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紅陽
摘 ? ? ?要:“踢野球”在規模、邊界有限的微場域內,會形成自身的運轉特性與行動桎梏。“野球非野”,既有特殊的規范,也有特定的功能,能夠充分體現當地足球氛圍和足球熱情,理應成為重要的學術議題。“野球”具有的運轉特性包括組織松散性、行動自發性、時空靈活性、技術業余性、趨勢擴張性。行動桎梏包括場域流動、話語壓迫、關系導向、天氣制約、野球野踢。微場域并非是一個封閉場域,發展演進需要同整個社會相銜接與協同。踢野球是催生基層足球文化的有效路徑,需要有序推動“野球”進入城鄉社區,同時在新媒體時代營造有利于“野球”成長的積極輿論環境。
關 ?鍵 ?詞:體育文化;足球;野球;微場域理論
中圖分類號:G843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6-7116(2022)04-0025-07
Characteristics, shackles and development path of "wild football"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icro-field theory
ZHANG Hongyang
(School of Social Sciences,Tsinghua University,Beijing 100084,China)
Abstract: “Kicking wild football” will form its own operating characteristics and action shackles in the micro-field with limited scale and boundary. “Wild football is not wild”, which has both special norms and specific functions, can fully reflect the local football atmosphere and football enthusiasm, and should become an important academic topic. The operational characteristics of playing “wild football” include looseness of organization, spontaneity of action, space-time flexibility, amateur technology and trend expansion, and action shackles include: field flow, discourse oppression, relationship orientation, weather constraints, wild football and wild kick. Micro-field is not a closed field, and its development and evolution need to be connected and coordinated with the whole society. Encouraging playing “wild football” is an effective way to give birth to grass-roots football culture, which needs to orderly promote football into urban and rural communities, and create a positive public opinion environment conducive to the growth of "wild football" in the new media era.
Keywords: sports culture;football;wild football;micro-field theory
草根足球最大的特征是平民化與休閑化[1],作為一種典型的松散運動和非正式運動,雖然與正式的競技體育相比受媒體關注較少,但在豐富群眾閑暇生活和創造人民美好生活中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因此,加大對社會體育、民間體育、群眾體育活動的研究力度很有意義。“野球”抑或“踢野球”,是民間廣泛開展的足球活動,是足球愛好者在日常生活中參與足球運動時提出的稱謂。“野球”的野并非是野蠻、野性,主要是指參與的靈活性、隨意性、開放性和群眾性。職業足球發展狀況并不能在最大程度上體現某一區域的足球群眾基礎。例如巴西里約熱內盧之所以被稱作足球城市,其根源是大街小巷甚至貧民窟的野球熱情。踢野球所呈現的足球氛圍、足球激情能在更大程度上鞏固足球運動的社會基礎。一個地區自發的踢野球普及率只有足夠高足夠好,才能真正稱之為足球城市,才能塑造為群眾所喜聞樂見的足球文化。
在宏觀層面對整個中國足球現狀以及對職業競技足球研究的深度和廣度遠高于對基層民間足球運動的研究。雖然業余足球俱樂部、業余足球聯賽現狀與發展對策的研究相對較為全面,但是對草根足球中并非完全依托于聯賽和競技的踢野球群體在微觀場域內的行動特性研究缺乏,同時對踢野球運動本身面臨的桎梏同樣缺乏關注。由于草根足球,特別是野球屬于社會基礎性層面,與我國高水平競技足球看似聯系不大,因此在一定程度上被研究者忽視,這表明我國足球領域研究存在著較為嚴重的不均衡性。本研究的目的就在于從微場域理論視角出發,將踢野球這樣的非正式足球運動帶到學術研究中來。
1 ?理論視野與研究方法
1.1 ?微場域理論
野球場是一個微場域。在布迪厄看來,場域首先是一個運作空間,與該空間有關的對象經歷的一切事物都必須參照產于其中的關系來理解,任何一個行動者都被迫處于關系網中,僅憑研究對象的內在性質無法得到有效解釋,這是關系論的基本立場。其次,場域又是一個永恒斗爭的場所,行動者根據他們在場域中的位置,依托于不同方法和不同目的相互遭遇并發生競爭,為各種資本提供相互競爭、比較和轉換的必要場所[2]。最后,場域具有相對自主性,當一個人進入場域時也同時進入了一套與其相連的前提預設,在高度分化的社會里,社會世界是由大量具有相對自主性的小世界構成[3]。布迪厄否認社會生活的機械決定論,認為主觀意識和目的可以充分解釋人們的行動。任何一個場域,其發生發展都經過了一個為自己的自主性而斗爭的歷程,這也是擺脫政治、經濟等外部因素控制的過程。在此過程中,場域自身的邏輯逐漸獲得獨立性,也就是成為支配場域中一切行動者及其實踐活動的邏輯。“慣習表明,私人的、個人的主觀性也是集體的、社會的。慣習其實就是社會化了的主觀性”[4]。換言之,場域內有一套支配運轉的邏輯體系。踢野球運動的開展需要依托于特定的活動場域,必須分析該場域的結構特性,才能充分理解這一活動的運轉邏輯與參與者的行動邏輯。事實上,這一活動場域在更大程度上是一種特殊的微場域,微場域即規模不大、邊界有限的行動場域,即便在微場域內也會形成一系列具有自身特色的邏輯體系。在社會科學研究中,只有直接進入到某個情境中去觀察情境中發生的行動,才能真正了解行動的意義。實際上場域不僅影響生產方式,也影響社會資源的分配和生存空間的爭奪,是各方行動的終端實踐場域,能夠體現相關主體的知識集合。因此,在微場域理論視角下重視踢野球所嵌入的微場域在研究中是非常必要的,可以使我們有效地避免忽視現實情境與結構因素。
1.2 ?田野工作
本研究依托于親自參與踢野球獲得經驗質感,應用體育社會學的經典研究方法——參與式觀察,而且在具有本土調研優勢的情況下對臺州踢野球人員開展深度訪談,對踢野球的運轉特性及行動桎梏進行了全面論證。筆者所選取的調研地點——臺州,屬于浙江省省轄地級市,位于浙江省中部沿海,境轄椒江、黃巖、路橋3個市轄區,臨海、溫嶺2個縣級市和玉環、天臺、仙居、三門4個縣。2010年前在臺州僅有兩三支球隊,不足百人參與足球競技比賽。但在2015年底能上場打正規比賽的臺州足球隊超過200支,在2013—2014年度浙江省校園足球工作考核中臺州名列全省首位,榮獲全省校園足球布局最佳城市。近年來臺州地區足球發展迅速,2018年臺州體育歷史上第一支職業球隊正式誕生,全市9個縣(市、區)共有71所中小學校入選全國青少年校園足球特色學校,51所學校成為省級青少年校園足球試點學校。現如今,無論臺州各個學校的標準足球場,還是社會公共操場,甚至是街頭角落,每日都能看到臺州年輕人踢足球的身影;擴大足球人口、用足球來提升青少年的身體素質,是臺州獨特的足球理念[5]。
作為臺州踢野球的參與者之一,筆者親身經歷并感受臺州的足球氛圍。因此,能夠運用社會學當中的參與式觀察來了解臺州市踢野球實際情況。本研究中使用的參與式觀察主要有2個途徑:一是親自參與到不同場地踢野球的隊伍中,和他們一起踢足球,包括參加多個地點、不同隊伍的野球比賽,認識很多足球愛好者,對踢野球者進行非結構訪談;二是通過積極聯絡,加入臺州市成員較多的踢野球微信群“踢個野球減個肥”,在群中了解野球隊伍的人員構成、語言模式、場次信息等。在微信群中,對長期的聊天記錄進行提取,可以通過對聊天記錄內容的分析認識踢野球發起、運轉的大量信息。7年多的親身實踐、參與觀察和訪談,讓筆者能夠充分掌握臺州踢野球的基本情況并進行深入分析。
2 ?“野球”的運轉特性
2.1 ?組織松散性
踢野球的隊伍沒有嚴密的組織架構,教練、隊長、隊員的身份都是模糊的。踢野球的人員一般會選擇在面對面交流或球場上指導隊友的技術,或者通過技戰術的討論來獲得提升,這是一種交互式學習。野球隊一般不會召集隊員進行專門訓練,因為踢野球沒有規范的訓練時間與管理系統。因此,野球隊如果想被松散地組織起來,就需要具備組織的核心人物。該核心人物必須在踢野球的隊伍中具備一定影響力,同時還要保持高度的服務熱情,否則原本就松散的組織結構會走向崩潰,導致踢野球運動的終止。社會學家費孝通認為在傳統社會,可以構建出一系列以個體為中心的同心圓,形成一圈套一圈、一環扣一環的關系網,“像石子一般投入水中,和別人所聯系成的社會關系,不像團體中的分子一般大家立在一個平面上的,而是像水的波紋一般一圈圈推出去,愈推愈遠,也愈推愈薄”[6]。本研究借用費孝通先生差序格局的概念提出一個與之相應的“漣漪效應”,即以組織的核心人物為中心,該人物的影響力由于沒有科層制的嚴密組織性,最后造成影響力從中心區域最強而向外逐漸稀釋。“差序格局”注重的是關系與交情的深淺,而“漣漪效應”則注重的是影響力的變化,這種情況在微信群中反映的非常明顯。踢野球微信群一般以群主為核心人物,由核心人物去發起、組織、聯絡踢野球的相關事宜,最終在整個微信群中對成員構成強弱不一的影響力。靠個人感召力去維持的踢野球隊伍,對成員沒有強制力約束,而與核心人物人際關系最為親密的成員更傾向于與其發出的號召行為保持一致,而與其人際關系較弱的隊伍成員則不受這種影響力束縛,一般自由選擇參與的廣度與深度。總體而言,依托于個人感召力的踢野球隊伍缺乏一個穩定而強有力的組織結構與運行機制,具有鮮明的松散性特征。在野球組織內部需要能夠形成號召力的非正式權威,才能盡可能保證野球隊這一非正式組織不斷穩固。
2.2 ?行動自發性
自發性體現在踢野球活動并不是在專門機構和人員組織下實現的,而是一群熱愛足球的個體自發組織起來的隊伍。雖然組織具有一定的松散性,卻也擁有源源不斷的內生動力。由于踢野球參與與否、參與程度如何都是自主決定的,沒有外在強制力的約束,這就決定了該項運動的動力來源于成員自身的自主性,最終使本運動有了自發性的框架與秩序。以踢野球微信群的發起機制為例,一般首先由群主或隊長在群中發起活動倡議,如果能夠聯系到友誼賽的對象,倡議會比較順利,如果只是簡單的隊內訓練,倡議的吸引力會相對下降。其次,在倡議響應不強烈可能導致活動取消的情況下,相對更加熱情的群成員會在微信群中營造熱烈的討論氛圍,比如強調“今天的天氣特別適合踢足球”“大家已經半個月沒踢球了,不能再等了”等。再次,在響應、氛圍上升的情況下會對踢野球的時間進行討論,為了更早地將球友聚集起來可能會將時間相對提前,其實是對成員的一種時間上的約束,避免“放鴿子”。最后,一些更為熱情的球員會在先到場地后向群中發送現場情況照片,展示場地當前的人員、天氣等情況,既匯報了場地情況,也對其他成員形成一種無形催促。事實上,踢野球的成功發起離不開隊員的自發性熱情,這在一定程度上說明社會成員參與意識的覺醒是草根足球推廣的重要因素。
2.3 ?時空靈活性
靈活性體現在踢野球活動的時間和空間選擇比較隨意、靈活,這為運動的開展提供了便利條件。相對于在校學習的學生而言,已經工作的踢野球群體有更多的休閑時間可以參與踢野球活動,但是由于隊伍成員構成的復雜化造成運動時間相對固定,使得大部分成員都有時間的周末是最受歡迎的時間,而下班后的短暫時間和晚上(適合有燈光的球場)是其次選擇。同時,很多球友都會根據實際情況選擇空閑場地,因此場地也并不固定。
案例1:50幾歲的XLG非常熱愛足球,但是由于年紀比隊友大不少,只能打前鋒位置。他直言“其實希望能在場上多跑跑,但是體能實在跟不上,打前鋒技術又不過硬,但是幸好隊友都理解自己站在前面等球過來,處理不好也不會有人抱怨,我一般踢半小時左右,其他隊友能跑兩個小時。如果沒有青年隊友的支持,我全場能踢的時間會更有限”。同時,每次周末之前,他的野球隊隊長都會提前告知隊員能夠使用的場地,有的場地近,有的場地則在其他市轄區,需要開車一段時間才能到達。
因此,踢野球具有鮮明的時空靈活性特征。開場的具體時間是可以靈活安排與掌握的,由于不是正式比賽,全場比賽時間也是不固定的,不同隊伍的體能狀態差異很大。有的隊伍成員平均年齡40歲左右,而有的隊伍成員平均年齡只有25歲,所以能夠承受的全場時間存在明顯的群體差異。大部分全場時間為2小時左右,年齡偏大的球員只踢一小時就會選擇休息,有的隊員臨時有事也會退出比賽,同時場地也要根據具體情況做出選擇。
2.4 ?技術業余性
與職業足球相比,草根足球具有明顯的業余性、非專業性。無目的的體力活動是單調乏味和令人討厭的,完全不能忍受,因此要求助于某種活動方式,這種方式至少能提供貌似有理的借口,即使所提出的目的只是一種假象。各種體育活動可以滿足這樣的要求,即本質上是無目的性的,同時卻有一個貌似有理的、偽裝的目的。除此之外,還提供了競賽的機會,因此也就有吸引力[7]。生活中的競賽更加強調活動的休閑性與娛樂性,因此會在很大程度上忽視競賽的專業性與完整性。很多踢野球的球員本身就沒有加入任何一支隊伍,輸贏對他們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活動的參與和體驗。尤其是目前的野球隊往往是以同學之間、同事之間、朋友之間的形式自發組成的。雖然絕大部分球隊都擁有專門的組織者,但由于組織者都有專門的職業,對于球隊管理缺乏時間,同時也缺乏球隊建設方面的經驗,這就使得多數業余球隊尚處在家庭式“小作坊”的組織結構階段,造成球隊的發展往往就是幾個人來決定,從而導致球隊紀律較為散漫,沒有明確的建隊目標,并不專門發展球員技術,因此球隊建設也長期處于停滯狀態[8]。
2.5 ?趨勢擴張性
踢野球的隊伍會像滾雪球一樣向外擴張,隊伍會不斷地壯大,進而逐漸穩定下來。新加入的球友會向自己的朋友推薦加入踢野球的隊伍中,類似于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多,導致微信群人數也在不斷上升。雖然踢野球具有很大的靈活性與松散性,但是參與者的興趣非常濃厚,在行動自發性的推動下,他們會以非常大的興趣投入到這項運動中,即便刮風下雨也很難阻擋之間商定好的比賽。換言之,雖然松散性、業余性極大地限制了踢野球運動質量的升級,但是踢野球的規模會出現擴張現象。國際足聯擬定的草根足球計劃,始終強調與當地會員協會和教育主管部門的緊密合作(包括當地政府、非政府組織、社區、學校等)[9]。正是因為踢野球本身具有極強的自發性、松散性,更加凸顯了有計劃地推廣與“擴張”的必要性。
3 ?“野球”的行動桎梏
3.1 ?場域流動
微場域和微隊伍讓場地無法固定下來。不必說職業化球場,就是有球門的球場對于踢野球的隊員來說都是奢侈的。臺州踢野球的人數眾多,但是正規的球場數量有限,同時雖然是踢野球,正規球場的上場人數也會按照標準慣例。例如,五人制足球場一般雙方上場各5名隊員,九人制足球場一般雙方上場各9名隊員……但是這種正規的球場數量不能滿足踢野球運動的要求,踢野球者也只能選擇尋覓一塊適合踢球的場地來滿足這種需求。他們自然地聚集在政府大樓前的一片大草坪上踢球,每周的不同時間段,尤其是周末都會有大量踢野球者在這里踢球,可以說形成了臺州特色的政府草坪足球文化現象,但這也是無奈的選擇。
案例2:從2006年開始,市政府前的那一塊草坪是小潘和隊友們唯一可以踢球的地方。“那一塊草坪并不是正規的足球場地,我們拿個包放在那里當球門,設備簡陋,只能踢野球,其實很不安全。”有市民認為在這里踢球“霸占”綠地,還影響在附近散步市民的安全,對于“萬一足球踢到小孩身上怎么辦?”至于這樣的反對聲,野球愛好者們也很無奈,“到底是什么原因讓我們在公共綠地踢球?因為在自己生活區范圍內,沒有足夠的體育設施”,“踢球的民眾并非熱情不足,而是沒有地方可踢”[10]。
近年來,隨著臺州市體育中心3塊五人制足球場地的開放,除了政府草坪還可以到體育中心踢球,而且在春節等節假日還會免費開放。但是由于場地太少,需要提前好幾天預約才行。同時,體育中心也并非完全免費開放,一旦遇到場地被征用就又會無場地可用。臺州為了推動草根足球的發展,目前已經全面開放中小學、高等院校足球場,踢野球的氛圍處在歷史上升期。但在政策執行過程中,除了臺州學院足球場開放度較高外,中小學校鑒于校園安全,一般不允許在沒有預約的情況下隨意入校踢球,而由于預約這一環節需要聯絡、審批等程序,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中小學校園足球場的利用率。社會強烈呼吁學校操場向公眾開放,但是開放過程中遭遇現實困難。首先是管理問題,比如學校的體育設施損耗應該由誰負責;其次就是安全問題,隊員在運動過程中難免會出現意外,學校本是義務提供場地,如果因為出現安全問題反而要承擔責任,那學校的積極性就不會高。實際上學校體育設施確實應該逐步向社會開放,具體的解決方案很多,但重在各方權益保障、加快政策落實、實現公共資源的社會共享。
3.2 ?話語壓迫
微場域內隊員在球隊中的社會位置相對固定,因此掌握話語權的球員容易不斷向隊友施壓。在踢野球的過程中,可能會出現一部分人頤指氣使地在場上指揮、喊叫,甚至演變為球場矛盾、沖突。球場上的氛圍是和諧還是緊張,會直接影響球員心情與比賽結果,這與一部分球員場上的個人行為、言語有直接關系。
覺得自己特會踢,隊友干什么都要指揮一下,從門將開“球門球”到前鋒射門都在他的指導范圍,而且假如隊友沒執行他的命令就會處于復讀狀態,聽得頭都要炸了。職業球員和野球球員在場上的要求有相似的地方,也要講配合,該傳的不傳,會被罵的。可是在像家鄉這樣熟人多的地方,又不一樣了,他們覺得你過的人多才厲害,你要是帶不了球,過不了幾個人,就可能不把球傳給你,還會喊你踢得不好。(訪談對象TXP)
這反映了在踢野球的過程中,確實存在著抱怨隊友的情況,這部分隊員將場面的被動歸因為隊友的失誤與能力。然而這種頤指氣使的態度只會造成本組球員的不自信,甚至會演變為嚴重內訌。一部分素質較低的球員,不僅會為了球隊技戰術的問題發牢騷,甚至會出口罵人,習慣于將頤指氣使的風格帶到球場上來,這是極不恰當的。
球場暴力幾乎沒有出現過,但是口角摩擦經常發生。筆者在臺州7年多的踢野球活動中,只見到過1次兩人因為踢球過程中發牢騷而導致肢體沖突,但也很快被隊友勸開。一方面,球場上打架的情況還是非常少見的;另一方面,球友之間的口角上升為暴力沖突的前提是出現情緒沖動的隊員。訪談對象LCY則擔心可能出現的意外傷害:“野球的危險性很高,沒什么責任,可能在意外情況中傷到腿或眼睛,甚至腿就算被踢斷了都沒人管”。這種說法有點夸張,因為“野球”并非“野蠻”“暴力”,一般在場上造成他人意外傷害的人是需要承擔相關醫療費用的。LCY的這種擔心反映了踢野球本身是有風險的,可能發生的意外傷害會讓受傷者承受巨大的身體痛苦。
3.3 ?關系導向
微場域的社會關系結構單一,具有穩固的熟人網絡。因此,一部分球員在場上的傳球并不是根據場上的客觀情況作出的,而是只選擇自己認識的人、熟悉的人,這樣就會造成機會的極大浪費,同時也會減少運動本身的樂趣,形成隊員之間的互不信任。尤其是在前方空當非常大的情況下,中場拿球的球員卻選擇向邊路自己熟悉的人傳球,而不是選擇威脅最大的向前直塞。一場球賽如果存在這樣“傳球唯親”的球員,就會造成這一組隊伍的打法非常單一,機會也會浪費的非常嚴重。尤其是在同一個隊伍中如果出現一部分球員是熟人,而另一部分人不太相識,熟人之間將球傳來傳去會嚴重影響其他球員的參與感。針對這樣的情況,一些有經驗的球員會在中前場位置大聲呼喊傳球或者雙手揮舞要球,但事實證明這樣做的效果并不明顯,因為那些只傳球給熟人的球員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踢球模式,沒有受過正規培訓與系統教育根本無法改變他們的踢球方式。
3.4 ?天氣制約
微場域內需要借助于極為熱情的帶頭人,否則,踢野球成員會在陰雨天對是否出來踢球產生嚴重分歧,因為沒有組織、正式比賽的約束,光靠那些極為熱情的球員呼吁很難湊齊人數。古人理想的生活狀態是“晴耕雨讀”,踢野球者則受制于“晴踢雨休”的模式,踢野球直接受天氣影響,一旦下大雨就不能開展比賽。在臺州市這樣冬天都會下雨的江南水鄉,或者遇到梅雨季節,基本上只要出現下雨天氣原來的踢球計劃很容易泡湯。很多人好不容易等到周末想踢球,卻因為天氣原因不得不放棄。但是筆者也發現只要雨不大,就會有人在固定時間來到球場上。一般如果既定時間沒下雨或者雨不大,大家還是會聚集起來,只是人比較少,比正常情況要少三分之二的人數。但是10個人左右也可以正常比賽,如果中途下雨,只要雨不大還是會繼續踢下去。因此,下雨的時機很重要,如果是下午三點左右人還沒到的時候下雨,人就聚集不起來,如果下午三點沒下雨或很小的雨,就會到一部分踢球的人。雖然人數會因為下雨而減少,但還是會有人堅持來踢野球。
3.5 ?野球野踢
在微場域內有限的球員供給背景下,除非有教練型的球員出現,在場上認真、親切地指導球隊進攻,否則碎片化的隊伍組成形式會直接造成隊伍技戰術水平難以提升的困境。甚至在運動過程中根本就不存在穩定的技戰術,只是把踢野球當做踢來踢去的隨意運動。所以,經常出現一群人圍著足球追來追去,半天一個球也進不了的局面。FZQ的盤帶技術在一群踢球者中非常好,能夠吸引較多的防守力量,也會扯出很大的空當。可是,因為沒有統一的戰術打法,其他球員經常看著他帶球,缺少跑位意識,卻在場上有很強的指揮意識,不斷地喊“傳球”。由于其他隊員的技術水平有限,球傳到這些人的腳下也就丟掉了,可是他們還是熱衷于喊傳球。足球運動中喊喊、說說容易,可是真的踢起來、踢得好卻很有難度。
有些人本來是踢球的,可是他們到了場上卻成了評論員。還有一部分隊員對足球的理解就是自己帶,絕不分球,直到帶到對方門前完成射門,腦子里根本沒有別的想法,只有自己帶球跑的意識,低著頭一路跑。在一支野球隊里,必須要有一兩個責任心強的組織者,他們可以隨時提醒注意位置,趕快分球。一部分隊員是無限下底的邊路選手,傳中質量一般,不是太高就是太快,要么就是被防守隊員破壞,而且還樂此不疲。我的感覺就是,業余娛樂中只會利用速度下底傳非專業球員接不到的高球、半高球的,或者就是死也不愿意回傳,寧可被斷球的,都是野球場上的“毒瘤”。(訪談對象DXX)
這就造成踢野球缺乏基本技戰術以及人員位置安排,導致向隊友亂指揮。足球是一門科學,有基本的規律,踢野球同樣需要符合基本規律。如果缺乏基本的技戰術安排和競技意識,野球野踢會極大地降低踢野球的趣味性與鍛煉價值。推動野球隊伍規范化,促進業余俱樂部、業余聯賽的發展,是提升野球專業性與規范性的現實需求。
4 ?“野球”的發展路徑
“野球”并非完全意義上是草根足球的組成部分,而是草根足球中的另類,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種民間體育活動,超越了足球運動本身的規制,是一種參加隨意、組織隨意、運轉隨意的足球運動,像廣場舞一樣開放了活動空間,并沒有局限于傳統足球規則對人數和規范的要求,這就造成其定義邊界的模糊性。同時“野球”非野,在貌似毫無規則和章法的野球場域中,又受到這一微場域內權力、關系、非正式規范的牽制,例如看似所有人都能加入野球隊伍,但是與其他隊員的熟悉程度、舊有關系會影響到運動體驗。而且,隨著隊伍的穩定性得到強化,“野球”也越來越具有組織性,其成員可以在運動中逐漸形成對隊伍的認同感,那么就存在愈發封閉的風險。這就提示,一方面,“野球”的優勢在于其極大的包容性和開放性,另一方面則要引導野球隊伍保持這種特性,兼顧制定有利于運動體驗的規范。因此,雖然“野球”在微場域內具有自身的運轉特性,也具有著一定的行動桎梏,但是筆者認為這并不影響其成為群眾所喜聞樂見和積極參與的運動形式,其運轉特性恰恰能夠廣泛吸納群眾,正因此其行動桎梏才沒能阻礙這一運動的廣泛參與性。通過對“野球”運轉特性和行動桎梏的研究,可以發現大眾化的體育運動究竟是如何獲得內生性的自治力量而維持自身運轉。否則一般而言,因為缺乏正規組織與資源支持,像“野球”這樣的群體型體育運動是很難組織起來的。但是本研究發現,“野球”具有穩定的內生動力和自治方案,這啟發要將野球的大眾化作為足球發展的基礎性路徑。
群眾是運動項目生存發展的基礎,足球運動大眾化是足球發展的人文環境。哈貝馬斯認為,合法性危機的基礎是動因危機,合法危機的基礎是國家和企業系統所提出的對于動因的需求,同社會文化系統所提供的動因之間發生矛盾[11]。借鑒哈貝馬斯對晚期資本主義危機的闡述,中國足球近年來面臨著較為嚴重的合法性危機,即球迷不相信足球運動的未來,產生了參與動因危機,這嚴重制約了球迷的參與熱情。任何一個運動項目沒有群眾性也就失去了生命力。群眾觀賞競技足球比賽需要普遍化,群眾參與足球運動更要普遍化。野球是中國足球運動發展的社會基礎、群眾基礎,只有具備了扎實的群眾基礎,足球人才的選拔才會成為有源之水。在球迷關注與足球人才兩個支撐基礎之上,校園足球、草根足球、職業足球才能實現真正的繁榮,這是一個良性循環過程。中國足球真正騰飛,不應僅看聯賽上座率和國家隊成績,還要看在大街小巷、工廠廣場、校園鄉村有多少人在踢球,多少人在一起其樂融融地談論足球,即足球的群眾參與度。筆者認為,要達到上述足球發展程度,需要認識到微場域并非是一個封閉場域,在微場域中生長的“野球”發展演進需要同整個社會相銜接與協同。因此,鼓勵踢野球是催生基層足球文化的有效路徑。
4.1 ?推動“野球”進城市社區
社會性的足球參與對于足球普及至關重要,“野球”仍然需要持續進入城市社區,而在社區中形成體育參與氛圍是激勵公眾體育參與的重要途徑[12]。運動與閑暇不僅僅是為了釋放其他生活領域中產生的張力,也能夠創造使人愉悅的興奮、激動。這就等于在現代社會中,在文明化過程的諸多約束中,開辟出一塊飛地。人們創造出一些類似顯示生活的場景,體驗其中的興奮,但沒有切實的風險。一句話,在一個缺乏興奮的社會里尋找興奮[13]。足球運動滿足了這種需要,運動過程中可以增加與他人互動、交流和合作,產生如社會信任和支持等方面的社會資本,發展個體自身的交流和合作能力,為個體帶來正向幸福體驗,這樣不僅有利于運動本身的發展,而且有利于城市社區共同體的塑造。
4.2 ?加快“野球”進農村社區
“野球”也需要積極有序地進入農村社區。在中國城鄉差異的政治經濟格局中,大量體育項目資源傾向于涌入城市,這就難免造成農村接收同類資源的規模受到擠壓。事實上,農民對于現代體育的追求與熱愛存在著巨大的提升空間,而問題的關鍵在于缺乏激活這種熱情的制度與資源供給機制。
案例3:ZHY作為一名足球愛好者,2014年夏天就在自己的家鄉“道村”一個小山村中向小朋友們推廣足球運動,得到熱烈響應。當時因為沒有足球,他們使用了破舊的籃球作為足球來踢,后來ZHY購買了足球帶回村莊,半年后十幾歲的孩子能夠自己組織比賽了。但是由于沒有場地和組織建設,加之發起者本人常年在外地工作,不能參與到推廣鄉村足球的行動中,隨著時間的推移,道村的少年越來越遠離足球。
就此案例本身來看,有一點是可以明確的,即農村的孩子熱愛足球,但是他們缺少一個踢野球的機會與環境,這在實施鄉村振興戰略中是亟待解決的問題。習近平總書記在甘肅省古浪縣黃花灘生態移民區富民新村考察調研時指出,如果像偏遠地區的小朋友也經常踢足球,足球運動就有了廣泛的群眾基礎,中國足球就一定能夠沖出亞洲、走向世界。城市各類文體設施中,足球運動場所是鄉村有必要效仿與學習的,這不僅有利于豐富鄉村文化內容,而且有利于社會公平正義。足球的“野球化”讓農村青少年更有機會接觸和參與足球。
4.3 ?營造積極的足球輿論
“野球”要想在群眾中扎根、落地,亟需正面、積極的輿論環境,特別是在近年來網絡社會中新媒體發展迅猛的背景之下,足球輿論環境會影響一大批現實生活中的社會個體。媒介傳播有自身的規律,新聞容易忽略事件的行動、過程、情境等面向,這種被裁減的信息常常成為判斷的依據,最終造成誤判與誤解。新聞是通過社會的“符號系統”來獲取意義的,就是按照社會建構的“意義框架”來選擇和展示信息,是經過特定社會和文化“加工”后的產物[14]。社會輿論當中時而發生的足球負面輿情,一方面反映了社會關切,另一方面也存在著某種程度的符號控制。通過足球負面輿情的引導,一些組織和個人成為流量的受益者,這種情況在新媒體時代很可能愈演愈烈。足球從業者非常反感相聲演員調侃足球的“風涼話”,因為按照相聲演員的思維其實他們自己也在鄙視鏈的底層,況且“風涼話”占了上風會嚴重誤導大眾認知。在當前足球輿論中正能量的報道相對匱乏,例如,北京百隊杯一場普通的五人制少兒足球賽微博直播可以吸引60萬網友的關注,與職業足球相比,社會性的業余足球同樣具有極強的魅力與吸引力,但在社會輿論與媒體報道中,似乎“任何級別球隊‘慘敗’給外國隊的新聞價值遠遠大于‘勝利’”[15]。有研究便指出,足球文化消費市場的畸形發展在加深中國足球污名化現象的同時,對中國足球文化市場發展也產生了巨大阻力[16]。
足球的城鄉普及有利于城鄉融合、城鄉公平,貶低足球的社會輿論只會更加破壞位于邊緣區域,特別是農村的足球環境,而對發達地區“野球”活動卻幾乎產生不了什么影響,這在國家大力實施鄉村振興戰略背景下是不合時宜的。筆者發現在北京海淀的球場上踢野球的隊伍隨處可見,但是在老家縣城幾乎沒有這種氛圍。足球運動只是生活的一部分,每一個社會成員,特別是孩子,能在足球運動中學到的遠遠不止運動本身這么簡單。因此,現在相當迫切的問題是足球運動的社會參與性,城鄉間、大城市與小縣城之間缺乏相對均衡的參與度。如果因為不理性的足球負面輿論造成足球運動人口無法穩步增長,將直接導致足球運動有效普及的難度加大,而這必將被證明是非常致命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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