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兮，簡·居

馬潤業

漂泊歸來，終于回到鄉下的家。我為它取名簡·居，取意簡單本性、簡靜本心、簡樸本色。

這一座紅磚砌筑的小院，被一道南北走向的矮矮碳化竹墻分界為東西跨院。東院有五間木椽紅磚瓦房，有一處月季園，移栽了六十株各色月季。有一處椿樹木搭建的木香花架，一架木椽支撐的秋千。院中央一株高大繁盛的壺瓶棗樹下，三口黝黑锃亮、水波盈盈、蓮葉青青的大缸。缸沿，有竹筒出水，水流汩汩。蓮下，有小魚游弋，尾尾相戲。

西院墻根，一排北方鮮為少見的青竹青翠挺拔。南瓜架上藤蔓交錯，菜畦里各樣蔬菜鮮綠可人：既有家常菜茄子、豆角、青椒、西芹，也有時令生菜、香菜、韭菜、小蔥，還有正受人青睞的高蛋白羽衣甘藍和肥厚的木耳、葉菜。鄰居戲稱，“我這里就是地地道道豬八戒的園子，要啥有啥。”

于是，東院做了我的詩意花園，茶桌書桌時時鮮花燦然。西院做了我的煙火菜園，一日三餐頓頓鮮香味美。

早起，拉窗簾，開窗戶，眼里一園月季姹紫嫣紅，妖嬈嫵媚。端一杯清茶，于紅磚花欄前的樹墩處坐定，鼻翼間花香與茶香沁心相融，聽燕雀在枝頭啾啾和鳴。

我常常坐在西屋窗前寫字，漫過窗前艷艷紅透的櫻桃樹，一眼望見門庭前的小路，偶爾有鄉人扛著鋤頭，或者背著雙手悠悠走過。

我也常常坐在木香花架下的藤椅里聽書，邊看燕燕翩然，邊聽雀雀呢喃，甚是有趣。簡·居修繕以后，不僅家燕年年歸來，居然引來一巢大富大貴的胡燕棲居，巢穴碩大精致，令人贊嘆不已。

家雀們總喜歡跳躍，從棗樹的這一枝跳到那一枝，從紅櫻桃的這一顆跳到那一顆，屢屢與我爭搶嘗鮮。燕子們則喜歡在院子里盤旋，俯沖，環繞。或在我澆菜澆花的時候，兩只一起飛來，落在地壟上。顯然，它們并不介意我的存在，我清清楚楚看到了它們頸下金褐色的絨毛，尾端的白色斑紋，還有剪刀一樣的羽翼。它們有時會如紳士一樣踱步，有時銜起泥土里細小的枝，還要精心沾裹好濕濕的泥土。

每每駐足，滿眼凝瑞，情不自禁想起那闋《憶江南》：“銜泥燕，飛到畫堂前。占得杏梁安穩處，體輕唯有主人憐，堪羨好因緣。”

家燕年年歸，家雀日日伴，家園時時安。雖是一個人的清寂，卻已熱鬧了風景一園。

靜夜，月上枝頭。雖未滿月，月華卻足夠皎潔。天空不再藍得幽深，星光閃爍，錯落有致點綴其間。棗樹就在月光的傾瀉下明明暗暗，青竹因此風姿綽約。紅磚鋪就的地面，清晰投射著木香花架的幾何圖案，斑駁的樹影花影。月下辨不清花色，花香卻隨夜風時濃時淡。

如此靜美的夜，久久不忍離去。坐在秋千上隨意搖動，聽木的橫梁與鐵的鏈條磨合發出的聲響，猶如記憶深處古老的紡車聲聲，搖響一曲清晰而寂寥的童謠。

有些癡戀簡·居，亦如自戀。我甚至很少離開，即便偶爾在城市浮夸繁華間穿梭，已然找不到曾經存在的那種快感。我總是想盡快歸來，簡·居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一角一隅，無不牽動心思。而這一園的悠然，正是自己當下恍若仙人的安然。

陽光明媚，于每片綠葉上晶亮，于每片花瓣上芬芳，簡·居一派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