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才能從巨大的悲痛中走出來

呂斌

最近這段時間，許多突發事件擾亂著人們的內心，無論是遠在海外的戰爭、近在咫尺的疫情，還是最終發布了“全部遇難”消息的失事航班，都讓一些人感同身受、情緒低落。那些經歷巨大悲痛的人，該如何從悲痛中走出來？作為旁觀者，又該如何調整自身的情緒？

前些天，筱玟（化名）和很多網友一樣，都在網上關注失事MU5735航班搜救的最新進展，常常看著新聞就不自覺地流下眼淚，尤其刷到一些遇難者家屬的發聲，更讓她不能自已。

5年前，她也經歷過親人驟然去世的痛。

筱玟記得那一年暑假，她結束和同學的聚會，正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她接到一個陌生電話，電話那頭告訴她，她父親因為腦出血來不及救治而突然去世。聽到噩耗后，筱玟差點癱倒在路邊。她還記得當時炙熱的陽光打在身上，傳來的卻是一陣陣寒意。她慌忙趕往醫院，只見早上還和自己笑著道別的父親，如今已經沒了體溫。看著醫院里趴在父親身上哭得歇斯底里的母親，筱玟心痛得發不出聲音。

過了好久好久，筱玟才能與身邊人說起那個哀慟的過程。那天，照常出門上班的父親突發腦出血，下樓梯時一頭栽倒，送到醫院時已經晚了。

5年過去了，筱玟大學畢業，已經工作了幾年，她逐漸習慣了沒有父親在身邊的生活。雖然母親也不再提及，但她知道，自己和母親一直沒能從那個傷害里恢復過來，只是掩下傷痛，帶著一顆有窟窿的心繼續活著。

時至今日，家里還處處留著父親的痕跡，仿佛他只是出個遠門，很快就會回來。衣帽架上的外套，衛生間里的毛巾、牙刷，母親不收拾，筱玟也不愿意動，一直留在原處。每晚睡覺，母親在雙人床上還是只睡自己的那一邊。她知道，這幾年，母親過得比自己更痛苦。

前段時間，筱玟去醫院給母親配安眠藥，和醫生聊起往事，對方建議她帶母親一起去接受心理咨詢。筱玟這才意識到，父親去世之后，自己和母親的關系發生了明顯的變化。事實上，5年來，兩人一直陷在負面情緒里，無法治愈。

忙完父親身后事的那段時間，筱玟覺得終于能喘口氣了。但沒想到，一直通情達理的母親卻變得無理取鬧，日常生活里一點兒小事也會向筱玟發脾氣。筱玟覺得委屈，經常忍不住就和母親吵起來，還放狠話要從家里搬出去。兩人像刺猬一樣，動不動就用身上的刺扎對方一身血。

直到最近兩年，筱玟和母親的關系才緩和下來，大吵的次數變少了，也會一起出門旅行散心。但是，母親的身體卻每況愈下，她不僅有嚴重的失眠癥狀，還經常頭疼。最近，母親動不動就跑去醫院做檢查，經常要求醫生給自己做腦部CT和核磁共振，生怕自己也會發生腦出血。筱玟也在不知不覺中受到影響。筱玟已經到了該談戀愛的年紀，雖然身邊不乏追求者，但她沒有談戀愛的心情。看著母親時常在家悶悶不樂的樣子，筱玟覺得自己并沒有快樂的資格。

之后，筱玟和母親一起去接受了心理咨詢。筱玟這才發現，母親之所以一直情緒不佳，是因為一直活在自我怨懟中，她覺得自己對父親的去世負有責任。筱玟的母親告訴心理醫生，那段時間丈夫提過有些疲累，她并沒太在意，覺得自己每天忙進忙出地也很累。直到悲劇發生，她才震驚于丈夫的身體狀況，并不斷地自責，覺得是自己沒照顧好丈夫，也害得女兒沒了父親。

“在巨大的傷痛面前，人們當然會情緒低落，也會表達哀傷、宣泄情緒。但如果沒有出現嚴重的創傷后應激障礙，就無須干預，只要給予適當的支持、暖心的陪伴就夠了。”廣西壯族自治區人民醫院心理科副主任醫師黃玲表示，對大部分正常人來說，親人去世的哀悼期一般會持續3個月左右，但如果長時間陷在悲傷中走不出來，最好及時進行心理干預。

就筱玟和她母親的情況，黃玲覺得她們的哀悼期太長了。要讓情緒好轉過來，恢復正常的生活秩序，最先需要處理的是逝者生前的東西。“可以理解她們想要保留逝者物品的心情，但成天睹物思人，不利于生者從傷痛里走出來，而且這也不是最好的哀悼方式。”黃玲建議，筱玟可以將父親生前的東西都收起來，不要放在一個每天隨時可以看到的地方。偶爾思念父親了，可以拿出來看看。對生者來說，這也是盡早收拾心情、面對現實的一個做法。

按照心理學家提出的悲傷階段模型，人們對壞消息的第一反應都是否認，假裝什么都沒有發生，希望一切都只是個噩夢;然后會產生憤怒情緒，有的人對自己憤怒，有的人則是對他人憤怒;接著進入討價還價的階段，覺得要是自己那天做了什么，事情也就不會變成這樣;再然后是沮喪，意識到自己無論做什么都無力回天;最后才是接受現實，繼續生活。

“其實人的情緒并不會嚴格按照這5個階段行進，有時某個階段會反復出現，持續時間可長可短。像筱玟的父親去世后，母親和筱玟的沖突不斷，其實就是彼此在不良情緒下的摩擦。如果陷在負面情緒里時間過長，甚至影響了人的社會功能，無法上班、上學的話，就需要心理醫生的介入，進行心理咨詢或者藥物治療。”黃玲表示，對抗悲傷最好的方式，就是能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去工作、去學習，分散精力，用正常的生活消融傷痛，爭取盡早走出陰霾。

大多數人雖然沒有親身經歷那些巨大的悲痛，但拜如今發達的通信網絡所賜，人們能在第一時間直擊各種正在發生的災難。圖片和視頻的現場呈現，拉近了人們和災難的距離，讓人感同身受。

“一般來說，本身情緒健康的人，目擊一些災難和哀痛的場景后，很快能從不適的情緒里自我調整過來，而一些情緒穩定性不太好的人，尤其是原本就有抑郁、焦慮傾向的人，則比較容易被那些世事無常所影響，產生許多不必要的擔憂。”黃玲建議，對別人的不幸，可以悲傷和共情，但要理性地區分。那些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不幸，并不一定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比起由于擔憂各種不確定性而忐忑不安，不如關注自身的需求，過好當下的生活。這樣才能在更短的時間內調整好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