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仲昀

航拍上海新國際博覽中心方艙醫院。
運行整整77天后,上海首個市級萬人方艙——上海新國際博覽中心方艙醫院(以下簡稱“新國博方艙”),終于完成收治任務閉艙。
2022年6月15日中午,上海新國際博覽中心方艙醫院總指揮、仁濟醫院黨委書記鄭軍華,與上海兒童醫學中心黨委副書記王偉、第一人民醫院副院長孫曉東、第十人民醫院副院長呂中偉、龍華醫院黨委副書記高炬一道,為新國博方艙的大門貼上了封條。
這是來之不易的一刻,是很多人翹首以待的一瞬。從世博方艙到新國博方艙,再到公惠醫院定點醫院與上海國際賽車場方艙,仁濟醫院醫療隊先后在三家大型市級方艙與一家區級定點醫院參與建設、醫療救治和管理。
4月初,一段新國博方艙內醫護和患者共跳廣場舞的視頻,一度在社交媒體上引發熱議,還有不少年輕感染者把自己在方艙醫院里練瑜伽、健身的視頻發布到網上。
要讓輕松愉快的廣場舞能跳起來,離不開方艙的有序管理、物資保障,以及醫護人員對病患身體健康的時刻關注,背后是許多人的默默付出。在三家市級方艙駐守過的仁濟醫院醫護們,經歷了太多困難和考驗。對于這81天的經歷,鄭軍華用了三個詞總結:專業、敬業和科學。
從3月下旬開始,為阻擊新冠疫情,上海共啟用了10家市級方艙醫院,大多是由大型展覽館迅速改建而來。除了市級大型方艙,上海各區也陸續改建、啟用了多家區級方艙,主要由學校、公寓樓、寫字樓改建而成。
方艙醫院的初衷,主要是將陽性感染者與其他人群分隔,為“四應四盡”提供了重要保障,從而阻斷病毒傳播。
疫情高峰時,上海市級方艙在院人數達到8.64萬人,區級方艙18.48萬人。其中,規模最大的國家會展中心方艙共收治17.4萬余人,新國博方艙累積收治47920人。
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仁濟醫院是最早參與方艙救治任務的醫院之一。《新民周刊》記者6月中旬在新國博方艙見到鄭軍華時,發現他清瘦了不少。過去的兩個多月,鄭軍華帶著隊伍四處征戰,太多的事務需要處理,讓他養成了走路帶風的行事風格。回顧整個過程時,一個個細節在他的講述中展開來。
3月25日上午,在一場初春的大雨中,246名仁濟醫院的醫務人員,乘坐7輛大巴,駛向世博展覽館方艙醫院。
兩年前,鄭軍華是上海市第一批援鄂醫療隊領隊;這一次,他帶領隊伍,在家門口奔赴抗疫一線。最開始在世博方艙,后來轉戰新國博方艙,鄭軍華負責的都是特大型方艙。
26日上午10 點,上海本輪疫情中,方艙醫院第一批大規模收治病人開始了。
那一夜世博方艙的緊張場景,讓很多仁濟人難以忘懷。
3月26日傍晚,世博方艙外,密密麻麻的人群,久久不停歇的嘈雜聲,化成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從四面八方涌來。轉運陽性感染者的車輛,在方艙醫院外馬路上排起長龍,車隊蜿蜒出“L”的形狀。焦急的司機們看車隊移動緩慢,甚至有人開始爭吵。
另一邊,下車等待入艙的陽性感染者同樣焦急,他們原本在酒店隔離,不免抱怨:“我們在酒店好好的,為什么要被拉來這里?為什么來了還不讓我們進去休息?”

仁濟醫院黨委書記鄭軍華在方艙醫院主持交班會議。

世博方艙醫院H2艙收治首批患者。

新國博方艙醫院兒科查房。
嘈雜聲中,護理部主任陳敏和其他醫護一起開始了當晚的登記入艙工作。“世博方艙有三個艙,我們H2最先投入使用,2500個床位。26號從上午到下午6點前,我們只收了大概500個患者。沒想到,晚上還有這么多人等著我們。”陳敏對《新民周刊》說道。
起初,一輛救護車上下來五六位感染者。后來,運送感染者的車輛變成了大巴,一輛公交下來三四十人。收治數量遠超預期的感染者,醫護們趕緊調整計劃,按照性別進行初步劃分,盡快讓全部感染者進艙。
那天的收治一直持續到凌晨,2500個床位,只用了18個小時幾乎全部收滿。事實上在疫情前期感染人數迅速上升時,幾乎所有的大型方艙醫護都遇到同樣的問題:方艙醫院無法提前知道第二天接收的感染者人數。
仁濟醫院246名醫護在世博方艙工作一周后,迎來了第一批出院的感染者。
接著是4月初,部分醫療隊員作為管理組前往剛剛投入使用的新國博方艙。
轉戰一個條件比較成熟的方艙,困難會不會少一點?答案是“不會”。新國博方艙綜合協調組組長秦駿介紹,來到新國博方艙醫院,仁濟醫院管理團隊連續多天通宵達旦,根據新國博方艙醫院的實際情況,制定了詳細的規章制度和工作流程,管理團隊各部門在實戰中學習,逐漸完善,和各省市醫療隊磨合調整。
4月10日新國博方艙醫院首批700余名患者出院,最多一天出院超過6700人。
秦駿介紹,44人的管理團隊中,有25名黨員,平均年齡只有35歲。在鄭軍華的帶領下,他們與來自天津、湖北、江西、陜西、山西、貴州、河南的援滬醫療隊以及上海兒童醫學中心共4500余人齊心協力,維護著方艙醫院的有序運轉,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出院的市民。
面對空前嚴峻的疫情,難免出現各種突發狀況。新國博方艙運行期間分10個艙。每天,護理工作中各隊遇到的問題會匯集成一本護理專班組工作日報,日報交給管理團隊后會同其他各條線的日報匯總分析,以最快的速度統一協調解決。
《新民周刊》記者在新國博方艙看到了這些工作日報。其中4月27日的“需要協調解決的工作問題”寫著:“全身鏡、黑色垃圾袋(患者出院打包)、時鐘(更衣區使用)、火鉗(處理脫衣區細小垃圾)、噴壺(患者出院消殺)等物品,申領無果。”第二天,這條問題再次出現,表述變成“多次申領無果”。4月的最后一天,這條問題消失了,表明已經得到了解決。
一摞厚厚的護理工作日報,是81天里方艙工作的縮影。時間進入5月中下旬后,日報中的“問題”一欄,通常只有一個“無”字。
方艙內的工作在剛開始是最艱難的,因為幾乎全部事情只能靠醫護自己做。有熱心的感染者看到護士太辛苦,主動伸出援手。秦駿告訴記者,世博方艙和新國博方艙,都先后成立了患者黨員與志愿者隊伍。他們不僅能分擔醫護人員和工勤人員部分工作,他們的出現還能給病友一些精神上的鼓勵。
新國博方艙累積收治近5萬人。對感染者的照顧,除了加強營養、對癥治療和多休息,作為總指揮,鄭軍華還非常重視中醫藥的作用。組建方艙團隊時,鄭軍華特別點了醫院中醫科主任的將,并與市中醫藥管理局領導、龍華醫院中醫專家等對接。
在這5 萬人中,兒童和老人的比例占近20%,鄭軍華最關注的也是這“一老一小”。“我們始終堅持生命至上,決不能丟下一個人。”
在這5萬人中,兒童和老人的比例占近20%,鄭軍華最關注的也是這“一老一小”。“我們始終堅持生命至上,決不能丟下一個人。”“新冠病毒畢竟對免疫系統是一次打擊,而且老年人接種疫苗的比例不高,所以病毒對老年人打擊可能比較大”,鄭軍華說,“對于兒童,除了格外關注部分有先天性疾病的群體,我們也考慮到中國的傳統倫理,盡量讓他們和父母在一起,所以會有親子方艙。”
仁濟醫院風濕科護士潘蕾,是新國博方艙管理團隊護理組的一員。每天她需要和同事一道巡視各個艙。她們和醫療隊、病患交流,協調解決問題。這樣的巡視,通常從每天上午10點開始。
同樣是每天上午10點,綜合協調組組員方偉林開始了“高強度用眼”的工作。他原本是仁濟醫院泌尿科主治醫師,在新國博方艙,負責所有出艙病人的轉運信息核實。從上午10點坐在電腦前,盯著密密麻麻、囊括上千人信息的表格,一直持續到深夜,直到把第二天轉運車輛的信息表格打印好,交給方艙的門衛,他才能放心休息。
方偉林說,感染者的入艙、出艙這項工作看起來技術含量不高,但是難在細致。出院這件事對于每個感染者都很重要,不能弄錯任何人。
陽性感染者在方艙內連續兩次核酸檢測陰性,便達到了醫學上的出艙標準。正常情況下,符合出院標準的人會在前一天上午得到通知,等待轉運大巴的到來。這個看似普通的過程,實際上是多方核實和協調的結果。
4月13日,新國博方艙6700人出院,是單日出院人數最多的。
“那天上午10點拿到連續兩次核酸陰性的人員名單,發現竟然有6700人。”方偉林告訴《新民周刊》。拿到名單后,方偉林首先自己會檢查一遍,之后,他把名單按照10個艙拆分,各個艙的醫護去核對。“一是核對這些病人是否同意出院,有人可能想等家屬一起出院,或者其他原因,暫時不想出院;二是核對他們的地址是否正確。另外,醫護人員會評估部分人的身體情況,不宜出院的患者會建議留下觀察。”

新國博方艙醫院患者接受中藥治療。

上海國際賽車場方艙醫院收治患者。

方艙醫院內醫護人員要同時照顧感染者的身體和心理健康。
到中午,方艙內的信息核對工作基本完成,方偉林把各個艙的名單匯總,按行政區拆分。最晚在下午4點,他要把名單上報到上海各行政區,各個區的民政部門負責出院病人的轉運。最終,民政部門會把具體的轉運車輛信息給到方偉林,他再把這些整理成表格,交給門衛。通常,這時候時針已經指向子夜12點。
方偉林負責的是常規的出艙轉運,但是在方艙醫院,還有一些計劃外的轉運發生。
4月13日,6700人從新國博方艙出院這一天,仁濟醫院駐上海國際賽車場方艙醫院(以下簡稱“F1方艙”)領隊、仁濟醫院寧波醫院副院長樊翊凌,第一次來到嘉定區的F1方艙,他抬頭一看,首先想到的是“帳篷式”方艙如何防風防雨的問題。
就在那天,上海暴雨、大風、雷電“三碰頭”。晚上,上海某個簡易方艙漏雨的畫面傳遍社交媒體,也牽動著人們的心。因此在F1方艙,防漏雨的問題從一開始就讓樊翊凌高度警惕。
真正的考驗發生在4月25日。從早上開始,上海相繼發布雷電、大風兩個黃色預警。午飯過后,黑云壓城。仁濟醫院團隊和方艙的安全督導組商量決定,必須要把病人轉走,轉到更安全的方艙。
兩小時后,90輛公交車排成壯觀的長隊,停在了F1方艙的外圍。從下午2點開始,一直到晚上7點多,5000多名患者被成功轉運至國家會展中心方艙。
在新國博方艙,10個艙共有14000余張床位。疫情最高峰時,床位幾乎收滿,加上兩千多人的醫護團隊,以及各種后勤保障人員,整個方艙的人數超過了兩萬。


新國博方艙醫院閉艙儀式。
一個兩萬多人的空間,就是一個小型社會。除了提供必要的醫療救治,如何保障這個小型社會安全、正常運轉,也是一個大問題。
《新民周刊》在新國博方艙采訪時,仁濟醫院管理團隊分管后勤的副院長陳尉華仍然在為各種物資的安排忙碌著。最高峰時兩萬多人在這里,吃飯就成了一件大事。
兩萬多人的伙食,首先數量上不能有太大偏差。訂少了,怕有人吃不上;訂太多,容易浪費。隨著時間推移,在訂餐數量上摸索出經驗后,陳尉華和團隊努力滿足不同人在飲食上不同的需求。最終,他們針對不同人群,提供了糖尿病飲食、清真餐、素食、軟食、半流食、兒童餐等各種特殊餐。
除了吃飯,兩萬多人在日常生活中產生的垃圾更是驚人。陳尉華告訴《新民周刊》,平日在仁濟醫院東院,正常情況下一天的醫廢垃圾不過2噸上下。而在新國博方艙,這個數字單日最高曾達到過47.2噸,平均每天也有14噸。
“在方艙,陽性感染者用的床單被套,還有拖鞋,凡是日常一直用的物品,都算被污染的醫廢垃圾。”面對如此巨大體量的醫廢垃圾,除了在實踐中要做到“日產日清”,仁濟醫院團隊也制定了相應的醫廢垃圾流線圖、收集流程處理圖。
精細化管理,以及最終形成可復制、可借鑒、可推廣的流程,是仁濟醫院管理團隊先后在三家大型方艙一貫堅持的追求。秦駿告訴《新民周刊》,大到方艙醫院和方艙內定點醫院的建設管理,小到方艙的急救車使用、訂餐送餐以及夜間送藥等等,仁濟醫院管理團隊在這81天里形成了一批編撰成冊、可復制借鑒的經驗。
這些寶貴的成文經驗,鄭軍華認為未來仍然可以繼續發揮價值。“我們現在都是爬過山的人了,以后不能在平地上摔跤。如何避免再摔跤?我們要重視這些細節,要一直按照我們在實踐中總結出的標準和要求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