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愷詩

這年頭,“穿越”對觀眾來講已經不新鮮了,聰明的觀眾早就熟悉了這些套路。在敘事線索和邏輯上,絕大多數作品都把穿越核心規則鎖定在“無論個人怎么試圖改變,歷史結果一樣不變”——《星際穿越》里的多維時間、《步步驚心》里若曦掌握歷史的無能為力等等。話劇《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呢》在時空管理局兩位自信滿滿的黑衣人出現之時,結局就已經定下。故事創作者和舞臺下的觀眾,此刻正心照不宣地握著戲的兩端。結局早已注定,就必然會失了懸念丟了觀眾的興趣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麥克白一遍遍地在舞臺上洗著鮮血淋漓的手,臺下依然看得津津有味;哈姆雷特一遍遍地拷問“生存還是毀滅”,人們依舊陷入深深的沉思。情節和境況總有相似,故事也總會走到結尾,但觀眾看的是情感的起伏、是人物內心靈魂的顫抖,這才是最迷人的地方。
《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呢》講述了單親家庭長大的李進步,因為常年與母親缺乏相處和溝通,在日復一日的搬家中幾乎交不到朋友,還要照顧逞強拼酒的母親,逐漸對母親產生了不滿和怨恨,母女關系走到了破裂的邊緣。機緣巧合下她穿越回了母親的高中時代,在一起度過的歲月里她們成為了真正的朋友,李進步也因此與母親和解、與自己和解。
母女關系終歸是要修復的,怎么修復才是重點。穿越的是李進步,那么焦點自然就在她這個人物弧光的變化。時間倒流二十年,看似乏善可陳的媽媽李青桐年輕時居然還是樂隊主唱,這么酷的一面馬上就讓李進步吃了一驚,兩人的關系悄然發生轉變。在相處中她們漸漸地成為了真正的朋友,而不只是“為她好”幌子下的母女關系,這一路上可以說是趣味橫生、歡笑與眼淚并存。

帶著一個已經小有名氣的成功網劇原作穿越到舞臺,對故事大體都了然于心,因為從網劇穿越而來,話劇版《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呢》進行了不少適應舞臺演出的改編。首先,穿越的開始和結束,話劇版緊緊扣住了故事兩端的核心——李進步穿越的契機是對母親的怨恨和不解,返回的契機是李進步解開了對母親的心結。不同于網劇里的電話提示、神秘提醒,話劇版很輕巧地引入了“時空管理局”的設定,畢竟重點只是在于穿越,至于穿越方式則不必介懷。從網劇中穿越而來的李進步,化被動為主動,不再只是被動地接受這一切的神秘安排,而是牢牢把握住命運的脈搏。舞臺上的李進步清醒地知道,如果推動吳智勛和李青桐的感情發展,那么很有可能她就不存在了,畢竟李青桐離婚證上寫的“前夫”是陳君何。即便如此,她依然愿意為了讓李青桐擁有更好的未來而犧牲自己。面對時空管理局要求她返程的強硬態度,她依然竭力爭取:“我不能現在這個時候丟下李青桐不管!”由此贏來了更多的相處時間。這樣的改編當然有出于演出時長限制的考慮,可落腳點在李進步的人物刻畫上,是十分到位的。故事的核心靈魂仍在于李進步的變化,話劇版成功找到了在舞臺上呈現李進步人物色彩的關鍵。最后,出于同樣的理由,網劇版的段霄未能一起穿越而來,也使得舞臺上的敘事更加聚焦于李進步與李青桐的母女關系上,劇情發展更為清晰。李進步與段霄的感情線在網劇中是與母女線并行的重要懸念,拿掉之后猶如壯士斷腕,卻是話劇版改編不得不做的聰明決定。
唯一遺憾的是從戲的開始到結束,李進步提出的問題和得到的答案似乎存在著錯位,李進步對母親的心結似乎仍未解開。開篇之初她對李青桐的抱怨聚焦在“護肝片”“一天到晚干白酒”,核心在于這些年她們之間一直缺乏陪伴,更妄談心靈溝通。李進步從起初劍拔弩張的態度,到結束時180度大轉變給李青桐一個大大的擁抱,解開的結更多是在于理解了母親的成長,卻沒有給到足夠的情節來說服觀眾,為何李青桐只有護肝藥、拼酒來養育女兒這一條路。對比電影《你好,李煥英》,相似的結構和懸念,開篇在作為女兒賈曉玲未能讓母親看到自己有出息的遺憾,結局落腳在作為母親的李煥英的回應,其實對于女兒她只期盼她開心快樂,首尾呼應對仗工整,在敘事結構上顯得更為豐滿和完善。大概是篇幅所限,如何經營母女關系可能是另一個議題了,畢竟不是每對母女出現問題了都能靠女兒乘坐時光機返回母親的少年時代來解決的。
值得一提的是,《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呢》的舞臺效果做得相當出色。穿越類型的題材放到舞臺劇的現場演出,有別于影視劇技術精湛的畫面特效,臺下全是一雙雙眼睛緊盯著,限制于場景和空間的呈現效果,就更考驗這出戲的現場感染力是否夠強和情感邏輯是否夠順暢了。本劇采取了相當聰明的做法,無論是時空管理局兩位操著口音的搞笑黑衣大叔,還是時光倒流中李進步豐富靈動的肢體語言,以及舞臺燈光和音樂恰到好處的調動,都成功讓觀眾入戲了。無論是否看過網劇,好多觀眾都已經猜到了結局,如果說觀眾依然會被破銅爛鐵樂隊真摯的感情所打動,陪著劇中人一起笑一起哭,一起提心吊膽一起放聲高歌,那么這個作品就算成功了吧。
總體而言,穿越不是新鮮事,IP改編更是目前演出市場上的主流。在當下浮躁的演出市場中,部分商業演出只圖收割一波票房,過于注重形式圖個熱鬧,靜下心來好好敘述故事和情感的戲并不多。當然,一個精彩的故事值得被不同藝術形式改編,可如何把握住原作精髓,適應不同形式的呈現,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