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培升
花紅柳艷的春日,陽光帶著暖意,一位少婦帶著三個童子。仲春時節,一童子在放風箏,目視趴在地上的弟弟做著游戲,母親懷里抱著小弟,手里拿著玩具,似是鬧著下來跟哥哥們玩耍……這是一件“民國”時期的五彩人物紋蝶耳瓶,整個畫面動中有靜,靜中有動,情趣盎然,意境幽遠,視覺效果極佳。瓶后書有“雨霽晴光好,花朵柳含煙,春地終到老,童稚戲歡天”。故事輕靈婉轉,與畫面相輔相成,令觀者賞心悅目。
在泥與火的歷史長河中,作為北方最大的民窯陶瓷,上啟八千年前的磁山文化,窯火生生不息。其器色由青而白,再從單色到三彩,再到五彩,一展時代之韻致,再佐民俗之流變。由單調而繁復,幾經沉浮,越發精美。五彩乃豐富多彩之意,有紅、黃、翠、紫、綠五種基本色,也不排斥其他顏色。據清《南窯筆記》說:“彩色有礬紅,用皂礬煉者,以陳為佳;黃色用石末鉛粉,入礬紅少許配成;用鉛粉、石末入銅花為綠色;鉛粉石末入青料則成紫色;翠色則以京翠為上,廣翠次之。”所用顏料皆是礦物質,在畫師手里巧妙地將這些顏色搭配一起,對比強烈、鮮艷明快、古樸大方,可謂取九谷之佳惠,重醞釀于芬芳。
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磁州窯開始燒造五彩瓷器,早期五彩為釉上彩。通常是在已燒成的瓷器釉面上繪制各種紋飾,然后二次入窯,低溫固化彩料而成。后因受醴陵窯、唐山窯等釉下彩技法影響,大量釉下五彩也在磁州窯燒造出來。因其不掉色且安全可靠,繪制圖案彩色光鮮、靈活多變,很快得到了當時人們的追捧,逐漸取代了清末流行的青花瓷和釉上五彩瓷器。常見的畫師有滏西居士吳良齋、王志宣(王凌云)、小川、小泉、石泉等。彩瓷圖案既有繁雜的山水花鳥,也有神仙戲曲傳說和花朵蟲魚鳥獸,既有反映我國歷史上重要的典故傳說,也有人們戲傳的清官遺事,以及所喜聞樂見的博聞趣事等內容,其核心內涵是棄惡揚善、喜慶吉祥的民俗風情。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始,磁州窯始燒五彩瓷板畫,紅色題材也大量出現,如“井岡山會師”“百萬雄師過大江”“八女投江”等等,原料甄選更優,畫工品質細膩,釉色瑩潤,燒造工藝也更加精湛。
在某個下午,一邊斟滿一盞香茗茶,一邊細細打量五彩瓷器,思緒也隨著裊裊的茶氣開始飄遠。人物彩瓷器繪畫線條流暢,細膩而多姿,是為上品。一為戲劇人物,內容多取材于冀南地區的民間戲劇題材,繪有《黃鶴樓》《甘露寺》《蘆花蕩》《彭公案》等戲劇,表現了濃厚的地方民俗特色。二為文人雅士,繪有“羲之愛鵝”“淵明愛菊”“二喬觀書”“攜琴訪友”“李白斗酒”等,在美的賞玩中寄托豪情,寓藏壯志,舒放浩氣。如“攜琴訪友”圖,講述的是俞伯牙和鐘子期的故事,俞伯牙所彈高山流水曲被好友鐘子期悟出,世稱知音,圖中山道上俞伯牙帶琴登山造訪鐘子期,一童子正觀琴。三為取材文學名著及詩詞歌賦等,有時匠人們也自題詩詞于其上,用妙言佳句讓瓷器一出生就富有不一樣的內涵。
如果說青花是碧玉,那么五彩瓷就是琥珀。一個個美輪美奐的五彩瓷器,讓人眼花繚亂。有晶瑩剔透的瓷杯,有小巧玲瓏的筆筒妝盒,有大氣厚樸的瓷瓶,有造型各異的瓷枕,胎骨細膩,晶瑩柔潤;繪制清新明麗,幽靜雅致;釉質光亮潔凈,白中泛青;色彩斑斕繽紛,不消不褪。對光看去,似畫中有畫,靜中有動,仿佛在營造一個輕柔飄逸的美夢,唯美又浪漫,隨風舞動著、飛揚著、蕩漾著。
千年的窯火,千年的等待,只為那一回首的驚艷。一年又一年,磁州窯五彩瓷留給后人一件件的珍瓷寶器,比之金寶銀珠,它更有雅量;比之文華經典,它又可視可觸;富麗而不庸俗,文雅而不窮酸,讓人不禁心生憐惜。而世人皆曉器之芳華,卻不曾知曉其歷經千錘百煉,塑胚拉形,千描萬繪,掛彩施釉,浴火涅槃,才造就出獨特的氣韻與品質。一位藝人告訴我,從制坯、燒成、彩繪、二次燒成,環環相扣,半點馬虎不得,尤其燒成工藝是決定五彩成敗的關鍵。如溫度過高,顏料會現流痕;溫度不夠,則顏色發烏,釉面灰暗。一件精美的五彩,因工藝之難,才顯得彌足珍貴,方為藏家所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