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張洪友講好萊塢神話學教父

譚佳

或機緣巧合或天注定，1924年，20世紀最偉大的靈性導師吉杜·克里希那穆提，與20世紀最著名的神話學大師約瑟夫·坎貝爾，在歐洲的一艘輪船上相遇，彼時19歲的坎貝爾被克里希那穆提深深吸引。之后，引見人送給坎貝爾一本介紹佛陀生平的小書——阿諾德的《亞洲之光》（The Light of Asia），這次相遇和這本小書，成為坎貝爾認識東方的契機，也改變了坎貝爾的興趣與研究視角。（這次相遇詳情參見柯西諾主編《英雄的旅程：與神話學大師坎貝爾對話》，金城出版社2010年版，P32-33）。若干年后，當文化愛好者們熱衷討論坎貝爾歸納出的“英雄之旅”神話模式，如何影響了《星球大戰》導演喬治·盧卡斯、如何成為好萊塢編劇們的“圣經”時，內行專家們則會勾勒出：深受榮格影響的坎貝爾在邂逅克里希那穆提后，立志把神話的神秘力量引入現代人的精神荒原，讓神話成為解決現代社會精神痼疾的良藥。從轉向東方開始，坎貝爾重估神話，找尋跨越東西文化差異的神話結構，從而用“人類同一”的神話模式來促進不同群體交流，讓神話成為這個分裂時代的神圣啟迪和信仰之根。

當代各派人文大師中，恐怕只有坎貝爾賦以神話如此豐富、重要的使命。這位有天主教背景的西方知識分子，通過神話來反思基督教文明、父權文明和西方中心主義，并從東方神話思想尋找救贖和靈性秘籍。因此，坎貝爾被研究者們奉為“新時代運動”的先知。“新時代運動”是20世紀后期最具有普遍性、世界性的文化運動，泛指一批西方知識文化精英在文化人類學、比較神話學、后殖民主義等思潮簇擁下，從“兩希”傳統和基督教以外的文明資源中挖掘西方文化根脈，形成了“黑色”風暴、“凱爾特復興”“原始情結”“女神復興”“東方轉向”等文化風潮。半個多世紀以來，“新時代運動”波及全球的宗教、政治、經濟、文學、藝術，乃至社會生活各個方面。在這場運動中，坎貝爾不僅是先知，恐也是唯一能從學理層面成功構建人類心靈神話模式的學者，并且，通過個人努力，他把這套模式理論推向大眾，影響了當代大眾傳媒和文化產業，孜孜不倦實踐自己的“救贖”之路。

遺憾的是，如此重要的當代學術大師，國內研究者寥寥。盡管20世紀90年代，神話學大家葉舒憲教授就開始向國內學界介紹坎貝爾，但總體而言，大陸的坎貝爾研究不僅遠落后于國際學界，也落后于臺灣。所幸張洪友博士出版的《好萊塢神話學教父約瑟夫·坎貝爾研究》（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彌補了這一空白。張洪友是葉舒憲教授的得意門生，這本書也是在他的博士論文基礎上修改而成。從葉先生為該書寫的“代序”《遇見坎貝爾》，到作者所撰《導論》內容，皆能看到作者在葉先生指導下，如何站在學界最前沿，祛除大眾時髦和心靈雞湯式的神話熱鬧泡沫，扎實嚴肅地在一手資料中爬梳坎貝爾思想的來龍去脈。最難而可貴的是，對文化市場最看重的“英雄之旅”即“單一神話”模式，作者精思覃研，用典型案例分析其利弊得失，而非人云亦云。所謂同氣相求、同聲相應，能如此體悟和走近坎貝爾的學人，必定也有著這位偉大先知的些許光暈：關注人之為人的靈性，在喧囂混濁中仍篤志治學，不嘩眾不媚俗，以學術為救贖的讀書人姿態。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