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莉·阿爾克瓦
梅爾卡多之家位于布宜諾斯艾利斯郊區的圣馬丁市,是當地最古老的建筑之一。每周三天,阿萊霍·阿拉塞納都要走進這棟19世紀老樓的大門。
他頂著一頭漂染的金發,走起路來有點駝背。一進門,他就直奔目的地——穿過枝繁葉茂的綠廊,走到內部庭院的盡頭。在那里,幾張塑料桌擠在一塊藍色大牌子的旁邊,牌子上寫著“教育”。
看著用圓珠筆寫數學題的女孩們,14歲的阿拉塞納微微一笑,他說自己不喜歡上學,但這個地方另當別論。這家學習中心由市政府出資設立,旨在幫助像阿拉塞納這樣的學生在疫情期間趕上學習進度,繼續上學。
“無論有沒有作業,我幾乎一直待在這兒,因為這里的老師會給我講解,我很容易就能聽明白?!卑⒗{說,“之前上網課的時候,學校的老師會給我發作業,但我只能靠自己琢磨出答案?!?/p>
自從學校因疫情取消了線下授課,重重困難擺在了阿拉塞納和眾多拉美青少年的面前。由于家里不能上網,也沒有電腦,阿拉塞納的母親不得不用舊手機連上鄰居家的無線網來為他下載作業。正是母親的這份決心讓阿拉塞納得以繼續上學。然而,如果不是在學習中心接受了老師的單獨輔導,他可能還是會在學業上落后于人。自去年2月起,圣馬丁市設立了40家學習中心,阿拉塞納去的就是其中之一。
設立學習中心是阿根廷去年推出的多項舉措之一,其目的在于防止學生的學習長期退步。相關方案既采用新方法,也堅持舊理念,可謂涉及面廣、創新性強,實施成本也不太高。這一系列方案最終為其他美洲國家樹立了樣板,但能否真的為像阿拉塞納這樣的學生提供有效幫助,現在下結論還為時尚早。
2021年1月,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估計,全球52%的兒童(即8億學生)要么沒能重返校園,要么頂著動蕩的局勢回到了學校。在拉美和加勒比海地區,學校在疫情暴發后的一年里全面停課22.5周,部分停課11.4周,時間之久超過了世界其他地區,曠課率與輟學率也在飛速飆升。

阿拉塞納在圣馬丁市一家學習中心補習因疫情落下的課程。
阿根廷的教師、教學機構管理人員和政府官員仍在抓緊適應。2020年全年,阿根廷的學校教學幾乎都是在線上進行的。據政府估計,在線上教學的過程中,超過100萬的學生與學校失聯。然而,由于缺乏全國統計,問題并不能完全暴露出來。
由此可見,光是讓學生重返校園就已經是當務之急了。夏季開放的戶外學習中心把重點放在了游戲上,為的就是讓年紀最小的學生回到學校。新的學習材料、輔導老師、游戲用具、電子設備已經就位。隨著尋求額外幫助的學生人數急劇增長,由志愿者組成的地方機構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我們以前還需要學校的幫助,但現在幾乎不用了,人們都拼命地找我要名額。”瑪利亞·菲特說。她是非營利組織“編結鄰里”的發起人之一。該組織在布宜諾斯艾利斯查卡里塔社區的一個低收入人群聚居地開展活動。
近來,對輔導老師的需求日益迫切。2020年,學生尚可以直接獲得“及格”的成績,但到了2021年,他們的成績必須要靠自己的努力才能拿到。
各地負責教育的政府部門以各自的方式應對危機。門多薩省為在學習上遇到困難的學生增加了兩個小時的授課時間,科爾多瓦省也增加了一個小時。大多數地區都以某種形式延長了學年。圣菲省根據學生的學習情況,錯開了學年的結束時間。在擁有近40%阿根廷人口的布宜諾斯艾利斯,政府為學業落后的學生在放學后和每周六安排了“強化”課程。

非營利組織“編結鄰里”在布宜諾斯艾利斯低收入人群聚居地為孩子們輔導學習。
五十中是位于布宜諾斯艾利斯洛馬斯–德薩莫拉的一所公立中學。在一次周六補課期間,校長保羅·古鐵雷斯說:“我堅信,彌補時間的唯一方法就是抓緊時間,而這正是我們在這里所做的事情。”
古鐵雷斯說,輔導老師會與兩三個或者五個學生坐在桌前,為他們單獨授課,而不是同時教20個學生,“或許這正是這群學生一直以來所需要的?!?/p>
他們挨家挨戶地敲門走訪,調查各家情況,了解學生需求:誰因為沒有電腦而輟學?誰不得不去工作以補貼家用?誰在疫情期間備受煎熬,需要振奮精神?
學校基層管理人員承擔起了找到失學學生并幫他們重返校園的任務,他們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政府工作人員已經開啟了一項為期約十年的項目,旨在從社區里找到失學的青少年。他們挨家挨戶地敲門走訪,調查各家情況,了解學生需求:誰因為沒有電腦而輟學?誰不得不去工作以補貼家用?誰在疫情期間備受煎熬,需要振奮精神?
篩掉搬走及超過學齡的學生后,政府官員發現,在2020年輟學的4481名學生中,98%的學生如今已重返校園。
“我們總是帶著巨大的善意與愛心,走街串巷,到處找他們?!辈家酥Z斯艾利斯政府的全納教育干事梅利薩·馬西內利說,“這項工作非常耗時,但我們始終如一……我們要傳達的理念是‘你不能失學,你不會落后’。”
后來,阿根廷政府立志通過“重返校園”項目推廣這種“挨家挨戶”的方法。該項目專門撥款50億比索用于支持各種改善學習環境的項目,包括購買教具、修繕校舍,以及為高中生配備低價的阿根廷國產筆記本電腦。
阿根廷托爾夸托迪特利亞大學政府管理學院的院長愛德華多·耶亞蒂說,自己見識了“太多的花言巧語和良好用意”。他說:“如果你問權威人士他們在做什么,每個人都會說自己在盡一份力。”耶亞蒂還主管著學校的循證公共政策中心。
實際上,自學校完全開放才僅僅幾個月的時間,目前也未見相關的評估,所以上述項目的作用尚不明確。耶亞蒂認為,即使是前景不錯的試點項目,其影響力也十分有限。他指出,讓學生重返校園只是開始。
“我認為無法挽回所有失去的東西。”耶亞蒂說道,“除非在教學的時候,我們能實現更高的目標,否則落后的學生很難登上同一輛列車。他們只能登上后面拖著的幾節貨車車廂,然后永遠留在那里?!?/p>
專家指出,確保學生不會掉隊,這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要對教育體系進行綜合重建。這其中就包括,需要弄清楚疫情在校外給學生造成了多大的創傷。
在經歷了艱難的一年后,14歲的阿萊格雷·索菲婭奮起直追。她同另外119名五十中的學生在放學后和每周六都參加額外的補課。2019年,索菲婭的父親因白血病去世,后來隨著疫情讓整個國家停止運轉,她的學業也停滯不前。
“一整年,我什么也沒做。不是我不想做,而是我做不了?!彼鞣茓I說。目前,她正在補習2020年落下的課程以及2021年沒有理解的內容。對她來說,參加線上網課絕非易事。
“我在家一直靠自己,因為我的媽媽和姐姐要工作。這是我上高中的第一年,我需要有人來幫我?!彼鞣茓I說,“我不想留級,所以我來這里學習,這里的老師非常厲害?!?/p>
索菲婭的經歷表明,后疫情時代的教育中存在更嚴重的問題。研究輟學問題的社會學家阿古斯蒂納·科里卡指出,隔離導致青少年勞動力增加,因為越來越多的孩子要分擔家里的經濟重任。對許多女孩來說,這意味著她們要承擔家里更多的照料工作。
拉丁美洲的數字鴻溝也是一個主要因素。能否上網和使用電腦,能否不與多名家庭成員共用一部手機,這些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收入水平。在這種情況下,接受教育成了特殊待遇,而非一般權利。
科里卡建議,在制定“重返校園”策略時,應考慮到上述社會和情感問題。她認為,不確定性和不穩定性往往是成長的一部分,但疫情已經削弱了青少年為自己規劃未來的能力?!氨绕鹬亟ㄅc學校的聯系,情感支持或者心理健康更為重要?!笨评锟ㄕf。
圣馬丁市教育局長瑪麗安娜·薩韋德拉認為,青少年本來就處在他們自己難以駕馭的人生階段,疫情讓他們難上加難。“很多青少年覺得孤獨?!彼_韋德拉說,“很多孩子的雙親都去世了。學習變得更難了,因為他們的精力都用在了別的地方。”
許多困難早在疫情暴發前就已存在,而且不只是在圣馬丁市。去年8月,阿根廷社會發展研究所發布了基于2019年政府數據的一項報告。這項報告指出,在18至24歲的人群中,有31%的人沒有高中文憑。在最富裕的人群中,這一數字驟降至12%,但在最貧窮的人群中,這一數字則飆升至52%。
阿根廷智庫“平等與增長公共政策研究中心”的教育項目協調員伊萬·馬托維奇說:“現在有一種誘導我們把當下稱作‘危機時刻’的趨勢,但回想一下就會發現,幾十年來,我們其實一直在說我們的教育體系處在危機中?!瘪R托維奇更愿意將當下描述成“脆弱的轉折點”,而在這個轉折點,教育體系長期以來的需求可能會得到滿足。他說:“我們必須改善監控體系,好讓我們能夠盡早找回學生并適應他們的需求?!?/p>
但在此之前,收拾殘局的任務仍得由家長承擔。疫情期間,韋羅妮卡·戈麥斯辭掉了照顧老人的工作。她買了塊黑板,以便幫助她的五個孩子進行線上學習。
“我懂得基礎知識。疫情期間,為了幫孩子們克服困難,我付出了超人般的努力,但這還不夠?!备犒溗拐f,她剛剛開車把自己10歲和12歲的孩子送到了五十中。剛開始的時候,參加額外補課并不容易?!鞍阉麄兯偷竭@里學習,犧牲其實很大,因為我們住得不近?!备犒溗拐f,“但孩子們的教育很重要,而且我在他們身上看到了學習效果。他們付出了汗水,然后還會對我說‘媽媽,我們必須完成學業’?!?/p>
[編譯自美國《美洲季刊》]
編輯:馬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