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埠木版年畫制作技藝調查研究

李泰霖　褚興彪

濰坊楊家埠、天津楊柳青與蘇州桃花塢并稱中國三大木版年畫產地。楊家埠年畫以其淳樸的氣息、規整的造型、濃麗的色彩和奔放的風格區別于其他兩者，在傳統民間藝術中獨樹一幟。楊家埠木版年畫作為中國一種特有的繪畫形式，有著獨特的民族特色和視覺形式，這種繪畫形式包含了人民對生活、勞動的主觀反映和情感寄托，更是一種對美好生活向往和祈求祝福平安的象征方式。

楊家埠木版年畫的制作技藝流程解析

在楊家埠木版年畫制作的流程中，工具的相互穿插應用增添了藝術產物的豐富程度和精致度，利用工具的先后使用順序來規范藝術產物的形成，使藝術產物更加規律、工整。

1.線稿繪制

作為楊家埠木版年畫制作的第一步流程，線稿繪制流程在整個藝術作品中起著決定性的作用，線稿的繪制體現出傳承制作人對人物形象的繪制、顏色面積留白預判的把控塑造能力。利用柳木炭條和香灰在宣紙上進行繪制，這種方式稱為“朽稿”，在朽稿的基礎上進行線描，繪制出正稿，將正稿反貼到光整平坦的梨木上，為雕刻制版做準備。

2.雕刻制版

楊家埠木版年畫對于制版刻版有著極高的要求，雕刻的方式是以陽刻為主，分別雕出線描版和各種色版，雕刻時在下方墊一根木條，起到省力的作用。木材的選用主要以棠梨木、梨木為主。棠梨木是楊家埠木版年畫制版的主要木材，有著質地細膩、耐磨性高的優良特質，從而備受當地手工藝人的青睞，但棠梨子樹生長周期緩慢，供不應求，因此，近代以來則是采用了與棠梨子木品質相近的梨木作為主要的木材替代品。雖然兩者在品質上相差不大，但在實際印刷中的使用壽命卻差距甚大，用手藝傳承者的話來說，用棠梨子木制成的木版可以印刷20多萬次，而梨木制成的木版只能印刷12萬次左右。一張成品年畫一般需木版4～7塊?！洞合那锒ㄆ繄D》較特殊，用了12塊版，分為上六版下六版。年畫中出現了幾種顏色就需要幾塊版，制版首先從黑色線條版開始制起，緊接其后的是其他顏色的版，一套210mm×297mm的木版一般需要一到兩個月的時間才能完工，木版市場價格在5000到6000元。

3.顏料調制

在傳統的工藝技藝制作中色彩顏料的調制大有講究。楊家埠木版年畫的基礎色以紅、綠、黃、紫、黑五色為主。早期的色彩顏料是通過植物和礦物質等提取，常見的提取色為黃色、黑色、藍色、紅色。黑色是通過研磨硯子而得到黑色粉末狀物質并加以水按比例調制而成。藍色是利用國槐樹的枝葉進行榨取而得到的深藍色液體，不需任何加工。紅色則是通過研磨朱砂礦石而得到的色彩。在整個年畫色彩體系中最重要的也是必不可少的顏色當數黃色，每年的九月二十九日是楊家埠木版年畫傳統的節日“熬黃日”。在楊家埠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即在九月二十九日這一天統一開始“熬黃”，其目的是統一把關，既能確保顏色的質量，又能保持優良的年畫口碑。在“熬黃”的過程中也頗有講究，必須選用新鮮的“槐米”（國槐樹結下的花苞初期的形態，形狀類似大米粒）用銅鍋進行熬制，鐵鍋或其他種類的鍋會導致熬出的黃色有偏差，因此用槐米和銅鍋熬出來的黃色可以確保附在年畫上的黃色不褪色。

古法所制的顏料逐漸被現代化工原料所代替。在配置顏料時，比例的拿捏至關重要，比例的數據沒有明確的成文規定，全靠手藝人多年來的經驗來進行調配，為了能夠確保顏料在年畫上具有良好的附著性，往往會在調配好的顏料中加入膠，這樣做能夠起到不走色的效果。

4.印刷上色

在楊家埠木版年畫的所有工序中，印刷上色至關重要，采用了套色印刷的印刷手法，一個顏色一個版，要把顏色印在輪廓里，顏色不能出來，不能花，也不能壓著其他顏色，這就要求手藝人對各種版和紙張的位置以及用色多少都要有非常高的精準度。用來承載年畫印刷的紙張，在種類上采用生宣紙，大多以仿古色和白色為主，且紙張幅面的大小跟著木版的大小走，保持適中原則。

在印刷時，先用干凈的小號棕櫚刷蘸取液體顏料并放到盤子里，再用中號的棕櫚刷蘸取盤子上的液體并均勻地刷在固定好的木版上，這有利于防止因顏料涂抹過多而產生的跑色滲透等問題。將夾好固定住的宣紙慢慢放到已校準好的木版上，并用大號棕櫚刷輕掃并按壓上色，待所有木版都上完色后再進行手工補色，比如具有漸變效果的人物腮紅等。年畫印刷上色的過程中對流程有著明確的要求，第一次印刷將黑色的線稿輪廓印刷出來;第二次印刷將嘴部等面積較小的紅色印刷出來，這樣可以更好地校驗對版上色的精準度，并且小面積上的顏色蒸發得快，便于下一種顏色的印刷，如果先印刷大面積顏色很容易因為干得慢而導致下一版印刷的時候紙張的破損，也不利于精準度的檢驗;除了上述兩種顏色和黃色，其他顏色沒有強制要求先后順序，手藝人一般還是按照面積的大小進行簡單的排序上色;最后一版的顏色必須是黃色，黃色作為最后一版上色的顏色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它可以使整個畫面的色彩體系得到一個平衡和調整，與藍色重疊可以變成綠色，與紅色重疊可以變成橙色。

印刷上色的流程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對底版的一種磨損和消耗，木版的印刷壽命并不是無底線的。長期的印刷使木版凸起的線條受到顏料的浸潤變軟，加上木版與棕櫚刷的反復摩擦，木版的線條版久而久之會被磨平甚至出現斷裂形成“花版”，極大程度上在細節上影響了年畫成品的美觀性，通常當第一塊線條版出現問題后，后續的其他色版也都隨之作廢。

5.裝裱

楊家埠木版年畫的裝裱方式與書法、國畫大致相同，分為卷軸裝裱、木框裝裱等多種方式。待所有印刷上色部分結束后再懸掛年畫自然晾干，晾干時間為6～8小時，最后一步將自然晾干的年畫進行裝裱。裝裱的主要功能是以欣賞、收藏為主。早期大多數年畫不需要裝裱，普通人家每當過年時便直接用面糊張貼到庭院大門或墻壁上，以最直接的方式去寄托美好寓意，只有大戶人家才會懸掛裝裱的年畫。并不是所有的年畫都適合裝裱，年畫的題材是能否裝裱的決定性因素，體現民俗風情或紀實類的普通題材更適合直接張貼使用，文化涵義豐富的題材往往會被裝裱收藏。

楊家埠木版年畫造型及構圖

楊家埠木版年畫利用特定的形象象征特定的概念，運用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相結合的表現手法，剛柔相濟，極富裝飾性和濃郁的生活氣息，從而易于為人們所接受。楊家埠木版年畫在設計圖形方面講究“圖必有意，意必吉祥”。用借喻、比擬、雙關、象征、諧音等手法，來表達百姓思想情感的訴求，并服務于百姓現實生活的藝術。楊家埠木版年畫在造型表達上，整體對比強烈，造型夸張，構圖完整，布局規整，有繁而不亂、節奏緊湊、飽滿勻稱、寓意鮮明等特征，富有強烈的生活趣味性和想象力，從人物、動物、植物以及場景的整體造型上可以看出非常強烈的造型個性化特點。

楊家埠木版年畫從題材形式來說分為大門畫、屋門畫、炕頭畫等;從張貼位置來說分為門神類、炕頭畫類、窗簾畫類、中堂畫類、實用年畫、條屏畫類等六大類;從年畫造型內容上來講分為了六大類——神像、神話故事、童子、美人、花卉動物、民間故事。以吉祥圖案龍、鳳，佛教諸寶、祈福法器，吉祥文字福、祿、壽、禧，奇花異草、珍禽異獸為應用素材，常見的以“門神”為年畫核心，有取自《封神演義》中的“燃燈道人”和“趙公明”（虎鹿門神），也有“文武財神”和“灶王爺”等題材，現在市場所流通的大多數是以寓意為吉祥如意和神像等題材為主。所有的題材在造型刻畫中講究線條的表達，從作品中可以看出線條具有粗獷豪放、細膩順暢、概括精準等特點，這些特點的產生離不開年畫題材的精神體現和文化象征。

楊家埠木版年畫的構圖特征與造型特征相呼應，造型特點追求“多”，而構圖則追求的是“滿”。

“多”不僅體現在年畫的題材上，更表現在年畫得到應用的環境中，比如大門口有武門神，房門上有金童子等，房間內有中堂、灶王爺，庭外的牛棚禽圈、車輛糧堆上都貼有專屬的年畫，人們對所有身邊事物的美好祝愿通過年畫的特有形式進行表達，表達出對美好的寄托和向往，也正是這種精神的寄托推動了年畫造型題材的不斷成長。

“滿”是楊家埠木版年畫又一重要造型特色，這有利于藝術家主觀想象力的發揮，將仙、人、物天馬行空地布局于同一畫面之上，呈現出構圖造型的“滿”，寓意圓滿、美好，符合喜慶的節日氛圍。楊家埠木版年畫在畫面總體結構方面采用了不同形態之間穿插避讓的原則，充分利用了畫面空間，如神荼郁壘、秦瓊敬德的配飾，造型多樣，極富裝飾性。年畫的構圖講究的是滿而不亂，通過對主體物內部、外部的面積之間合理協調而達到獨有的規律性和審美性構圖方式，這種構圖方式在視覺藝術上來說具有非常強的節奏感、形式感和充實感。與現代繪畫構圖不同，楊家埠木版年畫的構圖形式對對稱式構圖和散點透視構圖使用頗多，經常會用到人物和場景等題材上。對稱式構圖運用的最大特點就是突出主題、統一秩序，具有很強的裝飾性和實用性。這種古典形式的藝術美不僅增強了年畫本身的內涵，還增強了其視覺沖擊力，更加顯現出藝術的美感。這種對稱形式的廣泛運用，不僅它的外形具有欣賞價值，更重要的是其背后蘊藏著更多更深的吉祥意義。散點透視構圖廣泛應用于楊家埠木版年畫中，畫面構圖不講縱深空間，只講平面構成，以形象的組合、線條和顏色的節奏，造成畫面的裝飾美感。與漢畫像石的布局特點相似，利用平面構圖的方式，減少了主體與客體之間相互遮擋的問題，使每一個元素得到更加生動、飽滿、清晰完整的表達。這兩種構圖方式充分體現出了楊家埠木版年畫構圖“滿”的特征。

楊家埠木版年畫色彩風格

楊家埠木版年畫對顏色的運用具有特定的象征性寓意，多用紅、黃、藍、綠幾種顏色，楊家埠木版年畫的色彩是吉兇禍福的對應，且形成了色彩的主觀反映是積極、歡慶、吉祥，是充滿生命力的。從色彩風格上來說，楊家埠木版年畫有著色彩濃郁、特征鮮明、對比突出、色系明確、裝飾性強等顯著特點。

從色彩搭配形式上來說，楊家埠木版年畫的配色以單色為主觀色系，配以輔助色系做氛圍上的渲染，兩者的結合增強了年畫色彩在視覺上的沖擊力，更加增強畫面的整體節奏，其中輔助色系是用純度較高的少量顏色進行相互搭配，少量不同顏色的運用可以減少畫面規律雜亂、視覺中心分散等弊端，使畫面更加統一整體。對比色的大膽使用是楊家埠木版年畫色彩風格的重要特色，當紅色作為主體存在時，制作者會在其旁邊繪制小面積的綠色，以增強主題，更加突出主體物，達到“以色繪形”的功能，也有用相間色、同類色等節奏平穩的配色方式的，這些往往取決于造型主體元素。制作者根據不同的環境主體來制定相應的色系風格，以達到符合大眾審美的色彩風格。楊家埠木版年畫更加追求原始性的色彩語言，運用最簡單的顏色，簡單而不單調，突出主觀色帶給人們視覺感受的同時輔助色運用起到了點睛之筆的作用，利用不同面積的色彩之間相互穿插、替代，用簡單的色彩之間的相互變化營造出絢麗多彩的視覺效果是楊家埠木版年畫色彩風格的顯著特色。

美國當代視覺藝術家布盧默說：“色彩喚起各種情緒、表達感情，甚至影響著我們正常的生理感受?！泵恳环N色彩都帶有一定的情感，不同的情感也影響著色彩間的變化。年畫作為當地春節必不可少的存在有著極其特殊的地位，人們在生產創作過程中把美好祝愿的思想情感注入到年畫中，從根本上改變了年畫的裝飾性地位，使年畫的存在變成了節日的必需品。楊家埠木版年畫中運用了大量的紅色色調，紅色在春節中占有象征性的地位，人們賦予了紅色在情感上的含義，有著喜慶、熱鬧、歡樂、紅火等含義。在年畫的多數題材中，紅色是應用于所有年畫中的，如《灶王》的色彩運用，大量紅色作為主體色的運用，營造出紅紅火火的灶王形象，與節日氣氛相容。年畫《鐘馗》里，鐘馗身穿一身紅袍，鮮艷的紅色所給人們帶來的視覺震撼力及畫面所散發出的那種威嚴潑辣的氣息。楊家埠木版年畫的色彩風格更多的是對生活態度的寫照，色彩的簡單樸素象征了勞動人民的勤勞憨厚，通過色彩的運用來流露出自然感情，使年畫色彩更加具有親和力，更加凸顯民俗特色。

結 語

楊家埠木版年畫極富民情，年畫的裝飾性和寓意趣味性以外，這種民間藝術自身所散發出的對美好生活向往和期盼的超強感染力和影響力，正是楊家埠木版年畫長盛不衰的命脈核心、力量源泉，這不僅僅是對民族文化瑰寶的映射，更是承載了華夏民族從過去到現在的所有美好期愿的寄托。傳統民間藝術就是將一種單純的藝術形式變得具有無限可能，將藝術形式變為一種可以傳播、表達民族精神的存在，只有傳承發展好中國傳統民間藝術中最優秀最核心的文化底蘊，才能穩固好民族文化的基礎，為日后發展和創新打上本土標簽，以此傳播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和國際影響力。

[本文系廣西壯族自治區學位與研究生教育改革課題“非物質文化遺產美學碩士專題教學改革——以廣西為例”（JGY2018017）階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單位：廣西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