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下一代照顧子女,這是中國人長久以來的傳統。很多年前,老人們更多的是和孩子一起留在老家,在熟悉的環境和人際關系中,他們似乎并沒有太多不適。但今天,年輕的城市移民意識到留守兒童問題,使得老人進城里幫忙照料變得更普遍。代價是老人的晚年卻又因此而變得單調。
“被剝奪的晚年生活”
早晨8點,兒子兒媳出門上班,家里只剩下曹桂香和未滿1歲的孫子。給孫子喂飯、哄睡,推著孫子來回踱數次,讓她感到很吃力。樓房沒有電梯,體力不好的她很少下樓。
捱過白天,等兒子兒媳傍晚回家后,她便解脫了。曹桂香的兒媳李微32歲,是一家大型私企的普通管理人員,與在事業單位做文職工作的丈夫一樣,加班是生活的常態。李微每日6點起床,為孩子做輔食,給老人和自己準備好早餐和午飯,至少要忙1個多小時才能出門。晚上到家后,盡量在1小時內快速完成吃飯、洗澡、刷牙等個人事務,然后就得照看孩子和安撫老人。
即便如此,李微仍感到力有不逮。即使兒子兒媳在家,老人也很無聊。“我甚至覺得我們剝奪了她的晚年生活。”李微說。在北京生活了半年后,曹桂香開始在小區內撿紙殼,這仿佛成為了她的精神寄托。她會抓住一切時間外出尋紙殼,等兒子兒媳回家后,即使已經深夜十一二點,她仍要堅持下樓。李微很快就意識到撿紙殼是老人宣泄情緒、排遣孤獨的出口,也是老人與這座陌生城市建立聯結的方式。為了讓老人開心,李微夫婦甚至也開始幫忙留意廢紙殼,加入到小區撿紙殼“老年團”競爭中。
曹桂香的情緒慢慢好轉,不過沒多久,留守在湖南老家的老伴兒被診斷出重病,曹桂香不得不回老家。婆婆回老家后,李微又再次面臨無人帶孩子的困境。她選擇把自己媽媽接到北京。這一選擇將完全打亂李微父母原本的生活。李微父母在湖南做了幾十年的服裝生意,他們常年在各大集市流動擺攤,李微爸爸負責開車運貨,媽媽負責銷售,盡管已經年近60歲,但兩人仍然精力充沛,每月都有不錯的收入。為了來給李微看孩子,父母賣掉了貨車,停掉了服裝生意。來到北京的李微媽媽同樣無法適應,數次表達想回湖南老家。無奈之下,不久前,李微同意了讓媽媽把孩子帶回老家。
讓孩子在自己身邊長大仍然是李微夫婦的愿望。最近幾日,他們每晚為帶孩子問題愁到深夜,難以入睡。請保姆,不放心;送到托育機構,市場上又難以找到服務質量和價格都合適的。
“機構托育”?托不起
“我更愿意放到托育機構去,讓老人來帶孩子是無奈的選擇。”李微說,老人只能保證孩子的基本需求,兩代人的育兒理念也不同。李微夫婦曾認真挑選過托育機構,但沒有找到滿意的,一方面是出于對疫情的顧慮,更重要的是各家機構的價格過高。
不過,也有人愿意以一半家庭收入的比例投入到托育機構中去。秦麗夫婦是深圳的新市民,有一個快2歲的女兒。孩子才9個月大時,秦麗就送去了托育機構全日托,比一般孩子提前了許多。她認為,在托育機構,孩子不僅可以與同齡孩子互動,還會有老師一起聊天、交流,對于孩子的智力發展、社交能力都會有幫助。對于老人照看孩子,秦麗明確表示不考慮。坐月子時,秦麗就與父母因孩子照料問題發生過爭吵。
打定主意要送孩子去托育機構的秦麗,托育之路也并不好走。孩子3個月時,秦麗就開始尋找托育機構,她發現大部分機構只招收2歲以上的孩子。秦麗回憶,有一家機構愿意接收6個月以上的嬰幼兒,但需要招收到4個孩子才能支撐起成本,最終這個6月齡幼兒班因招生不足無法開班。到孩子9個月時,終于有一家機構愿意放寬要求接收1歲以上孩子。現在秦麗的孩子快2歲了,在托育班的這1年多,每月需要花的8000元費用已快占去了家庭收入的一半,但秦麗認為值得。
現在,她最擔心的是疫情,一旦出現,托育班就會按當地要求關停。今年1月,秦麗所在的深圳寶安區出現疫情后,夫婦倆只得每日輪流請假半天回家帶娃。“對于有0-3歲小孩的人來說,居家辦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秦麗說,孩子的精力無處分散,會要求大人陪聊天、玩耍,大人看手機,孩子會把手機打掉,甚至上廁所都需要把她抱在懷里。
秦麗必須找到一個出口。當時,她請在珠海老家的母親來幫忙,但防疫政策不允許珠海市民前往深圳。她又打聽到龍華區的一家托育機構還未關停,立刻把孩子送了過去,并充值了兩周的費用,4天后這家機構也被要求關閉。現在,這家機構已經倒閉,當時充值的2000多元也無法退回。
根據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佘宇等人今年針對全國23省托育機構的調研結果,財稅支持力度弱、用地保障難落實、對硬件設施標準要求既多又高等因素是制約普惠托育的瓶頸,均需有關部門下大力氣解決。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曹桂香、李微、秦麗為化名)
(摘自《經濟觀察報》張英、毛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