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媒介視域下《白蛇傳·情》的傳承與創新研究

摘要：在戲曲電影式微的當下，粵劇電影《白蛇傳·情》成功打破了封閉的觀眾市場，使戲曲電影的面貌煥然一新，這與其在跨媒介背景下的種種嘗試密不可分。文章從跨媒介的角度出發，分析《白蛇傳·情》的內容改編、技術使用以及宣發策略，探討該戲曲電影的傳承與創新。

關鍵詞：戲曲電影;新媒體;跨媒介;經典改編;《白蛇傳·情》

中圖分類號：J95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2）19-00-03

粵劇電影《白蛇傳·情》是戲曲電影在現代的又一次全新嘗試。在戲曲電影式微的當下，《白蛇傳·情》斬獲了第三屆平遙國際電影展的“類型之窗·最受歡迎影片”榮譽，拿下當前戲曲電影的最高票房，喚起了年輕受眾對傳統戲曲文化的關注。本文主要從跨媒介角度探討該電影的傳承與創新。

1 內容：經典文本的現代化影像改編

1.1 人物改編

《白蛇傳》的故事最早可以追溯到宋元話本中的《西湖三塔記》，隨著歷史發展，直到清朝時期，《雷峰塔傳奇》才形成了流傳至今的基本故事橋段，后經由田漢改編，有了京劇作品《白蛇傳》。田漢先生的“這個改編本中不可回避的是中華民族已經開始的民族反抗和斗爭的經歷及新中國成立后所實行的對傳統文化藝術為適應新的社會需要而進行的改寫。田漢先生改編的故事，體現出鮮明的時代特征——有反封建意識，有反抗斗爭的主題，有勢不兩立的絕對性，人物也就自然地具有對應社會不同階級身份的代表性，而人與非人的差別實際上是被階級觀取代了”[1]。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白蛇傳》中的人物形象與主題立意也在不斷更新，每一個時期的《白蛇傳》文本都有鮮明的時代印記。在追求人人平等的新時期，《白蛇傳》原作中神人妖等級森嚴，以及女性終究淪為犧牲品的陳舊觀念已經無法贏得現代受眾的認可。如何在現代化語境下對其加以適當改編，是《白蛇傳·情》必須克服的難題。

在傳統話本和戲曲作品中，法海是冷血無情的反面角色。如1980年版本的戲曲電影《白蛇傳》中的法海，勸服許仙時滿口倫理綱常，“她將你救活，不過是貪你青春年少，容貌俊秀，一旦你青春不再，定然將你吞入腹中”，面對白素貞的反抗，法海便上天借神將一起壓迫她，可見，這個版本中的法海是固守綱常、自持正義的冷血布道人。而在《白蛇傳·情》中，法海初見林中小青的身影時并未阻攔擊殺，教導弟子說，“妖自有去處”，在發現白素貞和許仙離經叛道的愛戀后，他又前往勸誡白素貞，而在小和尚告訴法海他將許仙放走時，法海也并未責怪小和尚，直到許仙被白蛇真身嚇死又還魂，觸及了天道綱法，法海才引見許仙將他帶走。這一版本的法海雖知人妖有別，但并未視妖為對立的敵人，他堅守自己的立場卻仍舊對萬物留有善念，其形象已然脫離了道德層面的好惡之判，一個全新的有人情味的法海躍然于屏幕上。

除此之外，《白蛇傳·情》中的小青更是具有現代人認知的角色。影片中的小青雖不懂許白二人之間的感情，但充分尊重白素貞的選擇。她為人爽快，直言快語，面對強權也絕不退縮。待小青目睹白素貞對許仙情深難移，不惜為許仙摘仙草，闖金山寺，數次陷入危險境地后，小青狠狠扇向許仙的那一巴掌將失望、怨恨都傾瀉了出來，這樣的改編使小青跳脫出傳統文本的框架，被賦予了現代人的特征，拉近了角色與觀眾之間的距離，在感情和行為上為觀眾代償，滿足了觀眾的期待視野。其人物具有真實感，貼合現下主流的社會價值評判，能夠引發觀眾的共情。

1.2 情節改編

接受美學代表人物堯斯指出，“文學作品并不是對每一個時代的每一個觀察者都以同一種面貌出現的自在的客體，并不是自言自語地宣告其超時代性質的紀念碑，而是一部樂譜，時刻等待著閱讀活動中產生的不斷變化的反響”。這也就表明，在將文學作品進行影視化創作時，須結合時代風潮對劇情進行增刪改編，確保作為通俗性藝術的電影在當下能夠擁有較高的觀眾接受度。

在電影情節設置上，《白蛇傳·情》將白素貞和許仙之間的感情追溯到前世許仙救命之恩的因果，而這段姻緣的起始直到斗法結束后白素貞才全盤托出，較以往的故事而言，許白二人之間被賦予了輪回宿命感，整體頗具神話色彩。在影片的結尾，白素貞雖沒有逃脫被囚的命運，但改為了白素貞自愿入塔千年，而不是出于法海的強制鎮壓，飽含白素貞面對人妖之間愛而不得的思考，終究服從于天道規訓。金山寺斗法中增加了白素貞對戰十八羅漢的情節，其中飽含許仙目睹白素貞為了救他的決絕姿態的痛悔，白素貞心系許仙的一番深情及其將自己的本體展露在許仙面前的決然，雙方均不再隱瞞，兩人間的誤會煙消云散。如此改編將主人公刻畫得更加鮮明飽滿，白素貞不因教條而猶豫，為了真愛義無反顧，是新時代女性價值觀的真實寫照，也展現了許仙敢于直視內心的悔悟，與當下年輕觀眾的新時代戀愛觀相契合。

2 視效：數字特效與東方美學的融合

“影視劇作為一種大眾藝術。首先要具有廣泛的觀賞價值。其主要建立在兩塊基石上：一是運用包括現代科技在內的各種影視手段制造視覺畫面效果，一是有一個生動有趣、豐富曲折的內容和故事情節。那些兼文學性與故事性于一體的雅俗共賞的小說在提供后者的同時也提供了前者。這些小說文本中蘊含著大量的影視敘事因素和視覺效果，如形象塑造、場景描寫、人物動作、時空轉換等等?！盵2]文學文本轉化為影像文本最直觀的就是視覺畫面上的呈現。隨著時代的發展，觀眾的審美需求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各類奇幻故事本就有很大的畫面呈現的可能性，尤其在觀眾已經習慣影視作品充分應用特效技術的背景下，傳統文學文本在大屏幕上的再創作被賦予了較高的期待。我國戲曲電影雖有過將技術融進影片中的嘗試，但因技術不佳而反響平平，并且使得特效淪為畫面需求的輔助工具，未能與電影情節和主題表達相契合。而《白蛇傳·情》則通過數字特效搭建起獨特的奇幻空間，將特效技術與中華傳統美學結合在一起，打造出兼具東方意蘊的視覺奇觀，實現了導演張險峰的初衷，“借助特效三維技術、合成技術，幫助電影實現中國傳統工藝上的一些精粹的東西”[3]。

該電影在整體環境的展現上采用了實景與虛擬CG并存的方法，將中國傳統山水畫的基調貫穿整部電影的環境造型之中。張險峰導演堅持簡約的宋代美學形式，讓整個畫面呈現出一種清雅自然之感。電影中考究的色彩搭配、留白構圖以及虛實結合等特點都大大提升了畫面的觀賞度。例如，影片中大量采用的國畫式構圖，分為前中后景，近實遠虛。影片開場便呈現了氤氳的江南水鄉，畫面遠處為縹緲的山巒云霧，虛實相映，中間是碧波蕩漾的西湖，前景則為小橋扁舟，宛若畫中。這不僅解決了以往的虛擬背景與地面有較大割裂感的問題，更使畫面渾然一體，具有層次感。另外，電影中還充分運用了水墨畫元素。以雪的白色為主色調的昆侖山上有著凋零的枯灰樹枝作為點綴，仙鶴鹿童的服飾則為黑白兩色，凸顯妖仙陰陽對立又相生，具有傳統太極美學。

美學家宗白華曾這樣描述“意境”：“在一個藝術表現里情與景交融互滲，因而發掘出最深的情，一層比一層更深的情，同時也透出更深的景色，一層比一層更晶瑩的景;景中全是情，情具體象而為景色，因而涌現了一個獨特的宇宙，嶄新的意向為人類增加了豐富的想象，替世界開辟了新境?！睌底痔匦鶢I造的環境特征在呈現視覺美的同時，也在畫面語言方面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使其充分融入故事情節和人物情緒之中。例如，許仙登上斷橋的畫面先是特效技術下的湖面倒映，隱約露出許仙的面容，然后才給出許仙的正面鏡頭。白素貞與許仙斷橋相擁時，二人的身姿和表情也是先在湖面的倒影中展露。這樣的手法正符合東方傳統內斂、含蓄的表達方式，將兩人之間的感情描繪得更加浪漫純潔。在白素貞和許仙情定之后，特效技術又營造了數個虛擬的夢幻空間來承載二人的情深意濃，主角們在虛擬環境中眉眼傳情、互訴衷腸，寓情于景，為深厚的感情做足了渲染。

在宏大的斗法場面，數字特效沒有全然趨于激烈的西式化商業表現，而是將傳統藝術貫徹其中，以水漫金山片段最為典型。原舞臺戲曲中的水漫金山是眾演員一起舞動水袖來模擬滔滔水浪，電影則運用技術將場面具象化。特效基于影片整體的丹青水墨風格，將滔天巨浪渲染成極暗的青色，既表現出大水的實感，也將水浪刻畫得更加飄逸。在法海的打斗特效設計上，電影采取傳統文本中法海的設定并加以神話般的渲染。面對大水侵襲，法海施展出一道錦鑭袈裟化作的金色墻壁攔在了金山寺前，電影將袈裟薄如蟬翼的特點保留下來，單薄透明的袈裟與兇猛的水勢形成強烈對比，亦如佛妖兩方的對立。在特效的加持下，法海后方的金山寺隱在重霧之中，袈裟照耀天際的光輝彰顯了正道威嚴。雙方斗法的特效大氣壯觀，這于觀眾而言，無疑打破了其對傳統戲曲電影的固有印象，給予其一種強烈的震撼。

3 傳播：新媒體平臺的宣發策略

面對當前戲曲市場式微的情況，不少藝術家都在尋找讓戲曲進入年輕人視野的道路。在媒體融合發展的當下，傳統的宣傳方式已經不再具有較強的影響力，想要吸引年輕觀眾的目光，就要進入新興的受眾聚集平臺，做到有針對性的宣傳。

3.1 把握年輕視頻平臺陣地

《白蛇傳·情》這部電影的宣發主要在三個平臺——嗶哩嗶哩視頻網站、抖音以及微博，其中以B站的宣傳效果最為出眾。B站作為當下亞文化的最大聚集地，年輕人在其中建構起共同的亞文化身份，從中尋求文化上的共鳴，并通過大量的生產內容建立起堅固的文化圈層?；诖?，戲曲作為當下的小眾傳統文化，在B站廣大的愛好圈層中找到了棲息地。例如，黃梅戲《女駙馬》的選段在B站播放量達114萬次，京劇唱段《同光十三絕》有185萬次的播放量。再加上近年來漢服、古風等文化的流行也為B站的戲曲頻道不斷“圈粉”提供了一定的助力，平臺的戲曲愛好者和有戲曲文化底蘊的年輕人不在少數，戲曲電影的潛藏觀眾數量十分龐大。

《白蛇傳·情》的官方賬號在2022年4月16日發布了第一支預告片，一直到6月15日，兩個月內共發布75條相關視頻，包括主題曲、花絮、采訪、點映現場等，均擁有較高的點擊量。在傳統文化以回歸姿態席卷Z世代的當下，《白蛇傳·情》的出色制作抓住了年輕群體的審美趣好，也由此以傳統戲曲文化愛好者為傳播源頭，迅速廣泛地滲入B站的大型集合文化圈層，成功打入了年輕觀眾群體。

與此同時，B站還是體量巨大的內容二創產出平臺。斯圖亞特·霍爾指出，主體需要在特定的文化與社會的關系中進行定位和獲得自我認知，從根源上來說，自我認同屬于主體性問題，與自我主體性的建構息息相關[4]。大量深受二次元文化影響的年輕人尋求著發聲的出口以求認同和共鳴，因此，B站的用戶自發產出多元化的如視頻式影評、混剪、自制的同人定格動畫等作品，而這些作品隸屬于不同的文化板塊，板塊之間的貫通也加速了《白蛇傳·情》在平臺內的傳播。

3.2 不同類型平臺聯合作用

《白蛇傳·情》除了重視在年輕受眾聚集的視頻網站宣發外，還瞄準了火熱的短視頻平臺——抖音。隨著人們生活節奏的加快，短視頻改變了人們的閱讀習慣。抖音以15秒的超短內容、全屏高清和即時交互的特性滿足了人們在時間和空間上對碎片化閱讀的需要。影視作品想要在短視頻平臺迅速獲得關注，就需要從時間較長的完整作品中提煉出“爆點”內容進行宣傳。

《白蛇傳·情》官方賬號在抖音平臺大量投放15秒的吸睛片段來吸引觀眾，如特效出眾的斗法場面、婉轉動聽的吟唱橋段等，在短時間內快速扭轉了受眾對戲曲電影的陳舊認知。出于短視頻平臺的明顯下沉態勢，其用戶圈層較B站而言更加廣泛，各個年齡段的人都可能接收到電影的宣傳片段，大大拓展了電影的傳播范圍。再加上抖音的智能算法，使宣傳內容可以反復多次地出現在受眾的推薦主頁中，強化了電影在受眾腦海中的記憶。

除此之外，微博作為當前主流的圖文類宣傳陣地，也給電影帶來了極高的關注度。KOL（關鍵意見領袖）大量發布詳細真實的高質量影評，并配以高清圖片，得到網友的點贊和轉發。而在視頻網站和短視頻平臺上積累的以年輕人為主的粉絲人群發起了“走進電影院，貢獻票房”的自發性呼吁活動，讓不同媒體平臺的受眾都能夠獲取電影的相關資訊。這三類不同平臺前后相扣，使《白蛇傳·情》這部電影獲得了巨大的傳播聲量。

4 結語

《白蛇傳·情》在戲曲電影的發展中邁出了寶貴的一步，其既堅守了原文學文本和戲曲作品中的內涵與程式，又吸取了當下積極的價值觀，對人物和情節進行了合理改編，在大膽使用吸引眼球的先進特效技術為畫面加持的同時，融合了各類極具中華意蘊的傳統美學風格，呈現出具有中式味道的“戲曲大片”。此外，它摒棄了戲曲電影曲高和寡的姿態，嘗試貼合各個平臺的生態文化進行精準宣傳，取得了頗具規模的傳播效果，打開了戲曲電影面向觀眾的大門。其不僅為觀眾展示了戲曲電影發展的可能性，也為戲曲文化的傳播、樹立文化自信作出了突出貢獻。

參考文獻：

[1] 高小健.審美傳統的當下闡述與突破可能：觀粵劇電影《白蛇傳·情》[N].中國藝術報，2021-06-07（006）.

[2] 黃書泉.論小說的影視改編[J].安徽大學學報，2003（2）：67-74.

[3] 央視新聞. 4K粵劇電影《白蛇傳·情》：用電影語言創新展示傳統之美[EB/OL].央視網，http：//tv.cctv.com/2019/07/30/VIDEngGz6QO9DR4brMG1iRVG190730.shtml，2019-07-30.

[4] 斯圖亞特·霍爾，保羅·杜蓋伊.文化身份問題研究[M].龐璃，譯.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2008：176-179.

作者簡介：徐丹（1998—），女，陜西西安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電影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