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k Tok街拍短視頻建構的中國時尚文化

□董妍 張開煒

攝影藝術家塔爾伯特喜歡隨機拍攝，隨時隨地記錄下在街頭的所見所聞。1843年，他所創作的《自然的畫筆》象征著第一部街拍攝影集的誕生。隨后，“街拍（Street Snap）”便成為歐美時尚編輯常使用的一種時尚傳播方式——他們聚焦時尚秀場和時裝周的外圍，從民間收集時尚信息，將時尚從高高在上的精英神壇拉進平民百姓視野當中。時尚“街拍”中展現的穿搭因為更具生活場景，因此成為大眾競相模仿的對象。

近年來，街拍短視頻開始出現，街拍短視頻并非街拍圖片的動態化和視頻化，而媒介形態的改變也延展出文本新的意識形態觀念，街拍背后所表達的時尚文化和社會形象也隨之豐富。街拍短視頻憑借平民化的特征，延續了街拍照片作為時尚傳播的手段，成為時尚從精英層向大眾化轉變的渠道，同時因為其生產、內容、形態和受眾的區別，街拍也展現出不同的特征。社交媒體平臺的低門檻讓街拍短視頻的時尚影像信息的制作專業性大大降低，呈現形式也更為生動直觀，成為越來越大眾化的時尚影像創作方式。

短視頻的快速發展帶來了蓬勃興起的短視頻經濟，國內一些短視頻平臺不斷“出海”，吸引大量海外用戶加入，逐漸提升了我國的國際影響力。TikTok作為國內短視頻頭部應用“抖音”的海外版本，在諸多國家均保持著迅猛的增長態勢。截至2021年1月，該平臺在全球擁有6.89億名月活躍用戶（DataReportal，2021），全球下載量突破 20億次，這使得 TikTok成為領先于 Snapchat、Pinterest和 Twitter的第七大用戶平臺。在TikTok平臺中，每一個標簽的內容都是按照觀看量、點贊數、評論量三方面的綜合指標從高到低依次排序。本文以2021年5月份采集的TikTok平臺“#streetsnaps”標簽下排名前100名的視頻為研究對象，從視頻情節、拍攝場景、背景音樂、人物關系、道具運用等指標進行內容分析，探究當前海外社交媒體街拍短視頻有關中國時尚文化的主要特點。

獨特的時尚文化呈現

街拍短視頻屬于短視頻范疇，視頻時長通常在5分鐘以內，拍攝者通過混剪、單機位跟拍等形式，展示中國街頭大眾的時尚文化。這些短視頻的主角通常都是素人，他們通常會通過刻意的表演來迅速吸引用戶的注意力，而視頻中的服裝、場景、道具等要素甚至成為了一種伴隨文本。

戲劇化劇情賦予街拍敘事性。時尚攝影和街拍圖片屬于非敘事性內容，旨在展示圖片中的人物服裝，沒有人物的變化和情節。在TikTok平臺上展示的中國街拍短視頻，60%的視頻內容都有簡單的故事情節。這些情節主要有以下類型，一種是以展示好人好事、陌生人之間拔刀相助、維持公共秩序等內容，展示了中國街頭大眾對于公序良俗和俠義精神的追捧；二種是最為常見的類型，以整蠱搞笑和朋友互動的方式展示男女人物之間的愛情瑣事，制造對立沖突來吸引用戶。在這些視頻內容中的伴隨性文本中，街頭場景中常會出現拔刀相助、仗義執言、維持公序良俗的事件，伴有中國武術、捏泥人等傳統文化遺產和俠客精神，獨具中國特色的傳統文化形式展現出了中國街頭的特色。雖然視頻內容大多是提前策劃的表演行為，但是能夠表達出當下中國社會的普遍價值導向。

劇情表演類能夠憑借著獵奇劇情、生動易懂的人物關系、淺顯通俗的視聽語言，向海外用戶呈現生動多樣的中國形象，成為國外用戶了解中國時尚文化形象的重要渠道。劇情表演類的街拍短視頻一方面是中國社會文化的縮影，一方面是中國大眾對于美好生活的向往與想象。生活場景更加現實，視頻人物符合大眾的審美趨勢，所以用戶在觀看過程中很容易將視頻內容遷移到自己的實際生活中，和視頻人物在情感上達到共鳴。這既是對現實生活的規避，又是對美好生活的憧憬。

傳統服飾展示中國元素。服飾是國家傳統文化的載體，中國源遠流長的服飾文化具有強烈的文明印記色彩，是構成我國文化軟實力的重要部分。海外社交短視頻平臺中的服飾視覺符號能夠傳播中國的服飾文化，成為國家形象和國家時尚文化的一種傳播媒介。

服裝作為街拍短視頻中的主要元素，通常具備強烈視覺刺激和裝飾性。在本文觀察的短視頻樣本中，93%的服裝由女性展示出鏡，42%的視頻內容中出現裙類款式的服裝，并且其中有大量的漢服和中國傳統元素出現。從溫柔知性的連衣裙、青春活力的短裙、性感嫵媚的包臀裙到漢服、藏族服飾等少數民族服飾，不同服裝展現出不同的女性形象，也展示出了多樣化的時尚形象。博主chinastreetstyle發布的街拍短視頻中，出現一段2秒的漢服元素，海外用戶紛紛在評論區發出“hanfu is so beautiful（漢服太好看了）”的評論，同時該博主在TikTok平臺上的其他街拍短視頻里也包含著具有中國特色的錦衣衛、牡丹花等元素，利用不同角度對被拍攝者的服裝搭配進行特寫。這些具有中國時尚文化元素的短視頻已經獲得10萬+的點贊量，吸引眾多海外網民的關注。

多元場景展現本土時尚文化空間。早期街拍圖片多以簡單的街道當做背景，簡潔明了的影像信息能夠高效準確傳達時尚內容，保證受眾順利解碼圖片背后的時尚內容。進入視頻時代，場景成為重要元素，街拍短視頻突破傳統街拍平面作品單一背景的藩籬，延伸至更多物理空間。在街拍短視頻的樣本中，既有常見的公園、街道，又有格斗場、奶茶店、咖啡館等商業場景。博主deandrosalind以在公園跳廣場舞的大媽大爺為背景展示中國武術，獲得了17.5萬次的點贊量。具有中國現代社會文化特色的公園廣場舞和歷史悠久的武術文化，在同一時空交匯，歡樂祥和的公園氛圍與英氣十足的武術動作相互碰撞，帶給海外用戶極具沖擊力的觀看體驗，并傳達出具有中國文化特色的生活場景。

街拍短視頻用常見生活景觀傳播中華傳統文化，擴展了武術這一歷史文化符號的表達空間，讓海外用戶從使用場景這一新的角度了解中國不同地區、不同城市、不同環境的時尚文化。從街景、奶茶店到公園，充分展現了中國當下城市公共空間的建設以及這些空間中的時尚化趨勢。

伴隨文本搶奪用戶注意力。街拍照片中通常以人物的服飾為展示主體，人物本身作為伴隨文本出現。街拍短視頻則相反，雖然短視頻的人物主角幾乎都是非模特、非明星的素人，但是在這些視頻中，素人們大部分擁有近乎完美的身材，女生或豐滿、或纖細，男生或健壯、或氣宇不凡，服飾成為他們的裝飾物。博主chinastreetstyle制作了7名健壯男子走在大街上的視頻混剪，相較于純粹展示服裝，該類視頻以男性體型為亮點，迎合了歐美人群對健美型身材的興趣，由此獲得43萬次的點贊數。

按照女性主義學者艾莉斯·馬利雍·楊的看法，大眾對女性的觀看活動主要可以區分為窺淫和拜物兩種取向。這些街拍短視頻在視覺上利用緊身貼體的服裝來突顯女性身材，將女性作為被觀看的客體，從而將短視頻中的女性看成一種身材完美的視覺景觀。同時，參與視頻表演的人物也在鏡頭前刻意擺弄彰顯身材的姿勢吸引眼球。在街拍短視頻中，視頻中的主角與其說是在展示服裝，不如說是在展示自己的姣好面容和身材。他們將街頭作為時尚的秀場，而秀場的主角是自己，滿足了日常場景下對于明星狀態的模仿，體現出當下中國社會對于時尚群體的向往和時尚生活的渴求。

街拍短視頻的時尚傳播特征

表演性：普通人的生活秀場。歐文·戈夫曼認為，人與人在社會生活中的相互行為在某種程度上可視作一種表演。在社交表演過程中，演出者往往想給予觀眾某種印象，通過表演來影響他人對自己的印象并獲得肯定與關注。從海外社交媒體街拍短視頻來看，以劇情互動吸引用戶觀看的街拍短視頻達60%，即使是單純展示服裝搭配的視頻也不乏和鏡頭互動、對攝影師飛吻等相應的小劇情。

表演者通過使用不同的服裝搭配、拍攝角度和后期制作，在短視頻的媒介場域進行社會表演，不斷進行自我形象展示。博主chinastreetphoto所呈現的模特均穿著帶有香奈兒標志的運動上衣，包括在評論區出現“中國人都穿香奈兒”的評論，都充分展示出表演性短視頻內容營造出的社會穿著假象。網民通過發布和轉發自己在街頭上遇到或在社交平臺上看到的時尚街拍短視頻，建構自己的“時尚自我形象”。“時尚自我形象”是個體對他人具備的、擁有表演意蘊的時尚形象，由于視頻內容本身具有制作主體的傾向性，所以也是個體對社會時尚的認同。

短視頻的主角通過短視頻不僅滿足了自身的表演欲，而且契合了用戶的觀看體驗性，讓用戶能夠跟隨表演者的演出獲取更多時尚信息，在潛移默化中了解到中國的時尚文化。用戶沉浸在由短視頻所營造的舞臺繭房中——鏡頭隱匿表演者整體狀態，所展示的內容是經過精挑細選，甚至是精心排練的。這種虛幻的美麗影像不斷將用戶帶向表演者鑄造的神壇，給予“這就是我的日常”的錯覺，使用戶迷失在一段段精心表演的短視頻中。

模仿性：時尚祛魅形成大眾流行。傳統的時尚大片以模特的冷酷表情、精心雕琢的服飾、優雅十足的體態、完美無瑕的妝容詮釋他們認可的“時尚”，這種“時尚”與大眾生活有很深的隔閡，難以觸達到平民階層的生活。而街拍短視頻恰恰是在模仿專業時尚造型的同時為時尚進行了祛魅和大眾化的解讀——街拍視頻中的人物、場景和情節來源于生活，時尚元素成為附庸被置入到隨處可見的生活情境當中，一方面展示了時尚的實用性，讓平民大眾都能夠觸手可及；另一方面也降低了內容可被復制的難度，使內容具有極強的模仿性和傳播性。

Mike Godwin提出了“互聯網模因”的概念，他認為伴隨著互聯網高虛擬性、用戶易接近性和媒體內容強模仿性的特點，擁有強大傳播力的模因能夠以病毒式復制信息的形式快速傳播、影響用戶，即用戶在一次次模仿中，借以從眾心理和社會認同模式進行自發傳播，從而進一步擴大模因的影響力。齊美爾認為，較高社會階層制造時尚，較低社會階層則通過模仿較高階層的時尚，試圖在形象上與較高階層接近，當這種時尚被普遍化之后，較高階層就會創造新的時尚，從而體現出階層的差異化。可見，時尚體現為周而復始的模仿過程。隨著經濟全球化進程不斷加快，人們對于時尚的認知范疇也不斷擴大，互聯網的易接近性使得時尚背后的階層界限也有所弱化。街拍視頻中的日常場景已經深入到人們生活的每個角落，推動著象征精英階層的時尚文化祛魅。但是，不斷標榜個性和尋求認同的模仿仍然沒有改變，時尚的核心法則貫穿在社會發展的方方面面。在這個過程中，處于較低階層的個體審視著自身與較高階層之間存在的差異，并不斷通過模仿習得去將內容一次次復制以形成社會的流行風尚。

庸俗化：注意力經濟下的獵奇傳播

街拍短視頻的制作者為了獲取用戶注意力，會過度突顯張揚的個性，用訴諸反常、不走尋常路的行為來吸引眼，而這種邊緣化的視頻內容在搶奪用戶注意力的過程中也在不斷升級挑戰底線。技術進步使得目前短視頻生產門檻大幅度降低，給予網民自由的創作空間，但隨著自由空間不斷放大，街拍短視頻在某種程度上也成為了滋生庸俗內容的溫床。在觀察樣本中，刻意制造內容矛盾、無底線惡搞、濫用身體符號的短視頻比比皆是。這些過于庸俗的街拍短視頻沒有任何價值與營養，只是滿足了部分用戶低級的娛樂心理。一旦視頻生產者缺乏自律，缺乏對道德和法律的尊重，很容易對社會產生負面影響。

街拍短視頻憑借平民化的特征成為大眾進行時尚傳播的手段，也成為時尚從精英層向大眾化轉變的重要渠道。街拍短視頻的出現，使得對于時尚影像信息的制作更加方便、呈現更加生動直觀。街拍短視頻正充分集合人們的視覺神經，形成大眾新的視覺經驗和視覺修辭，進一步整合時尚傳播的內容，助力形成平民階層的時尚傳播流行趨勢。

結語

在海外短視頻平臺上，街拍短視頻融合了街拍與短視頻的各自特征。在內容上，有模特身材與樣貌的素人在生活化的場景與喜聞樂見的故事情節中展示具有中國元素的服飾和中國城市的社會風貌；在形式上，為了快速攫取用戶注意力，短視頻融入大量戲劇元素和表演性內容，增添視頻內容的娛樂性與可看性，甚至以獵奇性內容來增加看點。同樣內容的復制再傳播，讓傳播內容不斷突破社交媒體平臺的小圈層從而形成時尚潮流。

由草根用戶制作、分享帶有中國元素的視頻不僅豐富了對外傳播的內容，而且更易引發海外網民的關注和共鳴，這種來自于“民間”的傳播形式能夠更加完整地呈現中國的歷史文化和風土人情。借助短視頻淺顯通俗的視聽語言，以平民視角呈現中國的時尚生活文化，向海外網民講述真實的中國社會文化狀況。海外受眾通過觀看具有詼諧有趣的劇情、穿搭時尚的街拍短視頻可以感受中國文化的魅力，可以了解中華民族歷史悠久的傳統文化，從而增強我國在國際上的影響力，有助于建構一個時尚大國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