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婚禮

文/趙東海

一九六九年秋天，我和未婚妻還在不同地方接受工人階級和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國慶節(jié)期間我請了婚假，從南京趕往未婚妻那里完成我們的終身大事。未婚妻是我的大學同學，畢業(yè)后她被派往甘肅定西寧遠鎮(zhèn)，是一名鄉(xiāng)下的中學老師。

汽車像疲憊的老牛一樣，沿著蜿蜒的黃土公路爬行了十多個小時。黃昏時分我來到一所鄉(xiāng)村學校門口，這里就應該是她的居住地了。妻子在此已經(jīng)等候多時，見面后她悄悄對我說，婚禮定在了晚上八點。

聽說我到了，她的同事們蜂擁而至，把我們迎進了學校，安排在一間教室里。我環(huán)顧四周，知道這里應該是即將舉行婚禮的地方。教室前方的黑板中央，用大紅紙剪了一個大大的喜字。喜字的兩邊寫了兩句毛主席詩詞：“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煙。”再往兩邊看，是她的同事們用彩色粉筆寫的祝福的話。兩盞汽燈掛在教室的天花板上，發(fā)出耀眼的光芒。教室四周的墻壁上用彩色皺紋紙拉出了各種花的造型圖案。屋中央有一張用課桌拼湊成的大桌子，上面鋪著潔白的床單。我趕緊把帶來的瓜籽、花生、糖果拿了出來，請同學們擺放到位。入座不久后，未婚妻就被幾個女同事嘻嘻哈哈地拉走了，事后知道那是給她去化妝了。

婚禮開始了，屋里屋外擠滿了人，就連幾個小小的窗戶上也都站著孩子。在一陣熱烈的掌聲中，未婚妻被推拉到了我的身旁。我有點緊張，沒敢正眼看她，從后面望去，只見她的發(fā)髻之間鑲嵌著一束鮮花，可以嗅到陣陣飄來花的清香。

婚禮由這里的生產(chǎn)隊長主持，議程完全按照當?shù)氐娘L俗習慣進行。生產(chǎn)隊長那些似懂非懂的方言，讓我出了不少洋相。盡管未婚妻不停地提醒著我該怎么做，但還是錯誤不斷，引來眾人陣陣笑聲。那些男同事相互交換著詭秘的眼神，伺機要惡作劇了。這時一個聲音打斷了主持人的議程：讓他倆表演一個節(jié)目好不好！隨之響起一片掌聲和尖叫聲。要說表演節(jié)目，那可是我倆的強項，在學校里我倆都是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的隊員。眼神相視一下之后，一曲黃梅戲“夫妻雙雙把家還”就唱起來了，博得了全場喝彩。

正當有人高喊“再來一個”的時候，窗外閃進一片耀眼的光芒，原來學校操場上有人燃起了篝火。一陣歡呼聲之后，婚慶典禮馬上就轉移到操場上去了。有人打開了擴音機，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著歌曲《北京的金山上》，大家立即圍著篝火拉起了圓圈，隨著音樂的節(jié)奏跳了起來，接著許多村民也都陸續(xù)地加入進來。圓圈越拉越大，學校操場變成了歡樂的海洋。

同事們表演的節(jié)目一個連著一個，樣板戲、毛主席詩詞朗頌、男女聲獨唱、對唱，博得了鄉(xiāng)親們雷鳴般的掌聲。原來大家都有自己的拿手絕活。鄉(xiāng)親們也不甘示弱，秦腔、眉戶、花兒一一出臺，那水平讓我們這些城里人瞠目結舌。為了感謝大家的捧場，我倆又主動表演了《逛新城》——男女聲表演唱。直到午夜時分，人們才逐漸散去。

偌大操場上只剩下了我們兩個人了，我們相倚在篝火旁攀談著，直至看到最后一顆火星的熄滅。我們所談的不僅僅是互訴衷腸，更多的還是對未來生活的憧憬和向往。讓我沒想到的是她面對艱苦的生活環(huán)境并不懼怕，她說這段生活將是她人生道路上的光輝篇章。原來表面弱不禁風的她，卻有著強大無比的內(nèi)心世界，這讓我對她刮目相看。

玉盤似的月亮時隱時現(xiàn)，仿佛它害羞了似的，在云層里躲閃著我們。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夜空是那樣的深邃，星星和月亮是那么的明亮，眨著藍色眼睛的星星距離我們是那樣的近。月中的嫦娥一點都不吝嗇她那手中的銀線，為我們編織了一幅潔白的錦緞，鋪撒在大地上。這是一幅美麗的畫卷，一個童話般的世界。

借著月光，我仔細端詳妻子的模樣。她身著一件白色的長裙，在月光下凸顯著苗條的倩影。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鑲嵌在圓圓的臉上，冷艷中透出熱情，文靜中蘊藏著奔放。氣氛是那樣溫馨、甜蜜，那朦朧中搖曳的芳香已經(jīng)融化了我，讓我墜入了夢幻般的幸福世界，我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婚禮后的第三天，我該返程了。妻子和他的同事們都勸我多住幾天，可是我不能違背請假時向領導許下的諾言。當我登上汽車，趕緊找到就近的一個窗戶想再多看她一眼時，車子已經(jīng)啟動了，我只看到一條頻頻擺動著的紅色紗巾，越飄越遠，越飄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