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美國印第安裔女作家路易斯·厄德里克的小說《踩影游戲》描寫了當代印第安女性在多元文化社會和家庭中的自我覺醒和抗爭。厄德里克在《踩影游戲》中以沉著冷靜的話語敘述了印第安女性的遭遇,以及性別、社會關系和自然關系等問題。文章從生態女性主義角度出發,解讀《踩影游戲》中印第安女性的抗爭,對當代人與自然、兩性關系的和諧發展作出展望。
關鍵詞:《踩影游戲》;路易斯·厄德里克;生態女性主義;印第安女性
中圖分類號:I712.07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2)19-0-03
0 引言
美國當代印第安裔女作家路易斯·厄德里克的作品以描繪美國印第安人民生活為主,她的作品也致力于傳承與發展印第安文化。厄德里克曾獲得多個獎項,是美國當代多產活躍的作家之一,以每年一部作品的速度向世界輸出她的觀點。厄德里克自1984年《愛藥》出版后,逐漸得到了世界文壇的關注,鮮活的人物、吸睛的故事情節,使她獲得了極高的聲譽。
《踩影游戲》是她的第十三部長篇小說,從女兒瑞爾的視角出發,由女主人公艾琳的紅藍兩本日記構成,聚焦陷入婚姻泥潭中的夫妻二人的抗爭與救贖。小說以“我現在有兩本日記”[1]開篇,第一本日記是艾琳初為人母時,丈夫吉爾贈送給她記錄生活的紅色日記本,但當艾琳發現吉爾開始偷看自己的日記本之后,她買了另一個藍色日記本來記錄自己的真實想法,并把它鎖在銀行的保險柜中,以封鎖自己的內心。在紅色日記本中,她會寫下她想讓吉爾看到的內容,以激怒丈夫,從而和他離婚。小說的標題“踩影游戲”指的是相互追逐,先踩到對方影子的一方即獲勝的家庭游戲,在文中也是艾琳一家在路燈下一起玩的游戲,這也是小說中男女主人公對即將破裂的復雜婚姻生活相互撕扯、妥協、逃避的絕佳象征。
生態女性主義批評研究始于20世紀70年代,法國女性主義作家弗朗索瓦·德·奧波尼在《女性或毀滅》中首次提出“生態女性主義”這一術語。在奧波尼看來,生態女性主義是生態學和女性主義兩者相結合的產物,是有一致性的,體現為人類對自然的長時間壓迫和父權制社會下女性所遭受的壓迫。奧波尼曾說:“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對生存最直接的兩種威脅是人口過剩和資源被破壞,但是卻很少有人意識到男性制度所應該承擔的責任。”[2]因此,生態女性主義批評理論是生態整體主義理論觀影響下的生態運動和女性主義理論結合的產物,謀求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打破男性中心主義,提倡男女平等,兩性和睦相處,構建和諧社會。目前國內學者對《踩影游戲》的研究不多,主要從空間角度和文化角度對其進行解讀。本文試圖從生態女性主義的視角出發,通過分析文本中人與自然、男女兩性之間的關系,解讀作品中雙重壓迫下的印第安女性形象。
1 雙重危機——失語狀態下的印第安女性
1.1 印第安女性與家園危機
艾琳的雙親都是印第安人,她的父親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印第安男性,艾琳的其中一位祖先——艾米麗佳,是一位著名的酋長,她的母親是一名獨立的印第安女性,在生下艾琳之后就帶著女兒離開了艾琳的父親并逃離了她的家族。所以艾琳年幼時并沒有和自己的表兄弟們住在一起,但母親仍然強迫艾琳學習關于奧吉布瓦的一切語言、文化和習俗。在印第安人眼中,土地是神圣的,土地是他們的家,一個部落的人相互依存、緊密聯系。艾琳從小就失去了與原有土地聯系的紐帶,這導致她失去了原有的文化傳統和精神家園。艾琳的母親帶著她遠離部落,遠離家人后,艾琳就失去了家園與歸宿,這也與艾琳最后的結局相呼應。艾琳在去救丈夫吉爾時,淹死于冰涼的蘇必利爾湖中。在印第安傳統文化中,淹死是最殘忍的一種自殺方式,淹死的人沒有來世,無法回到最初的家園。從小深知印第安文化的艾琳,選擇以印第安文化中最悲慘的方式離開現世,說明她早已是漂泊無依、沒有家園的絕望者了。
艾琳的女兒瑞爾是第七代印第安女性,她處于社會不斷進步和科技不斷發展的21世紀,但是她仍然對印第安文化傳統充滿好奇,是艾琳和吉爾三個孩子中受印第安文化影響最深的孩子。瑞爾這個名字取自印第安詩人路易絲·瑞爾,這位詩人雖有建立印第安國家的宏圖壯志,但最后以失敗告終,他的愿景也永遠埋葬在了加拿大的巴托什。瑞爾對印第安文化感興趣始于母親帶她去看冬天的帕瓦儀式。她對印第安原始文化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經常纏著母親講故事和閱讀大量書籍,不斷了解印第安歷史,也通過觀看有關的電視節目,記下原始印第安人生存方式的筆記。
瑞爾有兩本筆記本,一本用來記載她獲悉的古老印第安文化,而另一本筆記則用來記錄她對自己人生的想法。瑞爾在以自己獨有的方式挖掘印第安文化的同時,學習印第安人的技能、孤島上的生存技能,想象世界末日到來時自己需要做的事和需要帶上的東西,想方設法打敗暴力偏執的父親以保護真正愛著孩子的母親,她渴望成為真正擁有印第安原始“神力”的第七代印第安女性,以保護家人和族人。從瑞爾對印第安文化的無限癡迷,能看出新時代印第安女性對精神家園的強烈皈依感。她繼承了傳統,希望通過自己的力量推動印第安文化與主流文化的融合。從《踩影游戲》中的兩位主要印第安女性角色身上可以看到,生態家園的破損導致精神家園的破碎,從而將艾琳引上了絕路;而瑞爾重新與生態、家園建立聯系,渴望用古老的印第安傳統文化,使自己在21世紀找到真正適合自己的身份,完成自我救贖。
1.2 父權制社會下的印第安女性
印第安人素以部落而居,是父權制文化的典型代表。《踩影游戲》中不乏對典型父權主義思想的描述。雖然艾琳的父親只結過兩次婚,但艾琳卻有很多兄弟姐妹,當路易斯和艾琳在認親時,驚奇地發現兩人竟然是同父異母的姐妹,可是路易斯從來沒被生父承認過。在以男性為主導的印第安部落里,男性以征服者的角色入場,女性逐漸被邊緣化,她們處在困境的漩渦里,尋求身份認同。
《踩影游戲》以艾琳與吉爾的婚姻為故事的主線。艾琳自幼受到中產階級的精英教育,她在學習印第安傳統文化的同時,也學習當時中產階級的知識,因此她讀《哈姆雷特》,也讀《李爾王》,她所讀之書的結局都是一樁樁人間悲劇,她的世界觀也是悲劇性的。吉爾是只有1/2印第安血統的混血兒,吉爾的父親是印第安人,一位戰爭英雄,而母親是白人,吉爾在父親遺體被運送回國的時候才見到父親,但父親盛大的葬禮,讓他感到很有面子。吉爾所屬的部落血統并不受人認可,因此吉爾對自己的身份以及艾琳對自己的愛感到自卑。
吉爾從小是看情景喜劇長大的,每一集里都充斥著一針見血的俏皮話、觀眾的笑聲和讓人忍俊不禁的結局,而他對書籍的敬畏源于母親帶回家的發霉的、破損的、沒人要的漫畫書。兩人從一開始便不是志同道合的,加上吉爾——一個僅有1/2血統的印第安人,他的作品卻均為印第安女性,并被人們稱為美國印第安藝術家、部落藝術家,這在艾琳眼中是極為諷刺的。吉爾的作品均以艾琳為模特,畫中是印第安女性遭受侮辱的情景,畫他們的殘暴、他們的需求,是媚俗的作品。艾琳被當作“快餐食品”展示在觀眾面前,而她每次向吉爾提出作品的問題時,又總會引發無休止的爭吵,這也為他們的感情破裂埋下了導火索。
在艾琳與吉爾的婚姻中,艾琳的生活一直被孩子和丈夫占滿,失去了自己的生活。從小時候起,她就離開家族,離開自己的兄弟姐妹,失去了與原有土地的聯系,是家族部落的邊緣人。結婚后她圍繞丈夫和孩子轉,沒有朋友,沒有傾訴內心想法的對象,漸漸被丈夫征服,成為另一種角度的邊緣人。艾琳喪失了作為女性的話語權,不被人理解,無法發出自己的聲音。處在父權制話語下他者地位的艾琳努力想得到認可,但是作為被雙重邊緣化了的女性,她的精神世界里充滿了迷茫和荒蕪。生態女性主義自建立之初便強調男性女性在對任何事情的判斷上具有平等的話語權,他們是平等共生的人類。艾琳身上的迷茫體現在許多當代印第安女性身上,她們需要走一條很艱難的回歸之路來建構自我、療愈內心。
2 重構——雙重壓迫下的身份構建
作為一名混血作家,厄德里克深受古老印第安文化和新興美國文化的影響,致力于將兩者融合。她曾說:“當代美國本土作家獨特的任務是,面對災難后巨大的損失,他們必須講述當代幸存者的故事,保護并贊美災難后留存的文化核心。”[3]
在《踩影游戲》中,瑞爾就是一個這樣的傳承者和融合者。作為新時代的印第安女性,她深受兩種文化的浸染與熏陶,身上充滿了傳統印第安女性頑強斗爭的精神。但她并沒有因為文化觀念互相沖突而精神錯亂,而是與傳統聯系,從傳統文化中汲取精神養分,得到了救贖與新生。同時,她熱愛自然,敬畏自然,追求物我的和諧統一,認為人類命運與自然命運息息相關,只有二者和諧發展,她們的民族和文化才會更好地發展。印第安文化以口頭形式傳遞下去,印第安的神話傳說是連接自然與印第安人的紐帶,瑞爾在原汁原味的神話故事的引導下,吸納了印第安文化傳統中的精髓,極力挽救自己的文化,不斷追尋自我身份,建設屬于印第安女性的精神家園,也將印第安文化傳統中的精髓融入整個美國的多元文化中。
在父權制話語體系的統治下,印第安女性沒有地位,痛不欲生,她們在身體和心靈上都遭受了不可估量的傷害。艾琳作為吉爾曾經的學生,一直依賴吉爾并對他崇拜至極,信任他,愿意為他付出一切,享受著吉爾帶給她的無限安全感和舒適感。她曾經是一個前途無量的學者,但為了生育孩子,中斷了博士論文的撰寫,也斷送了自己的大好前途。生完三個孩子后,她不得不扮演起賢妻良母的角色,接送孩子,負責孩子的學業和枯燥的家務。她沒有屬于自己的時間,被丈夫吉爾禁錮在房子里,與所有朋友都失去了往來。
在奧吉布瓦文化里,靈魂是可見的且能夠被捉住的,可以通過影子捕捉。在空閑時間里,艾琳必須作為吉爾畫作中的模特,畫中的她是病態的、被肢解的、流著血的、不受尊重的、媚俗的,她的靈魂早已被吉爾牢牢踩住。在去看畫展的觀眾眼中,她是被羨慕的對象,同時也是永遠裸露的印第安女性;在吉爾眼中,她是只屬于自己的靈感來源,是可以被任意擺布的模特。
同時,學習印第安文化的艾琳的博士論文研究19世紀美洲原住民畫家喬治·凱特林,在給吉爾講述凱特林的故事時,她通常會替換故事內容。例如,凱特林在以曼丹部落一個名為“水貂”的女孩為創作靈感時,不僅把印第安人的畫像留在了畫布上,同時也把他們的靈魂帶走了。在艾琳的講述中,凱特林拒絕將畫像還給曼丹人以挽救人命,并將其帶走展出,最后女孩不幸離世。但真相是,當凱特林獲悉自己的畫像會帶走印第安女孩明科的生命后,他立馬返回并交出畫像,以挽救女孩的生命。由此可見,更改故事結局是艾琳反抗吉爾的一種表現,艾琳想通過自己修改后的故事告訴吉爾,他的畫作捕捉了她的靈魂,一直把她當模特并展出的行為,侵犯了她的隱私。因此艾琳開始通過兩本日記反抗,編寫自己的外遇故事,把吉爾逼到崩潰。她以筆為武器,通過寫作,抵制男權專制的世界,用文字逐漸控制吉爾的思想,瓦解吉爾的內心,發出自己的聲音,奪回自己的靈魂,在現實空間中爭取兩性的平等權利。
3 結語
伍爾夫對雙性同體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她在《一間只屬于自己的房間》里虛構莎士比亞有個妹妹,并在書中表明每個人身上都有支配著我們的兩股力量,分為男性力量和女性力量。顯然,兩股力量在每個人身體里的比重不全然相同,不過兩種性別都有的共識是,希望己方力量能遠超他方力量,即男性認為自己的力量要超過女性,女性覺得自己的力量要勝過男性。但只有兩種力量有機融合時,才能達到最和諧的狀態,也就是說,只有當兩種力量很好地合作時,才能達到最理想的處世狀態。厄德里克也認為當女性力量被壓制時,應該大膽站出來,勇于發出自己的聲音,積極解決問題。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厄德里克通過小說強調現實問題出現時應當及時解決,不然積怨只會越來越深。她的作品也在向我們傳達她對女性的關注與肯定。女性是整個社會不可或缺的力量,隨著當代社會的不斷進步,應該強調男女兩性之間的平等關系,提升女性地位,尊重而不是壓榨女性,關愛而不是對女性使用暴力。人與人之間應該互相關愛,健康的兩性關系不應該是男權制思想下的男尊女卑。厄德里克《踩影游戲》所反映的對女性的壓迫、對印第安族裔的壓迫、對家園的壓迫,都是現代人亟須解決的問題。要正視印第安傳統文化,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將印第安文化的優秀元素融入主流文化,抵制以性別、族裔等差異制造二元對立的行為,營造并捍衛人與人之間和諧相處的社會生態景觀。
參考文獻:
[1] 路易絲·厄德里克.踩影游戲[M].紐約:哈珀·柯林斯出版社,2010:1-2.
[2] 任愛紅.外國女性文學及其他:金莉教授訪談錄[J].山東外語教學,2018,39(3):3-10.
[3] 宋賽南.聆聽屬下的聲音:論厄德里克《踩影游戲》中的敘事發聲藝術[J].名作欣賞(評論版),2013,4(2):71-74.
作者簡介:吳雪薇(1999—),女,貴州貴陽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美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