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勝龍
劉記藥鋪是城里的老字號,近年來,劉掌柜年事已高,不得不考慮身后事:長子劉仁干練謙和,次子劉義心細精明,對于醫(yī)理藥道所學,兩個兒子更難分出上下。
這一年,又到了采購藥材的時候。藥鋪有個姓高的坐堂先生,兼顧采買,往年都是他隨劉掌柜一道同去,而這次劉掌柜卻讓高先生轉(zhuǎn)告兩位少爺,讓他們準備好同行。高先生是個人精,察覺出劉掌柜八成是要選接班人,于是在傳話的時候,除了告訴兩位少爺注意一些出行細節(jié),還話里話外提醒他們要打起精神。
一行四人南下到了亳州,購買了大量藥材,他們稍作休息便踏上歸途。這日行到化陽縣城,眼看天色已晚,便找了家客棧投宿。
哪想到,第二天剛一起床,四人便都感覺渾身上下燥熱異常,瘙癢難耐,而且每人身上還都長出一大片紅色的痘子。即使劉掌柜跟高先生見多識廣,此時也是面面相覷。劉掌柜忙叫來店小二,向他詢問這是什么病。
店小二苦著臉說:“你們倒霉,遇上了時疫,本地人管它叫‘紅痘瘡。每年初夏之際,本地都會流行這種怪病,幾乎無人能免。”
劉掌柜問:“像這種惡疾,可有解法?”店小二說:“這是多年頑疾,發(fā)作時無藥可解,好在這種病不傷及性命,但奇癢無比,多有人因此抓傷皮膚,留下疤痕難以去除。”
劉掌柜打發(fā)走店小二,莊重地說:“這惡疾雖然兇險,但未必無法可治。我等既精通岐黃之術,自當竭力化解這場災厄。”
當下四人商議停當,便兵分兩路,力爭盡快找出治療紅痘瘡的藥方。
第二天,劉掌柜跟次子劉義一組,高先生跟劉仁一組同時出發(fā)。劉義年輕氣盛,卻一時不知該從何處著手,劉掌柜開導道:“此惡疾尚無相關病理記載,若要化解,必先知其毒性出處,否則只能做無用功。”
劉義思索半晌,道:“依孩兒看,患者的癥狀有輕有重,應該跟病源接觸有關,我們不如去那些重癥患區(qū)細查尋源。”
劉掌柜微笑點頭:“孺子可教!”
大半天跑下來,父子兩人確定西城根一帶病情最為嚴重。這里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特的香味,一般人聞不出來,卻瞞不過劉掌柜的鼻子,他激動起來:“這香味聞起來不善,很有可能便是病源所在,快點把它找出來。”
這下劉義有點犯難,這片地方的花草種類多,其中還有些他不認識的,到底該怎么鑒別?看到兒子犯難,劉掌柜微笑道:“義兒,前人所著醫(yī)書藥理,無非是比別人多了些親身經(jīng)歷而已。”
劉掌柜說著采下一朵花瓣,將花粉灑在手臂上。劉義趕緊照著父親的樣子去做,將一些花粉、草籽往身上涂抹。試了半晌,劉掌柜察覺出有種花粉似乎對身體格外刺激,正要再試,劉義急忙搶前一步說:“讓孩兒來。”

果然,這種花的粉末涂在身上,周身上下很快就泛起紅色痘粒,奇癢襲遍全身。劉義身上難受,心里卻很高興,終于找到了病源,這番苦沒有白受。劉掌柜也很欣慰:“今天咱們知道了病源,就不愁配不出藥方。走,咱們回去。”
父子回到客棧,高先生和劉仁早就等候多時。當晚等到兩個兒子睡去,劉掌柜把高先生叫進屋里,悄聲詢問他跟劉仁這一天的行蹤。
高掌柜苦著臉說:“我跟大少爺出門不到半日,他就吵著太辛苦,非要回客棧休息。他還硬塞給我一些銅錢,讓我在您面前別說實話。”
高掌柜拿出那些銅錢放在桌上,拱拱手退出去了。劉掌柜嘆口氣說:“一棵樹上的果子,也終究是有酸有甜。”
到了次日,劉仁嚷著渾身難受,起不了床。劉掌柜也不多說,留下高先生照顧他,自己帶著劉義出去了。
劉掌柜問劉義接下來該怎么辦,劉義略一思索,說:“花草藥性一般都是相生相克,既然西城根有致病的毒花,附近就應該有克制其毒性的花草。”
劉義開始試驗起來,可是怪了,任他把周遭的花草試了個遍,愣是沒查出哪一種有克制花毒的效果。劉義有點懷疑自己的判斷,劉掌柜卻說:“這些花花草草并非只長在地上,你沒注意水塘里還長著水草?”
水塘已經(jīng)半枯,倒是有不少水草冒出頭。劉義只好踩著半尺多深的塘泥,挖出一大把水草涂抹在患處。過了片刻,他明顯感到癥狀有所緩解,頓時心中大喜,趕緊下水塘挖了大量的水草準備配藥。
父子二人滿載而歸,劉義顧不上勞累,立刻著手配藥,劉掌柜同高先生也跟著幫忙。三人從藥材中選出金銀花、魚腥草、黃柏,試著調(diào)配不同比例,用水草當藥引配成草藥。每次藥配成,劉義都堅持自己試藥,而與之相反,劉仁就像沒事人一般。
終于,三人研制出了有效的配方。等到他們四人身體病愈后,開始大力配藥銷售。紅痘瘡之疫困擾化陽日久,一被攻克,百姓們無不對劉氏父子感恩戴德。知縣得知后,親自贈予他們一塊寫著“仁心妙手”的牌匾。劉掌柜揚眉吐氣,一行人載譽而歸。
從此,劉記藥鋪的名聲更響亮了。劉掌柜正式將藥鋪交給劉義,劉仁索性離開劉記去外地另謀生計。
經(jīng)過劉義數(shù)年的辛苦經(jīng)營,劉記藥鋪的生意越發(fā)火爆,又開了兩家分號。眼看又到了采購新藥材的季節(jié),高先生已經(jīng)年邁,劉義只好親自帶上兩個伙計前往亳州采購藥材。
采辦完藥材,劉義突然想到已經(jīng)數(shù)年沒見到兄長劉仁了,過去劉仁曾在家書中提到他在化陽縣開了藥鋪。化陽正是返程的必經(jīng)之路,何不順路去看看兄長?
劉義找到劉仁的藥鋪,這里的規(guī)模明顯比劉記藥鋪差了不少。劉仁看到兄弟來訪,自然異常高興,非要留劉義住幾天,以盡地主之誼。
接下來幾天,劉仁帶著劉義四處游玩。劉義興致勃勃,突然他想起什么:“此時正是初夏,怎么不見有人患紅痘瘡?”
劉仁笑而不語。劉義思前想后,一拍大腿:“莫非這一切跟兄長有關?”劉仁這才緩緩說起來。
數(shù)年前在化陽遭遇紅痘瘡,劉仁就覺出其中大有乾坤:既然是每年都有的時疫,父親跟高先生往年都要路過化陽,又怎會一點不知情?再看這次買回的藥材,大半都是清熱解毒屬性,劉仁已經(jīng)猜了個七七八八:父親看來是要借此考驗兩個兒子的藥理甚至是心性,至于治療時疫的藥方他大概早就掌握了。
劉義聳然動容:“于是兄長故作懶怠,以此來成全我?”
劉仁正色說:“并非單只為你,更因為那個解毒方子終究只能解得一時疫情,卻無法根除毒源。這樣就能把劉記交給你,而我也可以潛心來此尋找根除毒源之法。”
化陽縣里毒花太多,且隨風播種,想把它們連根去除根本不可能,而那種水草確實有克制花毒之效,只可惜生長的數(shù)量太少,完全不足以抵消散播在空氣中的花毒。不過經(jīng)劉仁長期試驗觀察,水草的繁殖能力很強。于是他一邊經(jīng)營藥鋪,一邊采來草籽在縣城四處播撒種植。如今縣城遍地可見這種水草,但它們太不起眼,沒有人會聯(lián)想到,就是它們將困擾萬民的時疫消于無形。
劉義拱手作揖:“與兄長的仁心仁術相比,什么官賜牌匾、百姓口碑都不值一提!”