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花

許軍展

“滿地凌霄花不掃，我來六月聽鳴蟬。”這是陸游《夏日雜題》中的詩句。凌霄花開，從夏至秋，生機勃勃，詩意盎然。

上學時讀過舒婷的詩：“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所以，在我年少的印象中，凌霄花一定是妖艷、嬌媚，善于炫耀、張揚的花朵。可那天，當我在雨中第一次認真地審視它們的時候，心中竟有了一種別樣的感覺。

今年夏季，滬上雨水多，雨過天晴后的凌霄花，是另外一種極致。宛如一個生了好多閨女的幸福人家，好幾捧花朵蓬勃地從綠蔭中爆出，鮮艷、靈巧、雅致。柔順地團團簇擁在水泥墻上，含蓄抱成一團，緊挨著，肩并肩，腰摟腰，掩映在墨綠如蓋的葉子里。綠肥紅瘦，那些點綴在綠色枝葉里的花，隨著搖擺的藤蔓在風雨中來回晃動著，但終究無法掩蓋其水晶般熠熠生輝的照人光彩，雨點不停地打在花朵上，在周圍一片凌霄花葉莖、雜草組成的海洋般綠的世界的襯托下，越發耀眼，在我看來，簡直是光芒四射。

讓我驚訝的是，那些看似細弱的花枝，在雨中竟然沒有一枝被折斷，那些花兒也在風雨中堅強地站立，沒有一朵墜下枝頭。在風中，我所擔心的一切都沒有發生，疾風驟雨后留下的殘露在一點點滴落，仿佛是一場較量之后遺留的尾聲，雨潤后的凌霄花愈加青翠，我知道那以后的花也必將是愈加繁盛。

原來，鮮花著錦之盛是在一場大雨過后。原來，美好是必須耐心等待的，希望亦然。

唐彥謙詩云：“煙雨獲澤回廊邊，凌霄花下共流連。”風和天明，新雨乍停，流連一架凌霄花下，看搖曳的生命，感受靈魂的瘋長，便是一種心有戚戚的情味。

夏日的雨后，不妨走出屋子，只要一路信步走著，遇見就好。在許多地方，你都可以看到凌霄花燦爛的影子。在小街巷，在庭院里，在樹上，在石上，在墻上，甚至電線上，都可能爬著長長的凌霄藤蔓，小漏斗狀的橘紅花朵，向著天空，蓬勃地生長著。

“那花，是什么花？”尋常的風景，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打動有心之人。長長的夏天，凌霄花就在那里，在對的地方，等一個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

你對一朵花，投去眉梢的喜悅時，花也回你喜悅的眉眼。你一低頭，花瓣上就開著露珠般的低語。世間最美妙的事，或許就是這樣，彼此默默，卻能將相投的氣息深嗅。

李漁《閑情偶寄》言：“藤花之可敬者，莫若凌霄。然望之如天際真人，卒急不能招致，是可敬亦可恨也。欲得此花，必先蓄奇石古木以待，不則無所依附而不生，生亦不大。予年有幾，能為奇石古木之先輩而蓄之乎？欲有此花，非入深山不可。行當即之，以舒此恨。”李漁的這篇，簡直類似周敦頤的《愛蓮說》了，但卻是“愛凌霄說”。他強調的是，對凌霄花要有敬愛之心。在他看來，凌霄花“望之如天際真人”，雖然不能到達天際，但它會一直向著天空，往高處開，向上，再向上，把美麗送上高處。

“披云似有凌霄志，向日寧無捧日心。”凌霄不僅志存高遠，而且有一顆逐日的火熱之心，甚至敢與太陽比鮮斗艷，靈魂深處洋溢著一份不曾熄滅的熱烈和執著。

由花及人，其實，我們每一個生命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堅強，如果沒有一種無常的經歷，也許你并不知道自己一直在攀越。當走過磨難，走過困苦，才知道義無反顧的力量，才知道自己原來也可以超越很多自己不敢想象的高度。

云下煮酒花下眠，世間萬人如海。站在樹下，仰望著開在風雨中的凌霄花，仿佛站在人海中，看著那些來來往往的滄桑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