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夢雷


在電視劇取得改編成功之后,改編自紫金陳小說的音樂劇《隱秘的角落》和《沉默的真相》也相繼推出。有意思的是,這兩部音樂劇的改編都采用了雙線敘事,《隱秘的角落》展現了朱朝陽的日記和嚴良解謎的真假線索,《沉默的真相》則表現了江陽和嚴良兩人時空交錯的探案過程。
從兩部音樂劇劇情上看,《隱秘的角落》的懸疑感無疑比《沉默的真相》更強。前者從朱朝陽的日記敘事和嚴良解謎兩條線索展開,日記是主觀敘述,解謎是客觀敘述,“真相被寫進日記,日記就是真相……未必”這一曲首尾呼應,提醒觀眾注意舞臺上的真假敘事。
日記是朱朝陽的偽裝,真假參半。如果以小說為依據,可以分辨出朱朝陽虛構的事實——普普是主謀,推動一切犯罪行為。比如舞臺上展現的普普哄騙朝陽帶她去少年宮報復朱晶晶,提出建議殺害朱父和王瑤,要挾張東升幫忙殺人等情節。但實際卻是朱朝陽將罪責推卸到了普普身上。劇中的音樂也提供了一些探索真相的線索。比如朱朝陽發現父親偷偷錄音時,突然拔高的小提琴音表明他起了殺心。最后一幕《小白船》則通過小演員天真的音色隱喻殘忍真相。朱朝陽想象中的普普跟丁浩演唱時情緒飽滿,而他本人卻帶有哭腔。因為實際卻是朱朝陽親手將兩個朋友送上絕路。這一幕其實是以童話的畫面諷刺現實的黑暗。
盡管音樂劇的呈現也在一定程度上提醒了這種虛假,但對事先沒有看過小說或電視劇的觀眾來說,就不太友好了,因為很難看出這些情節的鋪墊,這顯然是改編存在一定的問題。
在另一條線,嚴良的解謎敘事中,嚴良發現朱朝陽和張東升都喜歡數學,都具有縝密思維——嚴良從朱朝陽身上看到了張東升的影子,“這本日記像是用數學思維寫的”,并用一首《有一種寂寞叫數學》來揭露真相。但對于無法看出虛假情節鋪墊的觀眾而言,嚴良僅僅依靠數學思維的相似性就推斷出了朱朝陽的犯罪可能,著實有些牽強。小說中有著明確的推理,嚴良其實是通過朱父尸體露出一只腳的細節對朱朝陽產生了懷疑。
音樂劇在揭露真相方面的乏力通過張東升和朱朝陽人生軌跡的呼應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彌補,這也源于音樂劇對電視劇版本的借鑒。因為小說中朱朝陽對張東升唯有威逼利用,電視劇版則試圖建立兩人之間的聯系和共同點。對因看了電視劇而走進劇場的觀眾來說,是一種情感向的共鳴,而情感的演繹本身也更適宜音樂劇的表現。
張東升用溫良恭儉讓掩飾殘忍計謀,朱朝陽也以好學生的外表隱藏陰暗內心。張東升曾想努力挽回婚姻,但一切都無濟于事。他受盡委屈,終對岳父岳母痛下殺手。朱朝陽也曾是虛假敘事的受害者,葉馳敏等女生欺負他,并對老師撒謊告狀。同父異母的妹妹朱晶晶踩臟他的新鞋,故作天真掩蓋爭寵事實。扭曲的心態之下,他們選擇了犯罪。
“墜落,黑暗深不見底。”張東升以拍照為借口,將岳父母推下山后,站在頂峰唱道“我不會再心軟”,隱喻他對命運的控制欲上升。朱朝陽用相機拍下了他的行兇過程,將兩人命運聯系在一起。“鏡頭”也呼應兩人間的鏡面關聯。朱朝陽犯罪活動的升級表明他在向張東升靠近,比如他第一次犯罪時推朱晶晶墜樓也呼應了張東升將岳父母推下懸崖的行為。第二次,朱朝陽從張東升毒殺徐靜的計謀獲得啟示,威脅他幫忙弒父。(舞臺呈現的是日記的虛構敘事,由普普出面威脅張東升,朱朝陽全程缺席。)第三次,朱朝陽明知張東升設計投毒,卻將計就計犧牲了普普和丁浩,并刺死張東升讓其成為自己犯罪的替罪羊,表明他已取代后者成為新的惡魔。
《隱秘的角落》在塑造張東升和朱朝陽的墮落過程時,層層遞進,能看到兩人之間的交互與轉換,但是這些轉變更多是一種情節上的需要,缺乏對人物立體的塑造。由于小說情節容量的緣故,音樂劇在改編時對情節的交代也不甚清晰,比如舞臺上朱朝陽對普普和丁浩的態度轉變,如何從朋友到犧牲品,缺少必要的鋪墊,而這也影響了對主要人物的有力表現。小說中有多處描寫,如普普和丁浩搬進張東升家后似乎對“張叔叔”放松了警惕。朱朝陽眼神復雜地看了普普一眼,在那一刻起了殺心。最后設計犧牲好友時,小說中朱朝陽在日記里寫道,“月普、耗子,但愿一切順利,你們永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揭露了他內心深處的冷酷無情。而這些其實是可以通過舞臺語匯去實現更清晰轉化的。

相較《隱秘的角落》的真假敘事,《沉默的真相》從江陽調查侯貴平死亡案件和嚴良調查地鐵拋尸案兩條不同時空的線索展開。

這部劇同樣出現了嚴良這個貫穿故事的角色,但如果說音樂劇《隱秘的角落》中的嚴良、張東升和朱朝陽之間還有幾分惺惺相惜的聯系,那么音樂劇《沉默的真相》中的嚴良更像是串聯劇情的敘述者。尤其從舞臺呈現來看,音樂劇將正義的希望寄托在嚴良一人身上似乎是一種無緣由的神化。
小說中對于嚴良的推理能力有著很直接的描寫,第一次見張超,他就犀利指出張超在審訊時不戴眼鏡是為了利用視覺模糊在自己和刑偵人員之間建立壁壘,方便演戲。嚴良在后來與李靜的言語交鋒中也通過李靜不知江陽前妻號碼卻知道她銀行賬戶這一細節指出其疏漏。但音樂劇對嚴良的探案能力幾乎沒有任何鋪墊。嚴良雖是破案的關鍵,但在走訪證人時幾乎是純粹的聆聽者,完全由李靜、朱偉、吳愛可、玲玲等人來講述發生的過往,反而使劇情支離破碎。
這也讓《沉默的真相》更像是劇中角色回憶片段的串聯,需要觀眾不斷回顧小說劇情,否則難以理解。如李靜開場時的《雨夜》顯得冷清而隱忍,但很難看出她到底是在懷念侯貴平還是江陽。陳明章其實是處事圓滑但仍有正義之心的法醫,類型化地用“市儈”一詞來概括顯得太簡單。張超從勸退江陽探案到主動設計案件的贖罪動機也被弱化。還有一些情節過于“直白”,失去了小說中的感染力。比如正義來得過于容易,李建國和孫紅運等人被當場抓捕,可能是想讓觀眾感受懲處邪惡的快感,但不如小說和電視劇中張超等人仍獲判刑讓人感受到伸張正義的不易與代價。
因為在追尋案情之時“有如神助”,沒有多少案情分析,也讓嚴良的正義感和勇氣沒有了依托。這個問題也反映在故事的中心人物——江陽身上。“不朽流光、終將刺破長夜”,江陽對真相的追逐舍身忘我的精神本應是最感人的地方,但因為缺少情節的支撐,讓他和嚴良隔空對話表達自己心聲的《我們》,成為了一種唱出來的口號。
如果舞臺可以通過江陽敘事凸顯其在黑暗勢力打壓下仍奮力追求真相的赤子之心,也可以彌補嚴良敘事的遺憾。但這條線也存在一定問題。小說中江陽為了追求正義,放棄了愛情、事業甚至生命,著實令人敬佩。但音樂劇的改編為了集中角色,完全刪去了他在小說中的妻兒,以及妻兒因他遭遇的困境,只讓他將情感的遺憾完全寄托在前女友吳愛可身上,編排的非典型性事件流于世俗,缺乏強有力的情節推動力。
音樂劇《沉默的真相》中比較出彩的,是劇中受害女孩玲玲演唱《花》和《遲來的正義》,音樂劇將小說中性侵案兩名受害者發瘋的女子和按摩店女郎合二為一,凸顯了原著中略過的受害者的痛苦人生,是值得肯定的亮點。但遺憾的是這部分閃光點更像是一種抒情性的點綴,無法彌補整體劇情呈現的不足。
其實,兩部劇都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隱秘的角落》警示了我們對未成年人犯罪心理的關注,《沉默的真相》展現了對少女性侵案的揭露及對司法公正的追求。玲玲的心聲,江陽聽到了、嚴良聽到了,在好聽之外,音樂劇也可以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