購買雕刻品達成了共識：木雕工匠及其作品被說成是瓦哈卡州悠久的薩波特克工藝傳統的一部分。木雕被宣傳為手工制作、“正宗”及具有收藏價值，對于其風格最常見的描述是“異想天開”和“神奇”;雕刻者通常被描繪成與自然共處的簡單農民。而這些對于木雕文化傳統與生產方式的宣傳性描述大多基于經銷商對于市場的眼光和考量，主要以消費者心理為導向，因此其真實性與可靠性并不在銷售者的考慮范疇之內。

賣家們知道，當工藝品符合浪漫的敘事，在工匠和顧客之間拉開最大的文化距離時，它們會賣得很好。他們有意地誤導宣傳道：“友好的、像克欽人一樣會噴火的圖騰（試圖將這些雕刻與許多潛在買家更熟悉的土著傳統聯系起來），每個……都是由奧爾特加-門德斯家族在瓦哈卡山谷手工雕刻和繪畫的。這里有16個印第安部落（暗示雕刻者是屬于“部落”的“印第安人”），在這個山谷已經居住了數千年（暗示雕刻者是古老文化的傳承者）。圍繞豐收之神和雷神的古老信仰激發了村莊保護者的創作（關于瓦哈卡木雕的胡扯，靈感來自墨西哥城利納雷斯家族的紙糊作品）。”

由此可見，互聯網上的木雕交易是一個跨國的、全球化的商品鏈縮影。在這個商品鏈中，墨西哥農村社區制作的作品的市場是由工業化世界的消費者的奇思妙想決定的。網絡上的廣告提供了最多的現成文本，表明經銷商認為什么會吸引顧客購買木雕。這種關于木雕的商業性宣傳被營銷者恰當地描述為一種發明的傳統：“捏造的傳統來自于浪漫化的本土手工藝的文化假設，而這些文化假設也被民間藝術的營銷者和購買者所認同……浪漫的錯誤描述畢竟有助于工匠們銷售他們的作品。木雕貿易部分地依賴于文化間的誤傳。”

綜上所述，瓦哈卡木雕從業者通過中間商與各平臺連接美國市場，根據市場消費取向確立木雕的整體風格并進行專業化生產，同時利用貼近買家期待與想象的營銷話語來重塑與加固一種能夠在商業市場上占據優勢的具有拉美魔幻主義色彩與土著民族色彩的瓦哈卡木雕的文化形象——這實際上是一種被“發明”出來的歷史傳統與文化概念。這是由于瓦哈卡木雕社區“起勢”之著力點不在于文化的縱深與時代的變遷，而是國際化的橫向發展與社區工藝對消費市場的匹配度，最終“落筆”為其銷售形式與營銷方式緊緊圍繞國際市場的消費需求，靈活且有效地維持住了瓦哈卡木雕在全球商業市場中的優勢地位。

三、民族傳統工藝的橫向發展思路：舟山核雕國際化策略探析

舟山核雕的發展專注時間上的縱向傳承，是基于保留其歷史傳統與文化形式的一種靜態存續。這種靜態存續自核雕的歷史積淀自然演變，是一種順其自然、不做過多修飾與附加的狀態，是傳統手工藝產品在當今時代中基本保留原狀的延伸發展。正因為舟山村悠久的核雕工藝傳承和世代累積的技藝信仰，核雕從業者理所應當地看重核雕獨有的文化傳承價值勝過其市場開拓價值。縱觀舟山核雕的創新方式與改進方式，從豐富題材、改進技法，再到市場管理、政策扶持，其核心仍然是保持并擴大其文化內核的吸引力與存續力，從而形成了對于更新與拓展市場的盲區。就此而言，舟山核雕的創新與發展大體是在走一種以產品自身傳統路線為主導、偏向保守的路線。這種路線使得核雕囿于原有產品與市場框架，難以靈活轉換角色以適應更為廣闊的市場。

而反過來看瓦哈卡木雕的發展，則專注空間上的橫向開拓，是一種以市場占據與開拓為主導、更為外向、具有更強靈活性的發展路線。瓦哈卡木雕積極融入跨國的、全球化的商品鏈條，極其有效地針對以美國為主的海外市場進行銷售方式選擇、產品定位選擇與形象營銷宣傳。可以說，瓦哈卡木雕的商品性大于木雕原本所持有的傳統性，或者說，木雕的獨特技藝與傳統文化在其商品化的過程中有著更寬松的定義與更實際的利用方式，在此過程中商業利益需求主導著其產品狀態的轉變。所以瓦哈卡木雕工匠甘愿選擇與來自美國的經銷商進行合作以對接相比于本土村莊與外來游客而言更為廣闊的美國市場，樂于創造符合買方需求的具有獨特拉美原始特色的典型產品，甚至接受木雕廣告宣傳中那種誤導性的“被發明”的傳統，對真實的瓦哈卡木雕生產歷史保持沉默。而瓦哈卡木雕也因其務實的商業策略贏得了有利的國際市場。

瓦哈卡木雕的成功正是得益于其將關注點由縱向繼承轉向了橫向開拓，而舟山核雕之困局、改進方式之狹隘也正是由于其將大部分精力都花費于技藝的延續，而忽略了“需求”才是技藝傳承的最大動力。瓦哈卡木雕從業者意識到本土民族工藝的廣闊潛在市場，精明地運用務實策略以利用、制造并滿足市場需求，通過靈活改造自身來影響國際市場需求。而針對舟山核雕當今面臨的諸多困境，我們不妨借鑒瓦哈卡木雕的國際市場開拓策略，我們可以對舟山核雕實施一種確定有利產品定位、更新銷售方式、面向國際新市場的創新商業策略：

第一，一方面強化舟山核雕產品上的地區與民族特色表征，另一方面多元化文化概念以擴大受眾。在對核雕題材的選定上更多地體現民族文化特色以迎合外國消費者對于異國文化的好奇心，也可以在產品設計上體現新興文化或他國元素以擴大產品受眾。

第二，豐富銷售形式以連接國外市場。利用中間商或經銷商于舟山當地采購核雕，可與工匠進行直接購買或聯系核雕工作室或廠商進行大批量定額訂購，也可與當地知名核雕藝術家進行獨家簽約投放。

第三，利用互聯網或各機構平臺進行產品宣傳，強化核雕文化概念。針對買家心理需求設計能夠滿足其心理預期的產品宣傳，深化核雕的民族傳統手工藝品形象。

四、結語

舟山核雕專注時間上的縱向靜態的“存續性”，其產業創新發展更多停留于外在形式，其產品狀態基本保持不變，保守性的發展策略使其囿于原有市場空間;而瓦哈卡木雕專注空間上的橫向動態開拓，充分融入國際市場，利用西方消費者對于異國文化尤其是土著文化的需求，靈活務實地調整商業策略，成功完成了國際化開拓。實則“起勢”決定“落筆”，對于產品產業的改進方式與成果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發展思路與商業策略。因此，將發展思路轉向橫向的國家市場開拓，才能真正靈活地革新產品與產業形式、形成明確產業定位并積極適應市場需求。這無疑是舟山核雕走出狹隘、融入時代的不二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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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應佳璇（2001.03- ），女，漢族，四川省簡陽人，山東師范大學，世界史專業，本科在讀;柴亞君（2000.03- ），女，漢族，山東省菏澤人，山東師范大學，歷史學專業，本科在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