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墳改運張半鎮

梁易

明末清初，浙江嘉興的科同橋沿岸，商鋪林立，往來客商絡繹不絕。張老爺是當地的富商，平時樂善好施，只是家里人丁稀少，視為憾事。張夫人常為膝下無子而唉聲嘆氣，讓張老爺去找鎮上特別靈驗的柳半仙算一卦，看看命里到底有沒有子嗣。張老爺卻不以為然地說，那些道士為了錢專門裝神弄鬼，少跟他們打交道。

這天夜里，一家人睡得正香，忽聽大門外傳來“砰砰”的響聲，像是有誰在敲門。可等仆人出去看時，卻不見人影。門關上沒多久，敲門聲又響起，再出去看，還是沒人。一連幾次，害得張家上上下下一夜沒睡好。

到了第二天夜里，又是如此這般，搞得張家人人困倦萎靡，哈欠連連。張夫人一臉慌張，說：“老爺呀，這怕是有什么邪祟吧，不如請個道士或者和尚，來做場法事。”

“胡說什么？什么邪祟！”張老爺從不信什么鬼神之說，心想會不會是自己平時做生意無意中得罪了什么人，有人惡作劇報復？因此他暗中吩咐管家，入夜后帶人悄悄躲在對面的小巷里，一聽到動靜就現身捉人。

當天晚上，管家帶著幾個家丁躲在巷子里，緊緊盯著對面張家那扇朱漆大門，只待那奇怪的敲門聲響起，就沖出去捉人。

眼看著月上柳梢頭，三更鼓敲過后，四下里漆黑一片，萬籟俱寂。管家正困得直打瞌睡，忽聽“砰砰”聲響起。正是那奇怪的敲門聲！管家頓時清醒，立刻帶著人沖了出去。可奇怪的是，張家的大門外，依舊是空無一人。敲門人即使腳下再怎么快，也不可能在眨眼之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啊！這么一來，張老爺也不由得和夫人一樣，不得不把念頭轉到“邪祟”上來。于是，隔天一早，張老爺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派人將柳半仙請到了家里。

柳半仙瘦高個兒，穿一身灰色棉布道袍，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樣子。他拿著羅盤在張家大宅前后左右巡視了一遍，問：“張老爺，前幾天清明節，你們一家是不是去郊外上墳了？”

張老爺點點頭：“是啊。”江南人家，每到清明節，必然攜老帶幼去祖先墳前燒紙禱告，張家自然不能免俗。

“這就對了，”柳半仙說，“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定是你們上墳的時候，不小心把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帶回家了！”

張老爺忙問可有破解之法。柳半仙掏出幾張符咒，念念有詞地在院里將符咒燒了，又讓張老爺將那灰燼拌入漆中，重新給大門刷一層漆，接著拿來一面手掌大小的照妖鏡，說是掛在屋檐下，就可保出入平安。

張老爺依言而行，接著就準備給柳半仙送上酬金。柳半仙卻擺擺手：“無功不受祿，等確定我已除了宅內邪祟，張老爺再給不遲。”當晚，張家果然沒聽到奇怪的敲門聲，接下來幾天都平安無事。張老爺很高興，特意帶著厚禮登門拜訪柳半仙。

不料柳半仙還是不肯收錢，說：“宅內邪祟雖然除了，但只是治標不治本，張老爺，方便的話請帶我去你家祖墳處看看，根源恐怕在那里。”

張老爺滿口答應，當即就帶著柳半仙來到了幾里外的張家老墳。此處背山而建，墓地周圍樹木茂盛。柳半仙繞著墳地走了一圈，搖頭道：“不妥不妥，果然是風水出了問題，所以才有不干凈的東西，趁機上了掃墓人的身。”

張老爺聽后搖了搖頭，道：“我雖然不怎么相信風水，但以前常聽人說，墳頭長樹，說明地氣旺，能保佑后人，怎么你卻說不妥？”柳半仙道：“張老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墳頭長樹是好的，但樹木太茂密，遮擋了墓地陽光。再則，樹木也有貴賤好壞之分，墳邊長有帶刺的樹木，是最不吉利的。”說著，他指了指墓地左邊的幾棵大刺槐，“樹木的刺，就是眼中的釘，釘多了怎能不傷眼？”

一番話說得張老爺連連點頭，又問：“那要怎么辦？”柳半仙吐出兩個字：“遷墳。”

接下來幾天，柳半仙四處尋找，終于在張家池塘往西一里處找到一塊吉壤。遷墳是大事，在柳半仙的指導下，張家做了幾天法事，終于將祖墳遷到了新的墓地。

墳包填土的最后階段，柳半仙讓張老爺親自動手。張老爺便拿著鐵鍬，一鍬一鍬地往上填。張老爺哪干過這么久的重活，很快就累得大汗淋漓，可是眼看墳包就要堆成，柳半仙卻又讓人從別處運來一車土，讓張老爺全都蓋到墳包上。

“墳包蓋這么高干什么呀？”張老爺抹著汗，心里直嘀咕，不過他現在對柳半仙已經深信不疑，還是老老實實地將土都填到了墳頭上。

等一切干完，柳半仙拉著張老爺，后退幾步，讓他再去看那新砌成的張家祖墳。只見墓地方正平整，墳包高聳圓潤，背靠田埂平直。柳半仙問：“張老爺，你看這像什么？”張老爺左右端詳，脫口道：“像個官帽啊！”

柳半仙點頭道：“沒錯，就是像個官帽，不過，還少一點東西。”張老爺問少什么。柳半仙說：“當官的上朝都要手拿笏板，墳前再用青石板鋪一條直路，那就是真正的紗帽墳了！保證張家日后人丁興旺，官運亨通。”

張老爺聽了哈哈大笑，當下就讓人去買上好的石料。他朝柳半仙拱手道：“先生辛苦了，這下總該接受我的酬金了吧？”柳半仙淡淡一笑：“可以，只是，我這酬金要得有點高。”

張老爺便問他要多少。“我要的不是錢，”柳半仙搖搖頭，“我看天象，明年恐是大旱之年，百姓日子必然艱難，希望張老爺今年提前準備一些糧食，等明年開倉放糧，救濟遭難的百姓。”

張老爺越聽越奇，心想多準備一些糧食倒好說，反正也是放在自己的庫房里，明年要是真的有災，幫助災民本就是好事一樁，要是明年無災無難，那自己更是沒有一點損耗。他當即應承下來。

到了第二年春耕時，果然不見一滴雨，老百姓望著焦黃的田地，欲哭無淚。

眼看到麥收了，莊稼顆粒未收。這時傳來一個好消息，鎮上張老爺開倉放糧，每天在府門口支起粥攤，接濟饑民。多虧了這個晝夜不息的粥攤，當地百姓總算熬過了青黃不接的幾個月。

后來，有人問柳半仙：“萬一張老爺不肯兌現諾言，那可怎么辦？”柳半仙笑道：“我早就知道張老爺不是那種為富不仁的人，一定會信守承諾，所以才會安排這一切。”

原來，柳半仙仰觀天象預見當地將遇災荒，希望到時候張老爺能出手相助，但是張老爺平時對道士不屑一顧，肯定不會信他的話，何況為全鎮百姓放糧畢竟不是平時那種小恩小惠的幫助，他擔心張老爺拒絕，于是就想了個權宜之計———夜里，柳半仙悄悄將黃鱔血抹在張府的朱漆大門上，那血腥味引來附近的一群吸血蝙蝠，紛紛往門上撞，這就是張府半夜不斷響起神秘敲門聲的真相。

借著這件事，柳半仙為災民爭取到了活下去的機會，也讓張老爺在當地贏得了口碑。為啥這柳半仙這么靈？據說柳半仙本姓劉，是神機妙算的劉伯溫的后人，從年輕時就云游四海，后來因為科同橋一帶民風淳樸，便在此定居。

也不知道是遷墳真的改了運，還是做了大善事，上天自有福報，此后沒多久，張老爺的夫人生下麟兒，張家的生意也越做越興隆，鎮上至少有一半的店鋪都是張家產業，以至于人們索性將科同橋稱為“張半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