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 ? 要:作為衡量我國法治建設整體水平的重要指標,《民法典》在價值指引、基本原則、具體條款、法律適用等方面體現出明顯的創新性與進步性。在生態文明建設進程中,《民法典》從抽象性的原則指引到具體化的規范適用都始終堅持和貫徹生態化這一時代價值主線,形成了主旨鮮明、層次有序、科學嚴謹的“綠色”條款體系。深入發掘和詮釋《民法典》“綠色”條款的生態化價值,既可有力回應生態文明建設的時代號召,亦有助于提升生態法治建設的整體水平。
關? 鍵? 詞:《民法典》;“綠色”原則;生態文明建設;生態化
中圖分類號:D923? ? ? ? 文獻標識碼:A? ? ? ? 文章編號:1007-8207(2022)06-0050-09
收稿日期:2022-01-10
作者簡介:鄭曙光,山東大學法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法學理論、環境與資源法學。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科重大項目“構建科學有效的行政權制約監督體系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20ZDA106。
生態環境問題一直是困擾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的一大頑疾。2020年頒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就資源污染惡化帶來的環境保護和生態維護的時代問題作出了回應[1]——在吸收2017年頒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已失效,以下簡稱《民法總則》)“綠色原則”價值理念的基礎上,進一步將綠色發展理念貫徹到具體的物權編、合同編、侵權編中,其中有18條法律條文直接對生態環境作出規定,通過將“綠色”原則和“綠色”義務緊密結合構筑起“綠色”條款體系。這充分體現出《民法典》對生態價值理念的尊重和認可。
一、統領全篇的“綠色”原則指引我國生態文明實踐
自生態文明建設融入國家“五位一體”戰略布局以來,美麗中國、綠色中國、健康中國成為時代的流行話語。生態文明建設要堅持理念先行,尤其是要貫徹落實綠色發展理念。“綠色”原則作為綠色發展理念的集中體現為民事活動的健康開展提供了基本的價值遵循。
“綠色”原則適應生態文明建設的時代要求? 長期以來,受“主客兩分”價值倫理觀的影響,生態環境一直被視為是人類的客體,人與自然處于緊張對立的關系之中。傳統大陸法系國家的民法典①極力宣揚個人權利和自由,并沒有關注到生態環境問題。雖然其通過解放個人思想、保障公平交易促進了社會生產力的巨大提高,推動人類進入到先進的工業化時代,但隨之而來的是資源消耗、生態破壞、環境污染等問題日趨凸顯。因此,各國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先后在民法中作出相關規定以回應社會環境問題。我國的生態環境保護之路大體上也經歷了類似的發展過程,改革開放后國民經濟快速發展,但生態環境保護卻未同步,以至于實踐中“公地悲劇”事件②時有發生。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高度重視生態文明建設并將其上升到國家戰略高度,不僅制定并完善了環境保護、污染防治等方面的法律,而且將新發展理念貫徹到其他法律之中,如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的確立、生態環境損害賠償制度的實施以及生態修復活動等有力地推進了我國的生態環境保護工作。《民法典》作為“社會經濟生活百科全書”、有效提升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法治工具,其所規定的“綠色”原則能夠回應生態環境問題對經濟社會生活帶來的巨大挑戰、滿足人民群眾對更加美好的生態環境的向往,是時代所需、人民所盼。[2]
“綠色”原則體現了民法與環境法的友好互動? 從法律屬性來看,民法與環境法分屬不同的調整領域,二者之間本該“井水不犯河水”,不應產生過多的交集。不少學者就對《民法典》規定“綠色”原則表示質疑,認為《民法典》應當保持純潔干凈,不應摻入其他學科領域的價值色彩③。也有學者認為,上述觀點是站在公私法絕對分立的立場上所得出的結論,不能充分反映當今社會的發展狀態,“公私法相互滲透是社會發展過程中的必然現象,進入21世紀以來,這一現象越來越普遍、越來越深刻”。[3]在筆者看來,無論公法私法化還是私法公法化均體現出法律最新的演變趨勢,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因此不應用過去的舊看法來對待新問題。《民法總則》中的“綠色”原則就是私法公法化的典型規定,符合我國民法與環境法之間發展的邏輯關系。我國環境法律發展采取的是先有環境立法、后有民事事實、再有民事立法的模式,這一定程度上導致環境、資源領域中民事規范與合同法、物權法、侵權法的規范之間協調性不強甚至相互沖突,進而影響到法律整體適用效果。“法律的生命力在于實施”,特別是生態文明建設逐步受到重視的當下,生態法律體系建設開始打破部門法之間的嚴格界限,互動與交融成為生態法律體系建設的主流方向,《民法典》“綠色”原則與生態環境質量的融合正是民法與環境法良性互動的典型體現。
“綠色”原則標志著民法價值理念正在進行重大積極轉向? “自由”是民法典所展現的核心價值,[4]所有權自由、契約自由、遺囑自由等價值理念無不彰顯出對公民個人權利的積極保護。然而,個人本位價值觀的確立和發展固然符合民事交易活動的一般規律,但絕對的個人本位價值觀并不一定適應社會的發展需要。相反,諸如環境問題、道德問題、健康問題等很多棘手的社會問題都是因過于追求自由化所引致的治理難題。當前,人們對于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以及生命財產安全的關注度持續升溫,這一社會需求對我國《民法典》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實際上,秩序和安寧同樣是各國《民法典》不懈的價值追求。如我國的“瀘州遺贈案”以及美國的“帕爾默”案在平衡社會公序與意思自治之間的利益沖突時,無一例外地傾向于保護社會公共秩序,向社會傳播了溫情,宣揚了社會的正義公平。正如有學者所言:“一切法都是一個長期的、歷史的結果。它的發展不是跳躍式的,不是個別革新者的決策,而是持續的有機的發展。”[5]民法也不例外,社會發展中的進步思潮與民生所需使得我國《民法典》本身帶有深深的時代烙印——“綠色”原則并非僅僅是民法的一般性原則,而是具有限制性作用的原則,是民法在平衡經濟保護和生態保護利益后的重大抉擇。作為民法的基本原則,“綠色”原則是具有法律約束力、價值性判斷的指導性和義務性規范,是指引民事立法、執法和司法的規范性指引,[6]同時也是民事交易活動從自發走向自覺、由無序邁向規范的顯著性標識。可以說,“綠色”原則的引入無疑將引領我國民事活動尤其是生態司法實踐的基本風向,為生態環境保護工作迎來新的春天①。
二、積極融入生態理念的物權編助推我國經濟發展轉型
我國傳統物權制度強調明確物之歸屬以定分止爭,其中用益物權和擔保物權的他物權設置均旨在充分發揮物的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蘊含著物盡其用、節約資源的綠色發展理念。[7]《民法典》進一步彰顯了綠色文明理念,這在建筑物區分所有權、相鄰關系、用益物權等部分都有具體的體現。
規范業主行為,明確生態環境保護目標? 隨著我國城市化進程不斷加快,城市規模日趨擴大、人口數量激增,具有不同文化知識背景的陌生人積聚在城市中,高空拋物致人損害、動物侵權、違章建筑等鄰里糾紛成為焦點問題,特別是工廠企業的污染物排放以及少數人不文明的生活習慣更是加劇了生態環境危機。在城市化已初具規模的中國,城市小區業主的一舉一動都可能會對周邊人群、環境產生重大影響。業主的建筑物區分所有權是由專有部分所有權與共有部分所有權共同組合形成的一種“復合物權”。[8]根據權利和義務相統一的原理,業主享有建筑物專有部分專有權和共有部分、公共部分共有權的權利,相對的也要承擔必要的義務。《民法典》第二百八十六條規定:“業主應當遵守法律、法規以及管理規約,相關行為應當符合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的要求。對于物業服務企業或者其他管理人執行政府依法實施的應急處置措施和其他管理措施,業主應當依法予以配合。業主大會或者業主委員會,對任意棄置垃圾、排放污染物或者噪聲、違反規定飼養動物、違章搭建、侵占通道、拒付物業費等損害他人合法權益的行為,有權依照法律、法規以及管理規約,請求行為人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危險、恢復原狀、賠償損失。業主或者其他行為人拒不履行相關義務的,有關當事人可以向有關行政主管部門報告或者投訴,有關行政主管部門應當依法處理。”該條款明確了業主的基本義務以及違反義務應當承擔的法律責任,對于公眾養成綠色生活觀有著積極的引導作用。
尊重自然規律,合理處理相鄰關系糾紛? 相鄰關系一般被認為是所有權擴張后的產物,相鄰不動產權利人的生產、生活均依賴于相鄰關系的處理和協調。相鄰關系制度旨在調節相互毗鄰不動產之權利人間的利益沖突,明確一方給另一方提供一定的便利,容忍因提供便利而給自己造成的妨礙。簡單地講,相鄰關系實質上就是涉及提供便利與容忍損害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9]鄰里關系和諧是維系社會穩定的重要基石,鄰里之間由于彼此聯系的緊密性,在處理相關糾紛時要對所有權進行一定的限制和束縛,這也是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的一般體現。在生態資源的開發和利用上,相鄰權利人同樣要盡到一定的容忍義務,既不能危害相鄰人的利益,更不能破壞賴以生存的生態環境系統。進言之,對生態環境保護的應盡義務是鄰里之間容忍義務的更深層次的要求,是居民生產生活等經濟利益與資源保護利益的一種價值平衡。傳統相鄰關系規則涵蓋了對相鄰通風、采光矛盾的處理,[10]這一保護立場主要是基于便利當事人的視角而展開的,盡管對環境保護也有部分涉及,總體上看還是基于經濟發展為基礎考量的,并沒有跳出以往的經濟人思維模式,未能很好地盡到環境保護的基本義務。生態環境具有系統性、整體性、全局性的典型特征,任何一個生態因素的破壞均會給整體造成難以估量的影響。相較于以往的相鄰關系處理規范,《民法典》明確以環境利益保護為中心,努力打造人與人、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相鄰關系,如第二百八十八條規定“不動產的相鄰權利人應當按照有利生產、方便生活、團結互助、公平合理的原則,正確處理相鄰關系”;第二百九十條規定“不動產權利人應當為相鄰權利人用水、排水提供必要的便利。對自然流水的利用,應當在不動產的相鄰權利人之間合理分配。對自然流水的排放,應當尊重自然流向”;等等。《民法典》第二百九十四條規定:“不動產權利人不得違反國家規定棄置固體廢物,排放大氣污染物、水污染物、土壤污染物、噪聲、光輻射、電磁輻射等有害物質。”此條款充分反映了“綠色”原則在相鄰關系領域的拓展和應用,在保障我國居民正常生產生活的基礎上本著綠色節約的原則對行為主體予以規范,彰顯了相鄰關系領域環境保護的重要性。正如有學者所言:“在相鄰關系中貫徹綠色原則不僅是我國《民法總則》規定綠色原則后民法體系化的內在要求,更是生態文明時代強化公民良好環境權保護、抑制財產使用中的過度逐利傾向、實現對人的尊嚴和自由全面保護的有效途徑。”[11]從最初的大氣污染、噪音到新近的采光、輻射等,“綠色”原則的運用空間正不斷拓展,這一變化表明“綠色”原則之于當今急劇變化的社會狀態具有較好的適應性,當然這也是《民法典》回應民生、維護公益的典型表現。
規定環境保護義務,優化資源利用方式? 用益物權在人類生產生活中的實踐運用領域十分廣泛,不同的人或物在特定的時間和空間中交替使用物品,使得資源消耗、能源浪費和空間閑置等生態問題較為明顯。《中華人民共和國物權法》(已失效)第一百二十條要求用益物權的行使應當遵守法律有關保護和合理開發利用資源的規定,“確立了用益物權人所負有的維護環境的義務”。[12]但因其過于籠統,可操作性不強。《民法典》第三百二十六條規定:“用益物權人行使權利,應當遵守法律有關保護和合理開發利用資源、保護生態環境的規定。所有權人不得干涉用益物權人行使權利。”簡言之,該條款規定了用益物權人權利行使的一般性原則,即物權資源的開發和利用要符合生態觀的一般要求。事實上,用益物權的實踐面向非常廣泛,無論房屋不動產還是汽車、貴重金屬等的轉移和使用都需要用益物權。因用益物權人并非物品的真正所有者,故其對物品的使用和開發須有一定的法律限度,亦須盡到一定的合理保管義務。以往,人們對合理保管義務的理解僅僅限于物品的樣態和品性是否良好,并未上升到環境保護的高度。可以說,《民法典》補足了之前立法的缺陷,進一步規范了用益物權行使的一般要求,對于喚醒社會大眾的生態觀具有很好的督促作用。另外,我國正處于工業化發展的關鍵時期,大量農村人口轉移至城市買房工作,這為房地產開發企業的發展壯大帶來了契機。個別房地產開發企業為了追逐經濟利益鋌而走險,在不符合環保建設資質的條件下加快施工,甚至采用對生態環境損害較大的低成本、高消耗的建設材料,“大范圍霧霾、水和土壤污染等環境問題已經成為困擾普通大眾生活的重要問題之一。”[13]對此,《民法典》第三百四十六條規定:“設立建設用地使用權,應當符合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的要求,遵守法律、行政法規關于土地用途的規定,不得損害已經設立的用益物權。”該條款對于建設用地使用權一般條件的限制,不僅是對居民健康權的保護,也是對生態環境保護的積極響應。
三、明確“綠色”約束的合同編加速民事活動綠色化轉向
合同領域向來被認為是“契約自由”的領地,合同法意思自治的本質使其難以容納來自外部的限制,而“環保義務是公法義務”。[14]我國《民法典》合同編明確接納“綠色”原則,并在原有《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已失效,以下簡稱《合同法》)的基礎上予以拓展,實現了意思自治原則和“綠色”原則的融合,彰顯了《民法典》合同編的生態價值內涵。
在合同履行過程中強化綠色義務? 合同是當事人意思表示自治的產物,合同的制定和履行是完成交易、促進商品流通的重要渠道。“傳統合同以交易為中心,本質上是服務于交易和財富的創造。”[15]現代市場經濟的發展主要是建立在不同類型的企業公司之間交往基礎上的,而合同則是保障私人財產安全、鼓勵商品交易、維護社會秩序的有力武器。合同制度旨在通過對私人權利的保護,鼓勵社會成員積極創造財富、積累財富并最終達到共同富裕、實現國富民強的價值目標。[16]作為《民法典》的重要組成部分,合同編設置了諸如違約責任、情勢變更規則、不適當履行等內容,在保障合同自由的同時也實現了合同安全,為當事人、法人之間的經濟交易提供了堅實的法律支撐。盡管合同編的具體條款體現了合同交易的一般特點,如合同的標的、內容、數量、價格、履行方式等,但這些具體條款始終是以誠實信用原則為基本指引的。《民法典》第七條規定:“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應當遵循誠信原則,秉持誠實,恪守承諾。”可以說,“合同編在契合時代發展背景下,在確立誠信理念的同時,也借以期望達到合同雙方當事人在誠信的基礎下,構建和諧友善的民事合同法律關系。”[17]誠信原則作為民法的一般原則,明確了合同雙方之間交易的道德底線,為合同的有序制定和履行建立起良好的信賴基礎。近年來,隨著市場經濟的蓬勃發展,民事合同適用的場域逐漸擴大,特別是資源開發和能源消耗類企業對于合同的依賴性越來越強。依據以往的法律規定,合同的履行只需考慮合同的性質、目的和習慣等內容即可,并未關注合同交易對于生態環境的影響,這使得企業在履行合同時一旦造成生態惡果需要全社會主體來共同買單,顯失公平。《民法典》緊跟時代發展潮流,在合同編中將“綠色”原則予以擴充,在《合同法》的基礎上進行補充,通過反向限制性條款的應用,將“綠色”原則有效納入附隨義務體系,令契約當事人承擔保護環境附隨義務,[20]及時彌補了先前立法的空缺。《民法典》第五百零九條第三款規定:“當事人在履行合同過程中,應當避免浪費資源、污染環境和破壞生態。”“應當”這一規范詞的應用,在規定合同當事人履行主合同義務的同時又可以保護環境、減少污染的附隨義務,體現了民法規范的適度擴張。
當事人在合同的權利義務終止后要履行相應的環境義務? 合同的履行既涉及當事人雙方之間交易規模的擴大和經濟利益的彼此交換,同時也會不可避免地產生一定的負外部性,如給外在的生態環境帶來消極影響。現實生活中,部分商品因有毒、有害或者體積過大等原因難以妥當處理,或者經營者有更便利的回收轉運渠道及設施,那么基于保護公共利益的需要以及合同當事人相互協助提供便利的要求,由出賣方等回收舊物具有社會正當性,并且在某些領域已經成為習慣,因此明確舊物回收為后合同義務具有理論和現實基礎。[19]《民法典》第五百五十八條規定:“債權債務終止后,當事人應當遵循誠信等原則,根據交易習慣履行通知、協助、保密、舊物回收等義務。”盡管合同編中的“綠色”條款較為有限,但一定程度上能夠起到引導公眾奉行綠色文明的交易規范、自覺參與生態環境保護的作用。
典型合同中增添“綠色”義務以規范民事交易活動? 買賣合同是商品經濟時代運用最為廣泛的合同形式。近年來,日益便利的交通運輸使得快遞運輸、外賣運輸等業務發展迅猛,但隨之伴生的環境污染、資源消耗等問題也成為城市管理的難點。如在快遞運輸服務業有著各式各樣的包裝方式,尤其是高污染、低成本的包裝技術在部分地方仍在廣泛使用,雖然便利了當事人的生產生活活動,但也加劇了城市環境治理的成本,影響了公眾正常的生活行為。《民法典》將綠色生態觀有機融入到民事交易合同中來,實現了民事活動的重大進步。《民法典》第六百一十九條規定:“出賣人應當按照約定的包裝方式交付標的物。對包裝方式沒有約定或者約定不明確,依據本法第五百一十條的規定仍不能確定的,應當按照通用的方式包裝;沒有通用方式的,應當采取足以保護標的物且有利于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的包裝方式。”該條款在原《合同法》第一百五十六條的基礎上增加了包裝方式不明確時按照“有利于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的要求確定包裝方式的規定,以立法方式確定了合同附隨義務中的協助義務。[20]物業服務合同是《民法典》所確立的新型有名合同①,合同編專門設置了“物業服務合同”一章,明確了此類合同的主要條款,為處理相關糾紛提供了重要的規范依據。[21]現代社會中,公眾的日常活動多數是在小區內進行的,由此也產生了大量的生產生活矛盾糾紛,特別是“物業服務合同糾紛已成為基層社會治理中一個不可忽視的矛盾”。[22]在“住宅小區化”的今天,面對復雜的物業服務類型,很多業主對合同的具體類型及其內容并不知情卻要為之背書。而部分物業服務人的表現也差強人意,如因作為物業管理法律依據的《物業管理條例》中并沒有規定物業服務人的綠色業務,故其在保護小區生態環境、為小區業主提供較為干凈舒適的生活環境等方面做得都不到位。《民法典》第九百四十二條規定:“物業服務人應當按照約定和物業的使用性質,妥善維修、養護、清潔、綠化和經營管理物業服務區域內的業主共有部分,維護物業服務區域內的基本秩序,采取合理措施保護業主的人身、財產安全。對物業服務區域內違反有關治安、環保、消防等法律法規的行為,物業服務人應當及時采取合理措施制止、向有關行政主管部門報告并協助處理。”可以說,此條款填補了該領域立法的空白。
四、做出重大調整的侵權編打造環境保護基本格局
侵權責任法的核心功能在于填補損害。[23]《民法典》侵權責任編在“綠色”原則的指引下用多個條款創新性地對環境侵權責任的法律依據和實施方式加以較為詳盡的規定,明顯增強了民法之于環境保護的救濟力度。
適當擴大環境侵權責任的適用范圍? “侵權制度到目前為止仍是民法應對環境問題的主要制度通道,在救濟環境污染和破壞所致損害方面作用積極。”[24]相較于《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已失效,以下簡稱《《侵權責任法》》)的制度設計,《民法典》最明顯的積極變化就在于環境侵權的責任范圍得到擴展。《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二十九條規定:“因污染環境、破壞生態造成他人損害的,侵權人應當承擔侵權責任。”此條款不僅彌補了《侵權責任法》責任形式過于單一的局限性,更厘清了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在侵權責任適用上的差異。之前,“我國的民法通則、環境保護法原本規定的就是環境污染責任,是指污染者因污染環境造成他人財產、人身損害依法承擔的賠償責任。”[25]一般說來,環境污染責任在日常生活中更為常見,其中的“他人”主要是私主體間發生的環境法律責任,如天津渤海溢油案、騰格里沙漠污染案、泰州“天價”污染賠償案都是該類案件的典型代表。生態破壞是指對大氣、土壤、水資源、動植物系統等生態功能自身的損害,是一種嚴重的環境危害行為。“環境離不開生態,生態本身也構成環境”。[26]不可否認,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具有一定的交叉性和重疊性,但二者并非完全相同,生態破壞侵權責任的適用性更強,基本上在各個生態環境領域都能運用,其更多是以公益為中心,涵蓋面更廣,更有利于當事人選擇來保護生態環境;而環境污染侵權責任則主要針對與人類生活息息相關的環境領域,其更多考慮的是保護私人的利益,盡管也兼顧公益,但程度顯然不夠。對生態破壞侵權責任的接納體現出民法向公益保護的積極轉向,是民法發展的最新時代動向。
大幅提高環境違法成本? 目前,由于我國環境違法成本較低,導致少數企業存在被抓到寧可交罰款的投機心理,[27]罔顧生態環境利益去追逐更大的經濟效益,而罰款遠不能彌補生態環境的損失。為化解環境侵權救濟不力的被動局面,《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三十二條明確規定:“侵權人違反法律規定故意污染環境、破壞生態造成嚴重后果的,被侵權人有權請求相應的懲罰性賠償。”懲罰性賠償主要適用于情節嚴重的情況,如行為人主觀惡意大、危害后果嚴重、社會影響惡劣等。其實,《民法典》對于適用懲罰性賠償的態度還是比較謹慎的,涉及到懲罰性賠償的法律條款并不多,且主要集中于知識產權領域和產品質量領域,如第一千一百八十五條規定“故意侵害他人知識產權,情節嚴重的,被侵權人有權請求相應的懲罰性賠償”;第一千二百零七條規定“明知產品存在缺陷仍然生產、銷售,或者沒有依據前條規定采取有效補救措施,造成他人死亡或者健康嚴重損害的,被侵權人有權請求相應的懲罰性賠償。”《民法典》在環境侵權領域首創懲罰性賠償,強調主觀“故意”以及“嚴重后果”等要件,極大增強了對環境違法行為的威懾力。
明晰環境修復責任? 生態環境修復責任是指生態環境損害的行為人承擔的一種對受損的生態環境采取的一系列補救措施使其恢復至基線水平的一種責任。[28]以往,“恢復原則”是我國環境侵權救濟的主要應用模式。然而,生態環境修復責任并不同于“恢復原狀”責任,二者存在著較大差別。從適用范圍來看,“恢復原則”最初適用于民事責任領域,后隨著民事責任領域的拓展也適用于環境侵權責任領域,而環境修復責任更多的是一種公法責任,主要圍繞受損環境利益的恢復和救濟而展開。從實踐效果來看,被破壞的環境利益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恢復如初,“恢復原狀”更多體現的是一種形式正義,而非實質正義。生態修復責任則以生態功能的恢復為主要著力點,盡可能地保護修復受損生態系統,更貼合司法實踐的需求。正如有學者所言:“與傳統民法中‘恢復原狀’強調物理性能的原狀恢復不同,生態環境修復責任強調的是生態功能的恢復,即恢復到損害前到基線水平。”[29]《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三十四條規定:“違反國家規定造成生態環境損害,生態環境能夠修復的,國家規定的機關或者法律規定的組織有權請求侵權人在合理期限內承擔修復責任。侵權人在期限內未修復的,國家規定的機關或者法律規定的組織可以自行或者委托他人進行修復,所需費用由侵權人負擔。”該條款為生態司法適用提供了有效的制度供給,為環境利益救濟提供了專有的通道,有利于促進環境功能的快速恢復。之前,我國通過改革試點推行生態環境損害賠償責任,嘗試彌補環境公益訴訟的缺陷,2015年最高人民法院也先后出臺《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環境侵權責任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來助力生態環境修復,但因司法裁判始始終受到傳統“恢復原狀”責任的影響,生態修復責任存在的正當性一直面臨挑戰。承接《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三十四條實體性的法律規定,《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三十五條明確了有關機關或組織可以就生態環境損害請求侵權人賠償損失和費用范圍:“違反國家規定造成生態環境損害的,國家規定的機關或者法律規定的組織有權請求侵權人賠償下列損失和費用:(一)生態環境受到損害至修復完成期間服務功能喪失導致的損失;(二)生態環境功能永久性損害造成的損失;(三)生態環境損害調查、鑒定評估等費用;(四)清除污染、修復生態環境費用;(五)防止損害的發生和擴大所支出的合理費用。”該條款填補了以往有責任形式無履行手段的缺陷,有利于環境修復責任在司法實踐中的推廣和應用。應當說,《民法典》借鑒行政法上的代履行等替代法律責任,以“行為責任為主,經濟責任為輔”,在指導和教育當事人的同時也體現出環境修復責任適用上的靈活性。其第一千二百三十四條規定了生態環境修復責任,第一千二百三十五條規定了生態環境損害賠償責任,這兩條規范均屬對純生態環境損害責任的規范,[30]為生態司法實踐活動的良好開展提供了規范指引。“以立法形式確認一種新的民事責任承擔方式必須有充分的理論與實踐依據”,[36]正是出于理論發展和司法實踐的現實需要,此次《民法典》系統規定了環境修復責任的實體與程序內容,雖然內容涉及不多,但也有助于在全社會興起一股環境保護的熱潮。
①大陸法系比較經典的法國《民法典》和德國《民法典》分別制定于工業革命的早期和中期,皆以鼓勵和刺激經濟發展、極力保護人們的生產生活活動為主要立法動因,沒有或很少關注到環境保護問題。這也是其與我國《民法典》的重大差別。
②公地悲劇是指具有使用上的競爭性但不具備或者缺乏排他性產權的公共資源被過度使用的情形。
③一些學者堅持“否定論”的立場,認為綠色原則不能或不應成為民法基本原則,理由在于:第一,環境保護是道德要求,不是法律義務;第二,環境保護是公法的任務,與民法無關;第三,難以實踐,缺乏可操作性;第四,存在被濫用風險,可能導致不當后果;第五,與傳統民法原則重復,沒有獨立存在的必要;第六,適用范圍有限,不能貫徹于整個民法領域。
①我國司法實踐中出現了運用“綠色原則”來裁判案件的事例:通過綜合考慮具體情節、被告違法程度及主觀過錯、被告生產經營情況以及污染環境的范圍和程度、生態環境恢復的難易程度、生態環境的服務功能等因素,法院依據環境保護法等相關法律規定和《民法典》“綠色原則”條款判決被告立即停止侵害、消除危險。
①《民法典》對合同的類型進行了適當擴充,從《合同法》的15種有名合同增加到了合同編的19種有名合同,新增了保證合同、物業服務合同、合伙合同、保理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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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ological Analysis of “Green” Clause in Civil Code
Zheng Shuguang
Abstract:As an important index to measure the overall level of China's rule of law construction,the Civil Code embodies obvious innovation and progress in value guidance,basic principles,specific provisions,law application and other aspects.In the process of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construction,the Civil Code has always adhered to and carried out the main line of value of the times from the abstract principle guidance to the specific standard application,and formed a“green”clause system with distinct theme,orderly hierarchy and scientific rigor.In-depth exploration and interpretation of the ecological value of the“green”clause in the Civil Code can not only respond to the call of the times for the construction of ecological civilization,but also help improve the overall level of the construction of ecological rule of law.
Key words:civil code;the“green”principle;ecological civilization construction;ecologic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